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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赴宴(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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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光金淼,莹然碧彻,上有几许小船徉行,虽不比得帆影千点那般热闹,妙就妙在只远看,这每一艘徐徐而行的小船就颇费思量,形姿别具,无一重复,我几乎能认得那两艘格外大一些的就该是我们江尹两家的备船了。
不过……它为何不系在岸边等人,反倒向湖中映山缓缓驶去了呢?
见我眺眼望着,小碧也不由奇道:“小姐,那两艘船哪一艘是啊,上面好像都有人?”
两艘行在中央,其余的小船或前或后在旁跟着,存了点攀交的意思,却也不偕越,嗯,美好如画……
我正要说:小碧既然别人自得其乐我们就别去扰他们雅兴了,不管谁坐了我们的船,换艘小的坐坐也好,我这假小姐不要穿帮是上。
话未及出口,就见奇景一场把我视线吸引了去:一艘船以十分逍遥的姿态明明左右颠晃不已却飞速追上了那两艘船,然后船舟玄碰船舟玄,惊起一番水花和远隔几十米的水鸭拍翅粗叫,那船上何许人也?
只见得家丁有左右两个得力傍身的,再身后便是四个黑衣粗膀,魁梧健壮的好手,好像这四位也是兼职划桨手,我琢磨着他们衣衫该是全被汗水湖水湿透了要不然上身赤膊也这家也忒放得开颜面。而他们的主人家,我猜他大概也是赴宴的客人,正向其中一艘船上的人高高兴兴地挥手,其实我想说有那么点手足乱舞,只见他一身花花绿绿的大衫子,袖管高高撩起,脖子上佩戴的大物事随他一蹦一蹦的动作折腾得不轻,当然这船也很受罪,但是那几个护卫的汉子却像是脚下生根般,兴许船身完全倒过来他们也不会坠入水里呢。
这花衫男似乎在嚷嚷什么,隔远了听不清,我听得草洛不屑地哼一声:“罗家少爷这副德行真难看,同是少爷,怎么差那么多呢。”
我郑重表:“看人不能只重外在,你瞧着罗家少爷,这形态是差了些,但生龙活虎精力充沛的,不(帝口)就是一心肠特纯真的人呢。”
草洛上下打量我一眼:“五小姐只看到外在便这样推断一个人的内在怕是更不妥吧?”
我哑言,我家小碧居然也频频点头:“我第一眼看见小姐的时候认为小姐是个面慈心善的人,谁料……”
我奸笑得紧:“继续啊……”
草洛居然上前一步隔在我和小碧的中央:“五小姐息怒,小碧只不过想说你不是面善心慈是面慈心善罢了,自然不会死盯着一句失口之言不放。”
伶俐!果然得看主子是谁,可主子是谁又如何,不是照样有人不认的。
我嘻嘻地笑:“小碧,没想到你和草洛还挺投契的,我琢磨着要不要慈善到底,干脆……”
“小姐!你看,那船上是个女的,那船该是我们的那艘!”
转移注意力啊,我见得草洛有些茫然的表情和小碧窘迫的样子,十分满意。
“想不到三姐如此受欢迎,连替她担事的都不只我一个,不过既是谁家的小姐,家里必也有船来接应,我们快去找了渡去。”
“小姐啊,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她沽名钓誉坐三小姐的船不是摆明着和三小姐和江府过不去吗?”小碧急道。
“哪有!她去坐那船,一来人家是大家闺秀不知情地只以为是我三姐知书达礼,比我本人装来不知好多少倍,再看看,罗公子这桩麻烦不也有人替我们扛了?”
小碧很习惯我如此的糊弄了,却仍正色道:“小姐,你别忘了,还有尹家等一干人是认得三小姐的,而且这下了船到了宴会上一切就都明白了,所以小姐你到了这里还想不去是不可能的。”
小碧你一会儿不做我心里的蛔虫是不是很不甘心啊?我真想翻白眼,却看见草洛翻身上树:“你干什么?”
“看看剩下的船在哪里停着!”
我再眯眼看那湖上的好戏,却见得尹家大船上站出来一人,见他优雅无比缓如蜗牛的举止动作,我猜那是欠我一卷春宫的尹二公子无疑了。
尹四小姐年岁尚小,尹大哥又不在,尹家能出的也不过从这两人中选了,只见他走到距离罗家的船比较近的那边,似乎幽幽说了几句,罗家公子似乎吓得不轻,往后几个踉跄,差点要跌下水去,幸好被那几个护卫七手八脚地扶住,原是凭他们的身手只一个人出面就够了,谁知他们一起上,直把罗公子折腾得不轻。
此时,我突然反应过来,此罗公子不会就是幼时被大姐打得屁滚尿流的那一个吧?
