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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十

      “白浅松求你帮她。”

      浮竹也是一惊,浅松这一句说的是多么谦卑又是多么骄傲啊。“我何德何能,能够帮到你呢,不瞒你说,看了刚才一局棋,我反倒觉得你不可一世的形象比较合适。”

      浅松依旧忍不住笑出来,却正色道,“日后你便知了,去了卫王府,自然会有答案。”

      “卫王府?”

      “是啊,卫王府。你以为白悦之出嫁会舍得留你在这么。长乐她可以不带走,你她却是一定要带走的。”

      和太聪明的人说话果然很累,“我为什么要帮你,给我个理由先。”听话语仿佛觉得浅松在算计着什么,但看她坦荡的神情却又不象。

      “到时候自然会有你要的理由,我只求你记住今日我说的话。”

      “不要老把求啊求的挂在嘴边,我听着不惯。看你明明骄傲得很,为何总是在求我。”

      “我这一生也只求过我娘一次,看到你却不知道为什么说得特别顺口,可能是老天要把我欠的‘求人债’都从你身上追逃回来吧。”浅松展开笑颜,宛如盛开的昙花,优雅芬芳,静静的深夜中仿佛就能听见花开得那一刹那,‘噗’的声响。

      “而且你今天笑得特别多啊。”浮竹揉着发痛的额角,觉得头脑负荷太重,难以消化。

      “是啊,那么作为报酬,今夜你就歇在我这吧。”说话间让出了塌的里边给她。

      浮竹也不推辞,推开面前一片狼藉的杯盘,躺在浅松塌上歇息,静静地整理自己的心绪。面对浅松的时候总觉得很熟悉,熟悉得一切都自然而然;毫无疑问浅松对她有所隐瞒,但她却莫名地信任她,信任那双清澈熟悉的眸子,信任她那眉宇间带着愁绪的笑容;内心深处更有着一丝怜惜,渴望着她的真心一笑。

      燕然……是燕然……

      浮竹猛然间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是燕然,自己从前唯一的女友燕然,包容着自己怪异和善变的燕然,和自己一同起舞的燕然,和自己一同穿着黑色风衣招摇过市的燕然,和自己在闹市中分享着一个棉花糖的燕然,和自己吵嘴永远不会输的燕然,和自己一同爱上李成浩的燕然,在浴室里自杀的燕然,骨灰飘扬在大海里的燕然。

      从始至终都那样自私,那样任性;那哀愁的笑容属于你,熟悉的眼眸属于你,犀利的言辞属于你,在她眼中白浅松身上一切闪光的地方都属于你,是你吧,就是你吧……

      懂事以来第一次地,浮竹抱着浅松丝毫不计形象地大哭,抛弃了所有的矜持和风度,哭得像个孩子;像是一次要把积蓄多年的眼泪都流干一样,把心里的委屈,心里的凄苦全都哭了出来。浅松轻轻抚着她的长发,任她眼泪泗流,任她抱着倚着,任她发泄完心中的一切,直到她叫出一个名字,“燕然……”

      白浅松身子微不可查地一颤,“我不是她。”

      “我知道你不是……你只是碰巧有她的眼眸,她的神态,她的语气,碰巧知道我只睡床的里侧,是我亲手把她的骨灰撒在她最爱的大海里了啊,你怎么可能会是她……”浮竹梦呓一般细细啜泣着,拉着浅松的袖口“那你听我说个故事。”

      他们三人的事又岂是‘一个故事’可以道尽的。“她就这么去了,她以前什么也不说,只是笑着笑着的,忽然一夜之间以往所有的欢乐都成了今朝的梦魇。如果我早一点发现她对成浩的感情的话,如果成浩不爱我的话,又如果我不接受成浩的话,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了。每天晚上做着这样那样的梦,却永远都被困在这无数个‘如果’当中,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宁愿死的是我自己……”哽咽着,喘息着,刚刚风干的脸颊又成了湿漉漉的。

      “可是你爱李成浩,成浩爱的也是你,你们应该很幸福,不是吗?”

