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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战后的土壤还发着烫,好似要把空气的氧气都被蒸发了,漂浮着源源不断的炮弹留下来的飞尘和硝烟,细密地遍布在空气中,被人吸进肺里,如蛆附骨地沾染在血管中,混合着地上已经被踏平的尸肉碎骨散发的腐烂的味道,让人闻之便觉肺腑中一阵刺痛和引起的呕吐的生理反应。

      放眼望去,寸草不生,荒芜至极。

      当银时赶到那里时,那里的村落已经变成一片焦土了,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烟尘里的一粒沙,散在风里,犹如千万把刀锋利地刺进他的双眸。

      那个叫“素娥”的女孩再也找寻不见了,留在地上的只有那棵相思子的树根和散落在地面上的几处残垣断壁。

      在荒芜的焦土上,断墙犹如坠落的繁星,而上面刻着刀剑砍过的伤痕,人血未干的红记,以及地上还有一个散开的神龛,而里面的神像早已不知所踪,神位缺席,流离失所,仿佛都在铭刻着这里一个个捆缚在此地,惶惶终日的冤魂一般,每每风声掠过,发出的凄厉声音穿透了银时的耳膜。

      丹霞熔金流入天际,在地平线上划开一道刺目的天光,突然一声扑簌的声音划破了死寂的长空,银时被这响声弄的浑身一颤,顺着声源回头看去,却看到一个远方走来一个花甲老头,他拄着枯枝,衣衫褴褛,满面尘土,眼神也浑浊,若不是他路过银时旁边时,银时察觉到此人的呼吸,他还以为是什么行尸走肉。

      那老头看了一眼满地的断壁残垣,又看了一眼散落在地的神龛,突然他跪地,泪流满面,喉咙嘶哑着,似乎是说不出话,只能发出难听的哭声。

      他捧着神龛,倒在地上,从痛哭流涕,随后声音也变得微小了,银时心觉不妙,便立即上前抱起老人,却发现老人已经归西了。

      银时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这人的身份是谁,但是他好像是因为这里供奉的神明而来,因为这一个信念来到这里,强撑着生还的一丝意识,却看到满地零落的残破砖瓦时,信念也随之倒塌。

      那是银时第二次一夜未眠,他坐在燃着烈火的篝火旁,因为和天人强大炮弹武器长时间的混战,他感觉到将士们的精力开始出现了疲软溃败,就连辰马也因为手腕受伤了也不得不脱离了战队。

      而旁边的一陇陇白帐篷被支起,那是专门用来安置伤员的位置,本来只是十只,但是到现在已经扩展到大半的营地都被白色帐篷占据了,大量的伤员不断送进去,因为伤痛而无法忍受的吟哦惨叫连绵不绝。

      而紧挨着白色帐篷的是一片空地,是给那些无法医治,牺牲战场的武士们安立的坟场。

      “给。”高杉的声音落在头顶,银时抬头便看到他递给了自己一个干巴巴的饭团。

      银时接过,咬了一口,干涩地吞咽下去,原来不止外表看起来干巴,里面也没有放任何盐。

      “辰马走后,他之前带来的支援物资的一批士兵也随他走了,下一批物资到得等起码半个月,先这么将就着吧。”

      “我无所谓。”银时看了一眼帐篷里面露出的一角,血气和药草的苦气在炎热的天气下蒸腾氤氲,混合作一种难以忍受的难闻气味弥散在空气中,“高杉,你的鬼兵队还有多少人?”

      “林林总总加起来差不多五十多个吧。”

      银时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因为干瘪的饭团干涩的喉咙,眼角落下一丝落寞,红玉般的眸子却半敛着,连征战沙场的煞气都掩去,只余一抹清明的月光披在身上:“我这边突袭队,只有十三个了,本来处罚前还对他们的家人保证过会全数带回来,之前听哪个星球的天人说的,十三可是个不详的数字呢。”

      “你差不多得了,在战场上少说这种士气低迷的话,至于突袭队,我会让二队的人暂时拨给你用。”

      高杉顿了顿,复又开口道,“我听说宇宙中有一支人数庞大的海盗组织,名叫‘春雨’以烧杀抢夺,掳掠妇女,拐卖人口为生,我打听了,近期确实是有海盗出没,等我们救出老师后,再去救素娥先生吧。”

      银时看着神色难得温柔的高杉,低眸浅笑回应:“嗯,那就约好了。”

      说完默默掏出自己在白天捡到的那个破损了一半的神龛,将其立好在一棵较大的树根处,摆放好,再将吃剩的一半饭团放在了前边,做成了简易的供奉,随后便又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他并不是想说士气低迷的话。

      人一旦到了自觉没有后退之路的时候,便会不自觉地信奉起从不相信的神佛。

      祈祷平安......

      祈祷赐予自己可以保护想保护人的强大力量......

      祈祷这场人祸战争尽快过去......

