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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是夜(三) ...

  •   原来,他的马驹,已经被他狠狠插入了一刀,那马奔腾不止,令原本处于那处围攻他的人疲于应付。
      我侧看过去,他的眼睛里隐匿了似是红色跳动的……火焰。
      纵然我爱惜自己的性命,自己的反应却像是不受控制般:“灭火!快灭了这柴火,草洛!”
      明明捂住了自己的嘴,再对上那凌厉的眸子的那霎那,我很后悔。
      退无可退。身后空空,身前一锅烫水,旁边站着一个灭了你连灭只老鼠也不算的人。
      如果水不是烫的,也许我会考虑跳进去,毕竟我能屏息一段时间,这黑衣人也有正事在身,顾不上我,幸能逃脱一命。
      恍恍然我又起了记忆往事的心事。我躲在水里很久很久,久到自己昏过去的梦里仍在憋着气,耳边有人隐约道:“傻了?呼吸啊”。
      我穿着沁凉的夏衫,把头埋进水里之前向晏小儿不安道:“万一我岔了气出不来你要学司马光的样儿。”
      见晏小儿点头一副很明白的样子,我便颤悠悠地下去,一个滑脱,直接盘腿坐佛式啪哒一声落入缸里。
      脑袋晕沉沉的,似要一直这么坠下去,憋气训练果然还是失败了啊,我模糊地叫着:“晏……晏……”
      隐隐听得晏小儿缓缓道来的声音:“子环,你怎么样了?”
      “子环,你应我。”
      要是我能应早应了,你是巴不得我早死不成。
      “子环,你莫慌,我这就叫人来。”
      直接砸缸就得了,见得你财大气粗,这个缸总不会不巧是最值钱的一个吧。
      “你们,把这缸搬到水池边。”
      喂,就算你不砸缸,让人把缸斜过来也行啊。
      也有人好奇:“为什么是水池边呢?”
      “哪里来的水就回哪里去,这院子里也没有花草要浇灌,快把水缸里的水倒进水池,子环快要撑不住了……对对对,再快点找人把子环捞上来,等等,先用棉丝渔网试试,你们粗手粗脚的,说不定会伤着子环……算了算了,还是直接下池子里去把子环救上来吧。”
      晏小儿,我如今牙关紧咬就是为了把这些“窝心”话都听个明白……
      事后晏小儿挺愧疚地对我说:“其实当时还有一个法子”,我洗耳恭听,“不过要委屈子环你的,水本就不多,不如喝几口,虽我曾无意撞见小黄在池子里小解了一次,我家婢子有一次身子不适吐了几口秽物,不过这一人一狗我都惩戒过了,这池子原也是正宗的河水引流来的,物气循环,总得了干净。”
      “还有子环,司马光是何许人也?”
      原本我还抱着必死的心愿,忆及此,我怒气上涌,却是把对黑衣人的这份怕给暂时抛诸脑后了,反倒是站直了身子,猎猎风吹,袍袖飞卷,眼见着有许多空气进去,当是为我鼓气吧:“黑衣兄弟,我是猜错了,你怎么会纵火呢。”我瞥一眼下面,草洛的人手脚是快,柴堆已然熄灭,我再回过眼,直望着他的眼睛:“那么应该是灭火喽?”我弯起眼睛干瘪地笑,使出蹩脚的一招:装傻。
      他……他竟然勾起了一点嘴角……不,这绝对是被戏弄以后愤怒的前兆,我慌了,心慌面不慌,很笃悠地和他对视,直觉告诉我,他要有动作了……我眼皮猛跳了两下,心道我命休矣,却听到闷声钝响连带着清脆碎响,再有……便是百姓奔逃的声音。
      滚烫的汤圆连带着汤水流向人群,封阻了向西的道路。
      可是但凭这样,今晚这黑衣人的意图怕也是完不成的。
      却还多此一举。
      我却没有担心别人的空余,我飞快地从空中坠下:“救命!!!”
      “五小姐!”
