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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十六

      “浮竹……”

      她站在水边,身影淡得仿佛要融进周围的水气中一般,纷飞的梨花似雪,在月色的光华下漫漫空中散……

      有多久了呢,到底有多久没有见过母亲了呢?而她的身影在梦中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她微弱地喊她的名字的声音,浮竹觉得自己真真切地听到了……

      有人说过,那种有人出现在梦中的情况,是因为对方想见你的心情穿过身体,飞进了梦中。那么是母亲想见她吗?这种情感是叫做思念吗?而她到底又在期待什么呢?

      她时常不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到底是能够记住多久的呢?晚上的时候,她总是在脑海中默默勾画母亲的面容,今天记得,还能记得,那么明天呢?如果再这样无法相见,那么母亲最后留给自己的,会是什么呢?

      光亮,一点一滴地穿过了那道淡淡的身影,浮竹眼前迷迷朦朦地聚集出物体的形状——晃动的车顶。

      她不在自己榻上!

      浮竹一惊之下坐起身子,双手所触之处丝滑柔软,身下的锦褥厚得让她几乎感觉不到马车的颠簸。然而幽闭的空间里似乎有着冰寒的气流,令她的心跳倏然加剧,那是独属于他的气氛。她根本不用回头,眼前便浮现出那个神秘冷漠的身影,一身黑衣,目如寒星。

      浮竹似乎听到了一声轻笑,而后便只有酒水入杯的声音,那样轻缓,伴着车内迷朦一片的酒香,仿佛那每一滴酒都不是落在杯里,却是落在她心上,一点一滴,奏出诡异又美妙的音乐,而掌握着这音乐节奏的,是他的手。

      几经挣扎,浮竹终于忍受不住地转过身,回视他犀利的目光。

      “现在已经出了卫王府了。”男人颀长的身躯斜倚在靠垫上,凝视着随着指尖流转的琥珀色液体,却没有一丝慵懒的气息,而是优雅;优雅,但致命。

      耳畔回绕不去的却依旧是梦中母亲微弱的呼喊,浮竹猛然忆起当日他的承诺, “你要告诉我那是什么了?”

      说出口时连自己也吃了一惊,明明心里是那样激动,那样惶惶不安,声音却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她忍不住伸手触上自己的脸颊,又戴上了呢,那面具……

      剑眉一挑,“坐过来。”

      不要。浮竹几乎要脱口而出。她知道宫明夷是要回夷则的,只是没想到居然如此突然,更没想到居然在睡梦中把她带了出来。为什么?她为什么要听他的?他凭什么不顾她意愿地把她掳来,凭什么让她坐她就得坐过去!

      因为他知道问题的答案,有一个声音在心里说道。

      感受到他没有稍离开自己片刻的强烈眸光,浮竹以最快的速度坐到他的身边,避开他黑沉的眼眸,努力平稳着波涛汹涌的心绪,把心神集中到自己的问题上。

      暂时屈服吗?宫明夷没有错过她眼中那忽然亮起来又暗下去的火焰,他原以为想得到这个女人也许只是基于一个一时兴起的念头,如果她像一般女人那样温顺柔弱,自己也许早就任她自生自灭了;但她逃避的态度让他莫名地烦躁,而她那几分傲气让他愈发想探测她容忍的底线。

      “喝了它。”带着不可抗拒的淡然从容,他将酒杯举到她的唇边。

      抿紧双唇,仅一迟疑,浮竹便飞快地出手夺过玉杯,凝望着杯中微微颤动的液体,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现在千万不能一时冲动拿酒泼他,喝就喝,吾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

      酒,猛地窜进她的喉咙;原本想要豪气万分地道一声‘好酒’反抗一下的声音反倒变成了剧烈的呛咳。

      宫明夷依旧斜倚在靠垫上,轻啜着杯中的美酒,原本冷然澈寒的目光却在浮竹仰头饮下那酒的瞬间变得幽深。

      尖尖的下巴抬高,他只看得见她扇骨似的睫毛密密遮住了眼睑,琥珀色的液体顺着白玉般的颈项缓缓滑落,越过横桓秀致的锁骨,几乎是要停住了,却又落在扣子已松的襟口上……

      感受到他的目光的炙烈灼热,浮竹一低头方发觉自己只穿了一件藕色丝袍,系在腰间的玉色丝绦也是微微松开,猛然一边向后挪一边后悔方才太冲动坐得竟离他那样近,两手亦不停住地想掩住微松的襟口,“你……你不要过来啊……你过来我就跳……”