      “幸福?”浮竹双眼空洞无神,“我从来就没有接近过幸福,如果有的话也随着燕然一同死去了。只要一对上成浩的眼眸我就可以看见燕然轻锁眉头的微笑,看着成浩只有一次又一次地心痛,我受不了了。成浩……也是一样,过去三人一起的记忆太深刻,深刻得刻在了灵魂里,燕然对我们来说……是个太过沉重的存在。如果我们还希冀所谓幸福,便只有分开,彻底遗忘这段过往,然后祈祷永远不再相见。”

      “那你恨她么?”浅松的声音带着微微颤抖。

      “能恨的话就不会这么痛苦了,我对她……只有无尽的伤痛和……永远的歉疚。她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人,但也始终是个女人,只是困在了情字上而已……”浮竹原本病着,又大哭了一场,终于体力不支。

      第一缕晨光照进屋内,映在浅松泪痕斑驳的颊上,浮现出一片金色。

      “琚州传来消息说三省总执钟明弘自觉有负王上所托,昨日夜里自尽了。”浅松摊开手心,望着细细的雪花慢慢融成清水;雪白的毛裘在冷风中微微飘荡。

      “自我了断?”太值得怀疑了,浮竹不觉皱起了眉。

      “那只老狐狸哪有那么容易就了断了,只是顺应形势罢了。不过若非有不能冒的风险,他是不会如此的……”

      “你是说他很可能知道了些什么?如果这样,那么近日必会有人来相府通风报信。”

      浅松转过身露出微微赞赏的神色,“还有什么,继续说。”

      浮竹抬头白了她一眼,“我们能这么想,也有别人能这么想。若是真的有人来报信,那么消息一定是假的。” 沉吟片刻又道,“又或者是有人故意选择这个方式让白卯彬知道,而且毫不怀疑。”

      浅松轻轻一叹,唇边吐出一阵蒙蒙的白雾,“不错,我们现在只有等消息传来了。”心下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浮竹一点就透,这几日来或下棋或闲聊,已将南羽的形势知晓了十之八九,普通的手段应该瞒她不住;忧的是前路茫茫,竟是没个尽头,而且背后这个布局的人……令人胆寒。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默默矗立在雪地中,四周皆是一片沉寂,倦鸟归巢,时不时听见嗤嗤树上落雪的声音。

      自那晚过后,两人皆是很有默契地绝口不提。浮竹看不透浅松到底在想什么,也并不想看透。都是前尘往事了,现在面前有这样一个人,她到底是燕然还是浅松,会有什么分别吗?浮竹问过自己,答案是,没有。那么又何必执著。

      远处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四小姐,方才长安姐姐来传话,说大小姐让浮竹姐姐去一趟茜雪阁。”

      浅松轻轻一笑,向浮竹微微颔首。

      “你又料到了?”柳眉挑得要多高有多高。

      有机会一定要把她的假笑撕下来,狠狠踩上两脚。浮竹如是想着,渐行渐远;走到拐弯处才瞥见茫茫雪地中那抹白色的身影,孤寂得像是要随风飘走一般……

      “听说你最近常上重云阁?”这几日悦之风寒未愈,都是隔着帐子听琴,乍见白悦之的娇美面容,浮竹竟觉得有些陌生。

      “是。四小姐只是看浮竹棋艺尚可,偶尔对弈罢了。”

      “你觉得……浅松她怎么样?”悦之的侧脸隐藏在黑影中,让人看不出表情。

      “四小姐她……很好,不过照我看略微冷淡了些吧,整日也只是下棋看书,对待身边的人也是不理不睬的。”不知悦之为何有此一问,浮竹不能不答,只是挑些表面无害的说了。

      “这样么……你可知为何重云阁门禁森严?”

      当然知道啦……浅松帮白卯彬出谋划策,怎能让别人窥得这个秘密呢。“浮竹不知。”装傻。

      “算起来有五年了吧,三夫人病逝在重云阁时,传言浅松发了疯,不准别人靠近重云阁一步,父亲怜她丧母心中孤苦便由着她,只派了专人打理她的生活起居,细细调养了三年多才慢慢恢复,你能和她说上话我心里也是高兴的,只是……”白悦之浅浅一叹,微微抿了口手边的香茗,一时间瓷器叮当。

      浮竹依旧等着她的下文,悦之却不再往下说;拉起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听说前些日子父亲找你去松鹤堂奏曲了?”