      但不知道是不是银时觉得太过于疲惫,无数次的午夜梦回,他睁眼看到自己不在自己的大本营里,而是四周漆黑,好像自己被困在小小的神龛里,但伸手摸去,却什么也摸不到,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而自己不断地向前走,走了很久,走到口干舌燥,四肢脱力,可是身体的痛苦却如这走不完的道路一般,消除不尽。

      直到自己摸到自己脸上长出的皱纹,他变得跟白天见到的老头一样,只剩了最后一丝气力。

      “松阳的弟子们,你们为什么要违抗天命?”

      那天的记忆成为了银时此生最为壮烈不堪回首的记忆,他从未如此厌恶过红血的颜色,从未惧怕过温柔的道谢。

      那个名叫“胧”的男人,站在风口,天地失色,风声鹤唳,一袭比黑夜还要浓郁的披风让他看起来好像只庞大的乌鸦栖息在断崖上,他的声音如天神的神命一般冷漠,似乎所有一切的生命都被他踩在脚下。

      他带领着一众天道众的人围住了他们所有的兵队,他从未见过人数如此之多的兵队。

      他们还是败了,败给了疾病,败给了强大的武器。

      他没有拯救老师,也没有扳倒幕府,更没有找到素娥。

      那天的白夜叉,这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恶鬼落下了一行清泪,在阴霾的天空下宛若一滴雨滴降落。

      ......

      那天高杉和假发走了后,他好像梦到自己走在那条无尽头的路,只是这次好像看到了素娥,她就在黑暗的尽头,席地而坐,垂颌闭目,双手和身上缠满了锁链,果然像高杉说的那样,被海盗掳走了吧。

      他冲过去抱住了她,那样温热的体温让他几乎以为这不是梦,他一遍一遍呼唤着素娥的名字,撕扯着她身上的锁链。

      终于她醒了,看到他的时候,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惊恐:“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说着,突然头顶的天空似乎有个庞大的东西涌动了一下,低沉的声音从天降下,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却只觉得可怕,因为有那一刻,他好像看到了在头顶遥远的苍穹之上,在层层浓厚的阴云后边,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你从哪里来的?”

      银时低头想了想:“梦里吧。”

      随后又苦笑着挠了挠头,和素娥面对面坐在了地上,“真是难以置信呢,分开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梦见你。”

      素娥没有答话,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好似他如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动物闯进了屠宰场一样。

      四周皆是望不尽尽头的黑暗,只有头顶的云层偶有翻动掀起点点流光,点染在他和素娥的脸上。

      银时看着她随后又道:“这里好像传说中的黄泉国,没有一点光亮,没有一丝生气,千里绝迹,万物萧条,真可惜呢,早知道我就带上几瓶酒过来了。”

      “你看起来,很是伤情。”

      “我才没有伤心。”银时懒散地挖了挖鼻孔,大概也因为在梦里所以什么脸面顾忌也不在意了,“我只是好想忘记一些事,我从来没有这样渴望遗忘,就像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沾床就可以睡的人吗?呵,松阳老师如果知道了我这种样子,恐怕也会骂我一句‘堕落’吧。”

      “松阳?”素娥听到这个名字,脸色倏然有了些变化。

      “他是我小时候在松下村塾的老师,本来这次打仗就是为了救他,但是,我......”银时脸色变得苍白,眼神空洞地看着地面,仿佛刚才的轻佻嬉笑都瞬间泯灭在嘴角,声音颤抖着,似是极力在隐忍,“我救不了他,我救不了任何人......”

      银时就那样低着头,不敢抬头看素娥的脸,他如此害怕看到素娥的眼神。

      战败的那一天,所有的天人和幕府都已撤退,他记得那是个四月天,是樱花开的好时候,但是漂流在风中的只有残留的硝烟和腐臭。

      他,高杉还有假发,他们三个人将战场上所有已故的战友尸体都就地埋葬了,本来想挑个好地方,可以好好养息他们的灵魂,好让他们来世可以投胎到一个没有战乱,没有霸权的和平年代,可惜那一片区域被炮火和血肉污染得太过严重,连大江河的水都快干涸了,泥泞的河床散发着难以忍受的恶臭。

      银时在每个人的坟前都插上了他们生前的佩刀,只求他们到了黄泉国都能有个武器可以保护自己,不要被欺负。

      安顿好一切后,高杉和假发都向着不同的方向离开了,高杉决绝,不带一个回顾的眼神,而假发也给自己留言了,自己先回老家看看,如果他没有什么去处的话,可以来他的老家。

      松阳说过他们是他最得意的三个门生弟子,假发也就算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对着他和高杉的单数分卷子说得出口这句话的,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滤镜?

      松阳办私塾的时候,身上所有的家当加起来,也只能买三张桌子,于是他将三张桌子和两本书,自己连夜拆成了小桌子。

      招生也不收任何费用,村里的人大部分都因此而尊崇他,称他为“救世”的人。

      何为救世?

      何为救度?