      草洛,你终于想起五小姐我了吗,可惜晚了。
      背后却有一阵风席卷而来,是那奔马。趁草洛松神的时候,那奔马发疯似地企图逃脱,我不巧也很巧地掉在了马背上,以头对马尾的姿势。
      既然没有大能耐能改变我在马上的姿势,我便紧紧扣住那马,直让它奔腾得更加厉害,全身翻江倒海地难受,骨头和肉都随着马的腾跃一下又一下撞得生疼,而那马儿,似是悲戚至极,向西奔腾几步便转一个圈,几番之后才直奔向前,我摇摆不定的视线中,草沫派人骑了马来追我……那抹黑影淡定地站在原本瓷锅所处,给人一种一切和他无关的错觉……
      这……这匹笨马又是撞了什么?看着速速远去的摊成一片的木头,铁片,食物,猴子……我快要迷糊了的视线又清晰起来,我试图侧含着脖子去看看前方还有什么障碍物……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当我看到那个上蹦下窜的男童没知没觉地啃着冰糖葫芦好像,站在大街中央的时候,马已经飞速前进,似要让我认个清楚。
      好啊,你叫我老大婶,小小年纪就不尊老爱幼。
      不是你小子贪吃,我也不会沾了一身芝麻味。
      黑漆泛着毒气的刀子被拔起,不对,卡住了,拔了一半,那马挣扎得更厉害了,不行,我得再接再厉,我拔!
      嘿嘿,拔出来了,我一个手没抓紧,好像就要被奔马甩出去了,可我仰面欣赏着被我握在手里的黑刀,蓦然起了好兴致,觉得今夜星辰好良宵,不如共饮醉,醒来便还是一好汉吧。
      不和本就年幼的人计较,什么叫身体力行就是像大婶这样的。
      早就马臭芝麻臭混一起了,也不差你的冰糖葫芦,呐,我也很喜欢吃冰糖葫芦的。
      感到快速的世界猛然静止下来,轻轻地轻轻地翻滚了下来,我迷迷糊糊地想要掀开眼皮,却连力气也没有,只晕乎乎地看到有一团圆形的光照着我,那么温暖,却似乎有点不一样——一团青红也衬着灯光向我,只我看不清那面貌,却无故想到那团银白,原是从没忘记吧。
      “小姐,小姐!”
      有人担忧地呼唤着我,这是谁的声音啊,我有些糊涂了。
      “五小姐是受惊过度了,小碧你别担心。”
      这声音是……草洛,敢情我还不知道你能这么好声好气地说话。
      “呜呜,小姐要是醒不过来,老爷总该知道小姐又闹了一身伤,依老爷的脾气,我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这是什么话!小碧你别怕,总算五小姐是平安的,若有什么个闪失,有……有我呢,我带你走,想来我们家少爷也一定会谅解我的。”
      “草洛……”
      “小碧,大好元宵,待会儿就是公主登场了,还有烟花看呢,好好的,别难过哈。”
      “草洛,要小姐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我还是不能跟你走。”
      “为……为什么?因为三小姐对你好?”
      “这……这倒不是,可是,在三小姐身边可以……”
      此时我已偷偷眯着眼看我的丫鬟小碧,粉颊抱郝,当真是我见犹怜,草洛那傻小子,还没有意识到情敌的村子,唉。
      “在我身边可以吃好、睡好、身体好,养得像小黄一样美美的,然后一见着尹……”
      我才说着,惊讶于我醒来的小碧手脚倒是快,牢牢捂住我的嘴,我心中哀叹,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来,如今又要莫名其妙地让小碧给闷死。
      “小姐,您别生气了。”小碧连声向我赔着不是。
      我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倒着花生,顺便丢向地上几个。
      “小黄没跟着来的,小姐。”
      “连小黄也不来?”我突地回过脸去,小碧吓一跳,劝我道:“本我也要带小黄来的,只是老爷不同意,老爷还不同意四少爷来呢。”
      “哪是不同意,四哥一定不来的,与其驳了老胡子的面子倒不如抢个先机,我看看……”我一起身,却发现浑身疼得更厉害了,而且腿被绑在了座位上,动弹不得,我挑眉:“小碧如今你是越发厉害了。”
      “不是啊小姐,给小姐涂药的时候小姐还乱动,就叫瑾兰帮小姐看了看伤势,我问了瑾兰的‘小姐这么活泼待会儿有把伤处弄疼了,把小姐绑起来如何’,瑾兰没有异议,这才……”
      我眼睛越眯越狭,到后来连条缝也没了,小碧见势不妙,直要抹些泪出来:“小姐,我错了还不行吗?”