      这一句威胁还未说完,后颈便被大手扣住,浮竹睁大了双眼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直到她的鼻尖前方停下。

      “跳车吗?我相信……”唇角略微勾起,那一丝笑容蛊惑般地让人移不开视线,“你是会放火烧屋子的女人呵。”

      还不是你逼的。

      浮竹这一句却没能说出口。

      他纠缠着她的唇舌,分不清是他或是她口中醇香的酒味,他霸道地给予她他的气息,给予她那最冰冷的又是最炙烈的温度,不允许她退缩,不允许她逃避。

      浮竹想要偏转头,却只是更加深了他掠夺的举动。这个烙印似的吻让她渐渐失去了抵抗的能力,整个人像要被融化般的火热;不自觉地,双手攀上他的颈项,意识迷失,她只想更加接近这让她似要燃烧的源头,让这热源将自己融化……

      倏地,车身一个急转,马匹嘶鸣。浮竹从迷幻中惊醒,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仰躺在锦褥上,而半压在身上的男人正轻噬着她的锁骨;一阵战栗,她一慌之下低呼出声,挣扎着起身,却被他颀长有力的身躯紧紧压住,一时间耳畔只剩下他夹杂着喘息的低语,“有人来拜会,你……无论如何不要出马车。”

      覆压在身上的重量蓦地减轻了,眼前一闪,车内只剩了浮竹一人。双手捉住凌乱的衣襟,抚着胸口的指尖一颤,心,好像已经不在了呢……

      车外一马平川之地,正是冻云黯淡,怒涛渐息,樵风乍起。

      清越的声音穿过薄薄夜雾,盖过了马匹的不安骚动,盖过了夜枭的哀鸣声声;一时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迷茫缥缈的笛声伴着呜呜的风声,奏出诡异的夜曲。

      “大家小心,这笛声怕有古怪!”程诉唰地拔出长剑,瞪着那把兀自横在栈道中央的巨大□□,一面勒马一面向身后一行人高喊。

      “有什么古怪,对付你们这些人还不配让我花这些心思。”

      前方飘来的细柔嗓音让众人一怔,却在静匿之中听得一声低呼,“楚沁梅!”

      叫这一声的不是别人,正是车内的赵浮竹。她的声音并不高,但偏偏在场的都是内功修为极好的高手;听得这一声,又是一怔。

      楚沁梅,京乐谁不知道楚沁梅,被卫王捧在手心里的楚沁梅。

      “用真名果然不好,这儿也有人认……”众人看不真切,只见树影中一个亮点微微晃了晃,楚沁梅却倏然禁声。

      “不是古怪,难道是兴之所至吗。”黑色身形巍立,不动如山,一时间竟是沙飞石滚。

      “就是兴之所至。”

      浮竹望着纤弱的身影轻巧落在栈道中央,白衣如云似雪,出尘脱俗,腰间却别着一只极普通的竹笛,乌发半挽,一柄发簪在夜色中熠熠生辉;身子依旧是从前风流婉约的模样,眉目间却是大不相同。

      “女人!”有人嗤道。

      冷笑一声,“看不起女人么,女人又岂要你看得起!”言语间手中□□已向说话之人扫去。刀刃生风,呼呼至眼前,那人哪里料到这个看似弱质的女子竟能挥动这样一把大刀,欲往后退已是不及,慌乱之中足下一个用力,腰身一转却是探身缩向马腹;白光闪过,马匹轰然倒地,那人虽无甚损伤却也是狼狈不堪。

      众人皆是目瞪口呆,望着那马头兀自飞出几丈远,鲜血淋漓。

      宫明夷只是一瞥,眉头微蹙,又看向楚沁梅,“今日拦路,不止是要杀马打劫吧。”

      楚沁梅见那人无碍却也不恼,“就是打劫这么简单,”轻轻一笑,如雪中飘落的几瓣梅花。

      朱唇微启,“劫命。”

      “七丈□□,五寸桃花簪。传闻中的桃花仙只做间谍,不知何时竟也改做刺客了。”乌刃一出,冷然映眉发皆寒,“那毒妇不惜万金竟请动了你么。”

      沁梅咯咯一笑,“什么毒妇,这么说你亲娘的吗,”手心一转,刀刃横直,“钱不钱的我也不在乎,我杀人做事只凭我高兴,你若是能打得顺了我的心,我回头帮你杀了她也未尝不可。”