      他犹记得松阳的头颅落地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谢谢”,他明明拯救了老师的灵魂,保护了他所珍惜的东西,可是他这个救度的人却如此难过。

      不知何时,银时没有了意识,他好像是在梦里睡着了。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躺在大本营的床板上,四下墙壁已经破损,大小不一的洞口分布在墙上,而洞口遗落下来的光柱四处横生,映在他的脸上,冷暖相间的温度才让他恍然回神,这次是真的梦醒了。

      银时按了按突突跳疼的太阳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张开手掌,竟是快有些皱巴的素色绢布。

      银时望着掌心的绢布,脑子里突然有东西一闪而过,是一些片面的记忆碎片,仿佛游鱼跌进水里瞬间消失了踪影,只留下无所适从的涟漪,让人心生不安。

      他站起身,褪下了战袍,换上了寻常衣物,走出大门,来到一个没有被战火漫延的村庄,他路过一家酒馆的时候,里面的老板招呼他进去。

      银时未想太多,便跟着进去了,饭桌上,连喝下几杯酒后,似乎脑子的那种不安也被酒精很好地蒸腾散去了。

      于是,那晚银时掏出了所有的财物在酒馆里喝到了第二天天色破晓。

      醉意朦胧间,他透过门帘的缝隙里,看到街道远处本来雾茫茫的一片墨色,逐渐地透进来丝丝缕缕的天光,地平线上升起一道白金色的线,随后逐渐那道线逐渐变宽,变淡,开始吞噬夜色,直到整片视野里的天空被染上了透亮的白。

      他看着这一初日的场景,不自觉笑了起来,酒馆老板看到银时的笑意,也贴心地给他披上了他的外套:“老板,看你面生,不是我们这里的本地人吧?”

      “嗯。”

      “老板是哪里人啊?”

      银时听到这个问题,脑海里顿时再次泛起那扰人的疼,便随后说道:“不知道。”

      “啊?”

      银时的话让老板不禁觉得此人或许是战场上遗留下来的人,意识还不清醒,便不自觉劝说银时少喝一点,却只是得到了银时愈渐疯狂的酗酒。

      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止住那要冲破头皮的疼痛。

      ————

      “原来这才是我头痛的原因......”银时看着水面中倒影着自己十年前的样子,喃喃自语道,而水面中另一个人的影子在他身后一动不动,一如十年前,他在梦里看到她的时候。

      银时站起身,当初梦里的场景只是一片漆黑,而如今却是已经遍地红花,看着花海中突然出现的女人,他不知道该叫她素娥还是叫她雪夜千禾,原来他从来不知道她,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可知。

      她和十年前不一样了,不是年龄上的改变,准确的来说,时间在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改变,她依然年轻得如豆蔻年华的少女一般,只是脸不一样了,似乎没有以前那样漂亮,五官却又没有什么大的改变,明明相似的两张脸,却如同换了个人,而唯一不变的便是她看他的目光。

      依旧那样的冷清如月光,直直地望他,直达他的灵魂深处。

      他靠近过去,回望着这缕让他梦回的月光:“这里到底是我的梦,还是真实的黄泉国呢?”

      女孩看着他,过了好一会,正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又被银时接下来的话打断,“算了,银时我最怕鬼神之说了,还是不要说的好,不过你要告诉我你到底是人还是鬼呢?”

      雪夜看着他,徐徐道:“你不是说怕鬼神之说吗?”

      “阿银我什么时候怕过你?”银时如往常一样调笑着,突然他感觉脑海里传来某根弦断的声音,蓦然混乱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充溢着胸腔,让他几乎喘不上气,身体的动作先于脑海的意识传达。

      当他反应过来女孩曾经那样嫌弃过自己的靠近,却发现自己早已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含在嘴里的道歉说出口时再次脱离了自己的本意:“我好想你。”

      “你不怕我是来找你索命的亡灵吗?”

      “我只怕你不是。”银时的声音闷闷的,带着被胸膛汹涌的情意烧红的沙哑,扑簌在雪夜的脖颈处,“素娥,我,我喜......”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突然一个老人的声音打断了银时的话,俩人看去,是浅草寺的老和尚站在了一旁,一脸笑意地看着他们。

      银时看着那老和尚,愈发觉得那笑意慢慢的皮相下,竟是有些割裂的违和诡异。

      “你还记得咱们之间的赌约吧?只要这个祭品恢复了记忆,你就要给我应有的报酬。”

      “祭品?你是说素娥?”银时隐隐觉得不安。

      而那老和尚听到银时的话,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大笑了几声,随后又缓缓道:“你没有跟他说你天女神官的身份吗?”

      银时看向老和尚指的雪夜,却突然看到身边没有了雪夜的身影,却在耳边传来一阵巨大的声响。

      银时顺着声源又转头看去,看到的是那个老和尚被雪夜的一手掐断了喉咙,只有一瞬间,小小的女孩身子便断送了一个老和尚的性命,银时看着地上头和身体分家的身体久久不能回神。

      而雪夜看到被自己吓到懵的银时,上前抓住银时的手。

      “我是在做梦吧?”

      “没错,你在做梦。”

      银时听着雪夜的话,突然觉得身体似乎掉进了时间的缝隙里,周围的一切都开始迅速旋转,看不清楚任何事物,仿佛悬置在空中一般。

      而头顶的黑暗也逐渐散去,就在光线乍破的一刻,他好像听到了老和尚的声音——“你下次能不能别动不动断我头或者胳膊什么的,接回去很麻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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