“咦?”草洛的声音突然近在身边,直把我吓一跳。
“怎么了?”小碧问。
“没有船了,只剩了一艘。”
“那不是还有船吗?”
“……那艘看着不像。”
草洛的神色有点犹豫,我不知他在顾忌什么,道:“只有这艘船了,若是不坐,今日湖面上不会再有平常的船家,草洛你是知道的,我一点水也不会,”草洛听到此抬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我笑道:“坐船之前不要考虑沉船,我们走吧。”
坐船之前不要考虑沉船,对谁来说都一样,无论他是溺过水的,还是会水的。
但是一到那艘船前,我就后悔了。
“草洛,你确定这不是一个木盆子?为什么会如此袖珍,这三个人可真站得下?”
加上船上正在亲亲我我的一对男女,顶多站四个了不起了,我这时才想起来:“草洛,你们家少爷难道没有备船来吗?”
“少爷的船今日很早便遣了送礼的人来,人一送完就撤掉了。”草洛又补充道:“少爷的船多一艘,就是又一笔大生意。”
船上的锦衣男子衣料上上等,形容俊雅,傲气十足,他一边听小碧讲着请求,视线扫到我,不作停顿,就又深情脉脉地看向他身边的女子,那女子身形婀娜美好,却给人一种心不在焉不在其意的感觉,冲我缓缓一笑,脸上的笑却冰冰的,如月似冷。
小碧愁眉苦脸地回来道:“公子同意了,只不过……要小姐给他看小姐的相貌,而且,”小碧忧心:“若是他身旁的女子认为小姐比她好看,便要在小姐脸上画一刀。”
先前我还愁苦着给人看容貌的事情,如今这么一说来,我就释怀了,看就看吧,反正比起被拆穿来毁容似乎更严重些,再说,这男子一副目中无余人的态度,根本不像是寻常百姓,若说是官宦人家,这最近从哪里蹦出那么多个像钟公子这般凭空掉下的公子来?
满口应诺地一脚踏上船,船身狠狠的晃了晃,那公子把那女子楼得更紧,女子缩在他怀里,只露出两只怯意流转的眼睛,那公子的眼里就多了些怒气。
“失礼,失礼”我一拱手,再用力扯开小碧使劲拽我衣角的手,把这只素手交在了一旁抱臂观戏的草洛手上,两只手同时在我手边一缩,我笑道:“难不成你们两个都不陪我去?”
草洛嚅嚅,话到嘴边咽下,只余了满脸腮红,倒是小碧双眼怒睁:“红什么脸?不就是将就着两人合一人渡个船嘛,至于吗?”
我叹,小碧啊小碧,你往湖面凑着看看,如今你的脸似也可以煮熟一个鸡蛋了。
“不行不行,用背的不成。”
“那……那就用打横抱的吧。”
“更不行!不如……我骑在你背上?肩上也行!”
这两人的羞怯渐渐转变为羞恼,相持不下。
轻声的啼笑一高一低散漫开,那对男女才是观了一场活戏,我无奈再拱手:“见笑,见笑。”
“你的侍从真有意思。”女的娇滴滴地说了句,轻扯了一下男子的一束冠发,在他耳边轻呵:“不如,我们让让他们吧,泠月也想试试。”
男子似有些佯怒抓起一把泠月的墨发:“我说过了,我讨厌别人动我头发。”
两人的头发不知不觉间勾缠在一起。
女子一脸委屈,反倒更无顾忌地轻捶了几下男子的胸膛:“原来你早就讨厌我了。”
男子一声轻笑,似是很满意女子现在的神情,如月的高华里氤氲上了些嫣红和香火气,果然打横把女子抱坐在膝头,女子抗议道:“为何是抱?要是背的、骑的……”
话被柔软地堵住……
我们三人看得发呆,原来如此,我转过身去指点两人要害,谁知两人头各自撇向一方,一个望天,一个观水……
小舟泊在湖上,真真像一片圆叶,颠簸得紧,一束清风一打轻浪,明明我觉得要翻了要翻了偏偏翻不成,倒见得我太大惊小怪了。
“姑娘,是时候履行你的诺了。”男子不咸不淡的声音传来,却让人感到了无端的压迫。
身边女子一阵轻笑,嗔道:“原来你终是忍不住了呢,亏我还在这里。”
男子轻搂她的肩膀,奇道:“我怕你闷得慌,让你早些活络活络手脚,你倒怪我了,莫不是你很喜欢现在的姿势?”