      “确有此事。”思及当日的情形,浮竹不由地垂下了头。

      “当日一见便觉得你气质不凡,我带你入府,自然明白作侍女作琴师都是辱没了你,我在此一日定当护你周全,只是我出阁在即,你若继续留在府里……父亲对浅松也是极怜爱的,有她护你一日,想来也不用我挂心了……”悦之说得极慢,秋水般的双眸直直对上她的,绯红的衣裙虽华丽却衬得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好似风雨过后的牡丹,楚楚可怜。

      被她倾城容颜迷惑了心神也只是一刹那的事情,浮竹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悦之的意思,大方地回视她的目光,“浮竹愿随侍小姐左右。”唉……在这里呆久了似乎对什么样的美丽都免疫了。

      这件事就这样落下了帷幕,仿佛一切都这样的理所应当。即使一半是因为浅松,一半是自己好奇,但是当答出那一句‘愿侍左右’时,白悦之眸中发自内心的激动和欣喜却让浮竹心中最后一丝迷茫化作乌有。

      “ 为何都不见长乐长云?”自从上次厨房事件,下人们便有传说浮竹是妖怪的,白天化作人形而每逢初一十五便原形毕露;一帮小Y头见了她是能躲就躲,在茜雪阁几日下来竟见不到半个人,无奈之下只好到茶房来找长安。

      长安专司茶叶,平时也是个别人使唤不动的,悦之处若是不见她,那便准是在茶房。

      她轻轻一叹,“她们前些日子在相爷跟前犯了错,被撵出府了,”手中的茶杵并不停,锵锵的声响极有规律地回荡在空落的屋子里,“相处十年竟连道个别都来不及。”

      “撵出府?”浮竹顿时呆住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们不是从小就跟在小姐身边的么?”

      “那又怎么样,”长安抬起眼眸,深深注视着她,“这就是所谓的下人,所谓的命罢了,主子一时恼怒,送了命的也是有的。昔日再得宠又怎么样,侍女不过是再找一个而已,这世间又有什么人是真正不能缺少的。”

      这番道理浮竹并非不懂,就如少了谁地球难道会不转么。但如今被长安这般清清冷冷点明了,她却猛然理解到现实的残酷。浮竹顿时被自己无边无尽的无力感所湮没了,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房中的。

      指尖拂过轻软的黑色质料,冰凉如水。她甚至没有一丝气力再去追问何时可以再见到宫则夕,蓦然间却发现自己真的变了,以前对身边的人和事何曾有过这样的情感,生命中的一个个过客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个毫无意义的名字,他们或悲或喜,或哀或乐,她又何曾放在心上过。而今却变了,变得可怕。仿佛一个人走在路上,看见一面镜子,忽然发现镜子里的人不是自己了。惊讶,恐慌,浮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懦弱的,懦弱得只想好好睡一觉,然后永远都不要醒。

      “你喝酒了?”浅松踏进房门,望着双颊酡红的她。

      “保持清醒罢了。”

      “用酒?”惊讶的神情一闪而过,“当日宫则夕来白卯彬可是找你去奏曲了?”

      怎么都来问这件事。“是啊,人人都知道我还在雨里追着他跑了出去……”

      “唉……你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本姑娘高兴醉……”浮竹毫无形象地站起来高声叫道。

      汗。她若是清醒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动作。“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浅松搀着浮竹费力地移向塌边。

      “姓宫的小子吗?”浮竹一偏头。“不一般的人。”

      浅松扶她躺下,明知她不清醒还是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嘴上却循循善诱,“噢?怎么不一般呢?”

      “恶魔一般的男人……我一直奇怪他怎么没长角,嗯……很有压迫感,跟他在一起时心脏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他总是很喜欢蹙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冷冰冰的,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眼看浮竹越说越低,浅松忍不住继续往下问。

      “但是被他的黑色羽翼包围的感觉好温暖……”黑色羽翼?真的把宫则夕当恶魔吗?浅松不禁失笑。然而听到了浮竹下面的话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了。

      “唔……而且他的吻……是……”一想到此行的目的,浅松不由地身子一僵,俯身贴上前去细听,却只听见浮竹均匀的呼吸声。
      是什么啊!浅松望着她睡梦中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无奈一叹,聪明的女人也只不过是个女人,她该最明白了,不是吗。素手一扬,将带来的字条就着烛火烧成灰烬,随风散去。“那么便做个笨女人好了,你应该都不在意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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