      半晌慢吞吞地说:“坐在这边角度最佳……尹二公子这么看上去最好看。”
      “接着!”我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小碧怯怯地接在了怀里。
      是个如意结,花样繁复,隐隐有福禄二字重叠其上,只是色彩奇特了点,不过符合我的审美,红花花的大片上有一点青翠,看着刹是绿意萌动,我第一眼看了就掏了铜板。
      “坐在这儿倒也清静,”我往往轩中正位的老爹、大姐、二哥、三姐他们,唯独不见我的小姐,不由纳闷,眼上却覆上了一只冰冰的小手,“识屁屁。”
      那识屁屁没劲地一嘟嘴,一把抢过小碧怀里的如意结:“五姐什么眼光,这一坨绿就像……”识屁屁一捂自己的鼻子,我笑道:“你倒知道自己臭得很。”
      识屁屁斜瞪过来,他这一手学了胡子老爹的腔,却有形无神,配着特小丑。
      “五姐姐还是不安分,老爹要罚你今个儿上台表演呢。”
      我抢回他手中如意结的手一滞,把如意结把玩在手心:“呵呵,爹爹好有兴致,不过瞧今天的歌舞,丰厚得可以,红得太扎眼,总要配点绿意吧,”我微抬了头看那又长了不少个子的识屁屁:“自古红花要有绿叶配,莫不是屁屁自觉得比不上那些红花,没骨气红花配绿叶?”
      我心满意足地看着识屁屁的脸绿了一绿,然后我家屁屁又标志性的转了转眼,一把抢了那如意结别在腰间蹬蹬蹬地走了。
      “小姐,要不要吃红枣蜜糕啊?黑米雪团?银耳莲子汤?……”我看了看无事献殷勤的小碧道:“要不然我们去拜会一下尹家。”就坐在我家的对台,尹老儿和老胡子正互对眼呢,只是这蹭蹭蹭的目光任谁都不会觉得这夜能太平。
      小碧的眼睛亮亮,却又恬淡下来,我心道她还哪里不满意要耍什么花心思呢,小碧突地回过头来,笑得明灿:“要找也是小碧自己去找,只要小姐不怪小碧就好了。”
      “怎会呢,”我也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放得轻缓,只是在红亮柔和的灯光下,我瞧了瞧周边挂着的五色彩灯,最后选了一盏绿色的给她:“让尹二公子把之前打我这儿借的春宫给我拿回来。”
      我假装没有看到小碧脸上滑过的那一抹可疑的腮红,只是好好打量起热闹的争鸣轩,四周望去,一处高高的金楼台在不远处耸立,我动了动身子却感到一阵疼意袭来,哎,若把我绑在金楼台多好,中月走到了金楼台的台顶,我是多么羡慕今日的月亮,呐,要是从月亮挂着的地方看金楼台,也是最好的角度呢。
      云裳月舞,绸绫纷飞,珠盘濒落,弦音悠扬,妙言雅句,赋诗佳辞……
      可惜我不会欣赏,只感到脑袋里胀胀的,除此之外就是在扫空了许多盘子因为仍觉得饿,便不小心把魔爪伸向了旁桌。
      旁边原是没有坐人的,可或许是我的运气不佳,我正赤手去抓那盘尝起来还不错的海螺,就感到有颀长的阴影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倒不是多想看这场文艺演出,只不过好奇:跳舞的姑娘们涂了多厚的胭脂,弹琴的手指甲剪了没有,说话的口里有没有累到生疮……
      现在我好奇的是……
      一只海螺从我的嘴里滑了出来,直掉在地上,我陷入苦思冥想中,岁京城的青年俊流里有这一号人物吗?
      眼睛还是呆滞无神地看着那人,就差一路口水留下,要是奶娘在,又要抚着皱起的眉头叫嚣就是我让她老得那么快了。
      倒不是说他长得有多吓人,只是看着这谪仙的气质还有俊美无双的容颜,无不散发着吾非凡人的气场。
      明明是衣衫淡朴,却有日月也无法遮蔽的光华,果然太耀眼了,在灯光下看犹是,嗯?视线微移,他手中的光源不就是我画的我没要的那盏灯!