女子笑道:“岂敢?不过也要看人家姑娘肯不肯成全罢了。”
“笑话,”男子怒道:“她堂堂大家闺秀,若不是心甘情愿地答应,现在又怎会站在这里?”
好一对璧人。我眯眸浅笑,终于不拱手作礼,微微敛衽:“小女子当然是心甘情愿的。”
于是我一挑面纱,小碧那句“小姐”的急喝终是被我抛诸脑后了。
小碧急急站在我身前,想要替我挡住那两人的视线,我唤她:“小碧,你先看看我。”
小碧一回头,有些懵了:“你?你真是小姐,你怎么比小姐还……”
草洛也凑过来瞧,只见我的面上忽红忽白,红时如猪肝浓焰,白时如僵尸行肉,刹是可怖,连五官也看不分明了。
女子蹙眉:“天生的好相貌,却白白糟蹋了,不过,”女子一笑,黠如一丝蔽月乌线:“却是我喜欢。”
男子似有些不耐烦,淡淡地往我脸上一瞟:“那西湖醉鸡也长得好看多了。”
“你不过是喜欢刀刀切下那鸡片时淌出的香醉汁水罢了,我又何尝不是呢,不过,若不是春风最暖,鸡群好动处觅之时,这肉质恐怕不及。醉鸡之名,又差不得这一毫一厘。”
敢情他们当我是鸡,许我个滞后斩杀啊。
男子闲闲松口:“这世上貌能胜你的女子本就不多,你总是,太过贪心,剩着些留待后用吧。”
如此宠溺却不料那女子眸间碎色冷冽一闪:“花开,落了。再开,只会更繁茂而已。”
正感氛围的僵滞,岂料那男子再也忍不住似地大笑起来:“你独独错了一点,世人并不是都爱花的,那鼎鼎大名的晏府公子,不就是惧花如蛇蝎,却标榜自己独爱稻花。我自认没有晏公子那般好花的心境。我不爱花,只爱那泠泠弦月,独此。”
女子淡淡地笑了:“那我就把那月亮吃掉,从此,您的身边,再也不会看见月亮。”
苍茫的碧波上,堵了一座不高不矮的山。却没有人会在意,被它挡住的景致,是否隐匿了暗流。
因为,这是一个没有通源的湖泊,或许会有干涸的那天。只是,也不会有人在意罢了。
正如此刻这船上的五人,也不知,原来得到或失去,都那么容易。
映山。
翠色连绵不尽,溪流淙淙潺潺,行径躲藏在茂荫之后,让人忍不住想去探究一番。
“小姐,你别乱走了,快让小碧看看小姐的脸!”
听小碧在后面不住嚷嚷,我笑道:“不是说过了吗?在离开茶肆的时候,见了一茶名叫刹那。”
“喝了茶就这个样子,小姐你骗谁?小姐说不定是惹了心悸的毛病,那该如何是好?”
心悸?初见那茶的时候,我也有这感受。黑得发紫,又透出一种深幽的红,仿佛藏隐着莫与人道的辛秘。
“客官,这茶不好喝。请选别种的吧。”老板的声音暗哑。
“这样正好,既是不好喝,也就白送了吧。”我心有不端。
“心如痛绞,如蚁噬虫咬,魂如魄散,如侵骨食肉。服者面色红白交替不宁,只在刹那,陡起,顿消。”
那时我亦是大惊:这哪里是茶叶,明明就可以做毒药了。
老板看我一眼,似看穿了:“与人身体,无害。”
当时我还笑:“这种古怪东西喝多了,总是有害的。”在用过之后,却是再也笑不出来了,想想仍是心有余悸。当时哪只有面色红白相替,我都觉得自己面目扭曲了好不好?五脏六腑好像都不再像自己的了,四肢百骸僵硬绵软……
这种东西,只要吃了一次,就再不会想吃第二次,单想想,就如蚁噬虫咬、侵骨食肉了。
眼前见一枯树,树根盘复纠结,可不论它如何苦苦挣扎,枯枝粗断,上面啃咬般的浊迹怎会有叶和花的光顾?
我心下凄然,这树和茶叶,倒是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再看这矮小枯树周旁,树的长势都很好,而且很显然,不是同一种类的树。
我叹一声,蹲下身,把茶叶埋在了树下。
小碧和草洛愕然地看我。
“愣着干嘛,还不快帮忙?”
美名帮忙,实际上我让他俩忙着,两眼老神在在地映着墨绿枝杈复枝杈,却见匆匆人影过,这身影,倒是眼熟,肖似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