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下的爱人》砚镝

14、第 14 章

　　1959年，中苏关系恶化。伊戈尔将要回国。
　　“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他的声音很坚定，“等我哦。”
　　我们在汉口火车站告别，站台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我们的手一直牵着，依依不舍。
　　那个时候，我们都以为，不久之后会再次相见，就如同许多年前的别离一样。
　　火车慢慢驶离站台，在蒸汽弥漫之中远去。
　　他离开的时候是冬天，可梅花还没有开，也算是一个小小的遗憾了。

　　回去之后，我给他写过信，但始终未曾收到回复，也许是两国交恶的原因，我们之间的通讯被切断，他就像是随着那辆往北去的列车，默默消失在了风雪中，一去不返，徒留一个背影，在我的回忆里，若隐若现。
　　十年之后，珍宝岛战役爆发。
　　十年，我们没有任何联系，他好像只是我生命里的匆匆过客而已。我偶尔会怀念他，他一直在我的心里最深处的地方，留守着一些念想。

　　珍宝岛战役，我再一次站上了战场。就好像是我青年时的每一次战场一样，即使对方强大，我们也一样决绝。
　　我不知道伊戈尔是否在对面，也许，当我们交战时，他正在对面看着我。
　　我曾经的爱人啊，红梅已经凋谢了。
　　他离开的十年来，寒暑往常，时间不会因为一个人离去而暂停，花也不会因为那对恋人缺席而不开放。
　　梅花开的很好，和以前一样，可我却不再折梅，花瓶也束之高阁了。
　　偶尔出门时，还可以看见那一片梅花，看得人相思情切，总会勾起一些回忆，让人鼻头发酸。

　　在珍宝岛的战场上，天寒地冻的，我睡在帐篷里，总是失眠，冷得睡不着。
　　我一贯是怕冷的，每次躺在床上裹着被子冻得瑟瑟发抖时，我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起十几年前，我和伊戈尔初遇在抗日战场的时候。
　　那个冬天也是这么冷吗？
　　为什么当时的我丝毫不觉得害怕呢？
　　也许，给我安全感的人就在战场的另一边，他会睡不着吗？他会看着月亮，然后想起我吗？

　　刚开始，我很想看见他，可始终不见他的任何身影。到后来，我却开始盼着，他不在这儿，他别在这儿。
　　有战争就会有流血，就会有牺牲，我击杀的苏联士兵不算少，我不忍心让他死在我的枪下。
　　我不止一次的安慰我自己，也许，我没有看见伊戈尔是因为他压根就没有到这个惨烈的战场来，他此刻很安全，安全的待在莫斯科，看着满天的冬雪。
　　然而，这样的一种猜测，在后来的某一天被打碎了。
　　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我睡不着，闲来无事想要出去看看。
　　外面一片漆黑，可我隐隐约约的，看见树林里有一星点儿火光，像是有人在那儿抽烟。
　　我原以为是我的某个战友，便朝那人走了过去。
　　“嘿！同志，怎么......”可待我走到那人跟前时，我惊讶的愣在原地，这分明就是伊戈尔。
　　日思夜想的脸出现在眼前，在刺骨的寒风里，他被风雪裹挟着，一时间，我竟分不清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也许我应开口跟他打一声招呼吗，可如果我向他问好，那我无他而言是什么样的身份呢？昔日的爱人？战场上的敌人？
　　伊戈尔显然也愣住了，我们看着对方很久都没有说一句话。他果然还是来了，我们从战友变成了敌人，一时间，竟无语凝噎。
　　良久，雪把他的烟都浸灭了，我方低头去回避他的视线，“我......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他把烟随手扔到了雪地里，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绕在了我脖子上。
　　我们一起走到了树林边，我匆匆和他道别便头也不回的走了。我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背后他的视线，他站在树下，久久的，凝视着他的爱人远去的背影。
　　既然在战场上，就难免会有针锋相对的时候。我想着，如果哪一天，我们在交火时相遇，那时的我，会不会放过他呢？
　　那当真是最残忍的设想，不过，也许未来的某一天，我们当真会死在对方的枪口下，又或者说是亲手葬送自己的爱人。
　　其实，我有好多话想要对他说的，我想告诉他小冬又生宝宝了，我想告诉他家附近又有很多新的东西了，我还想告诉他，我真的很想他。
　　千言万语如鲠在喉，临到真正见到了却不知说什么，我也真是够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