      方才的好印象一扫而空,这人是什么眼光,我不屑地慢慢带着盘子伸回手,向那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其实我也不好意思如此厚脸皮地拿别人东西,而且等了半天,我周围终于有些人气,想来这位公子也与我一样是没什么分量的人物,聊聊天正好,于是我转过脸向他畅谈起那盆海螺:“公子,你可知道海螺可不能多吃,多吃伤胃害脾,更可能……消化不畅,那个,公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那公子看来很好脾气,却似乎不怎么想理会人,他一手撑额微微笑似与世隔离。
      既然在我面前的是一根木头,我倒也不介意,倒是方便我填肚子。
      我又拿了那桌上的一盆喷香儿的水晶饺,有滋有味地吃起来。先前我还顾着吃相,后来几下瞟过去,那公子浑若未觉,我自然也不拘束,放开肚子大手不大脚地吃起来,可渐渐觉得一个人吃实在乏味,从前吃饭有小碧奶娘陪着,偶尔也有瑾兰伴着,现在却是一个人在此良宵像投胎的饿死鬼,这个时候我倒是伤春悲秋起来。那盆子在那公子面前晃了晃,我自觉看到一缕香气炊袅钻了他英挺的鼻子里去的,可他愣是什么反应也没有。
      “公子,好歹趁热吃吧,凉了多不好。”早知道就问问小碧把那群孩子领到了什么地方招呼他们过来一起陪着吃也好。我又拿来一只烤全鸡,随手一摸竟然掏了一把刀,那把泛黑的短刀,我拿刀在手落在半空停住,幸好没有糟蹋了一只鸡的牺牲,目光婉转间,却不经意地看到了公子眼中滑过的一丝轻视。
      想想我似乎没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方才连正眼也没瞧过看了一把刀反应却这么大,难不成……我心里咯噔一下,只装做不解其意,拿刀凑了他近些:“公子你瞧我这把刀,乌体通透,锋刃昼亮,可不是把好刀?”再加上随手一阵乱舞,终于见他缓缓移了视线淡淡一眼看了看刀,又更淡地睨了我一眼,清亮无比的眼神令我心里生愧,仿佛我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般。
      “只看你,我就饱了。”他与我之间,隔了那盏被他放在桌上的貂灯,形容怒放,颇有神祗威严,如今画上貂儿古怪地瞪着我,我也古怪地瞪回它。怎么样,你是我“生”的,如今尽帮着别人,好意思么你。
      我当然不认为这句话与风花雪月有什么想干,确实奶娘也怪过我看我吃成这副德性早就饱了,此乃食谷,若论食色,他这就饱了见了我三姐岂不要撑破肚子,几个肚子也不够撑的,不过如此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不肯吃东西了,大街上抓一个姑娘家都能让他破一次肚子这肚子该多脆弱。莫非……我想到那把短刀,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兄台你是喜欢这把刀啊,何不早说,书中有云,刀剑无情,你纵是再怎么向它倾诉喜爱之情也是徒然啊。”我摇了摇头,做惋惜状。
      他目中似有薄雾消散,竟抿唇一笑:“长安街上,策马奔腾,锥而弃去,是非君子所为,亦非女子所为也。”
      我一时没听懂,不假思索:“非君子亦非女子,然则此人男,虽小人也?”
      在他神情似有片刻僵硬之时,我也终于明白过来他所指何事,眼前不由一亮,再不瞪着我的貂儿,要有目送秋波我就送了那只乖貂儿了,柔和的光亮,原是我绘出的。
      后来我回府细细向小碧询问这件事,小碧才告诉我,草洛的人回报给他说,那位公子在我落马之后本要上前似有救助之意,但后来竟然径自奔着那匹流着黑血不止的衰弱侧卧的马儿而去,专心替其查看伤势,知其无救,又很好人地替其合上眼睛。
      这时我也隐隐觉出了原因,不由笑道:“难道一个人还比不上一匹马吗?”
      原本以为这位仙子又要和我说什么众生平等的问题,谁知他竟然被我问愣了一下:“马与人有何所犯却要一死一伤,不可两两相栖吗?”
      我亦愣,不自觉道:“人和马何时两两相栖过了,养马千日,主仆情深,可要论起生死关头,如舍盔弃甲般容易,连伯乐也不外如是。”瞧一眼他微微讶异的表情,仍是不觉得他会与黑衣人有何瓜葛,便松了一口气,再不理着木头仙子,兴致盎然地看起这盛大的宴会演出,想也真巧,就看到我胡子老爹气冲冲地与尹老儿连致客辞都能争出不和来,胡子老爹的身旁是个明显的空位,我不禁暗自抹汗,按往年的惯例,这邻位一边是大娘的,一边是我的,年年我都会怀疑是不是从一场口水雨中出来。方才我也看见这位子有不少老爹交好的官员想要邻近坐下,全被老爹不顾他虚伪的老面就婉言谢绝了去,短胡子一翘一翘,似乎在说,能帮我剪胡子的只有我家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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