      “不劳费心。”话音未落,他便长身而起,一跃之下剑尖闪动,翻身倒刺,直取她后心。

      那□□长有七丈,虽是一寸长一寸强,但巨大之余极易阻碍行动,身形一滞,破绽便多了。宫明夷是看准这一点,仗着自己的剑长于快准,以己之长攻人之短。

      谁知楚沁梅不慌不忙,手臂一翻,噗地一声刀尖入土,脚尖轻点,身子竟随着刀身直立向上飘去,轻松避开了这看似避无可避的一剑;又见宫明夷倏然在空中变招,长剑已攻至身侧,不觉噫了一声,翻身点上他的剑尖借力,手劲一吐,□□破土而出,向他斜斩而去。

      宫明夷闪避不及,身形下滑中腰劲骤转,剑势再变,剑刃挫着刀锋一路下滑,顿时火星迸射,金石之声不绝于耳。

      “别动……”程诉起手拦住了身后蠢蠢欲动的一行人,眼睛仍一瞬不息地盯住前方打斗的二人,“去了也是枉送死。”这女子虽使□□但招招式式贵在一个巧字,主子每每要得手之时都是被对方极巧妙地躲了过去;百招下来,他竟觉那女子深不可测,实非常人。

      刀剑锵然,错身而过,二人皆是微微喘息。

      忽闻得铮然弦响一声,仿若龙吟,众人一震,觉得这一声仿佛是由自己心弦而发。

      而方才那一响好似只是要夺取众人注意似的,曲音直转,细听却像是一曲浣溪沙,又不尽然;听者才恍然觉察如今这琴声是多么不合时宜。

      就在众人错愕之时,一个声音飘缈而来。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楚沁梅是何等聪慧之人,如何听不懂这一曲是奏给她的。前面说得一派潇洒,一直听到那句‘花开花落年复年’她已然忍不住感叹,但一听后面‘不愿鞠躬车马前’不禁嗤笑,这世上有谁又是愿意鞠躬车马前的,若真是‘大地有泉皆化酒,长林无树不摇钱’,自己又为何在此,说风凉话么,谁不会。是谁天真至此,竟想以这一曲就要她退下。

      一时间杀气大盛,白衣鼓鼓迎风,却听得曲终一声,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最后一丝曲音消散,随之而来的是令人窒息的沉寂。

      “无花无酒锄作田……”她竟绽开笑颜,“无花无酒锄作田么……”抬头望向半刻之前还在与她厮杀的宫明夷,“车内可是赵浮竹?”

      不是赵浮竹又是谁。

      她原本想像纤弱如楚沁梅,操着□□便如关羽骑了张果老的毛驴,张飞拿了孔明的羽扇,滑稽不堪,谁知拼了这许久下来竟与宫明夷不分轩轾。她虽然不满沁梅对王府的背叛,但也止于不满,更心知南羽如此形势是必然;又见她气宇潇洒豪迈;将心比心,一个女子安身乱世竟比自己坚毅了万分,心里更是怎么也恨她不起。

      她已知这□□虽强,但巨大厚重,极耗体力,原本百招之内若不能克敌,则应败走,而现在看来这楚沁梅竟是以命相搏,宁死不逃。她虽不想见她血溅当场,但如此下去,这个结果竟是必然了。忆起方才的笛声,浮竹便知有这样的笛音,这楚沁梅定是个至情至性之人;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也只有为她奏上一曲,唐寅这阕本是诗,未能有曲相配,便稍改了韵律相合的浣溪沙,算是尽一分力吧。

      白影一闪,落在浮竹车前;众人要拦,却被宫明夷示意退下。

      “‘又摘桃花卖酒钱’的‘卖’字用的不好,不若改了‘换’字吧。”楚沁梅仿佛又变成了卫王府的那个柔弱女子,静静站在车前,风一吹就要倒似的。

      “又摘桃花换酒钱么……” 车内人微微沉吟,“受教了,沁梅姑娘。”

      眼前金光闪过,宫明夷直觉出剑一挡,那东西倏地一响裂成两半落在地上,却是一锭金子。

      “赔你的马。”话音未落,人已飘出五丈开外。

      待众人要追却被宫明夷拦住了,“罢了,她的桃花簪还尚未出手。”

      七丈□□,五寸桃花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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