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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夜半哭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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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天还没亮,紫薇村的居民除了几个零星早起晨练的,都在温柔乡睡大觉。冯革命比谁都起得早,跌跌撞撞走下楼梯就跑进警卫室抱屈诉苦。
“女鬼又开始折腾了,夜里又哭又闹。贝贝后半夜一直没合眼,今天又没法上学了。”贝贝是冯革命的宝贝孙子。
对冯革命如此这般的苦诉,门卫贺四海记不清听过多少次了。他当过区委机关组织干事、街道主任、后来调到渔轮厂当了五年党委书记,称不起伟大,至少也算是个微型唯物主义者,用上党课的话安慰了冯革命几句,就按程序直奔他的顶头上司、物业经理兼居民组长(也有叫村长的)秦二莺家。
和贺四海一样,秦二莺也是鸽子户,住在小区五号楼顶层阁楼。室内呈立锥斜形空间,斜面屋顶上的小窗户投进几缕光亮,亦中亦洋、非东非西,活脱脱一个东亚传统瓦房和西欧荷兰磨坊媾和成就的混血儿。如果秦二莺能展翅从斜坡的窗口飞出,她的阁楼就是名正言顺的鸽笼了;也绝对没人怀疑她是只会下蛋的母鸽子。
秦二莺睡眼惺忪,打开防盗门的通话孔,没等贺四海说完,接连打了几个哈欠:“物业不是捉鬼的钟馗。天天闹鬼也没见个鬼影,疑心生暗鬼”。说完,不耐烦地关上小窗,懒洋洋地倒在床上重温旧梦。
捉妖拿鬼不在物业管理的职责范围,经理秦二莺当然可以漠然置之。
冯家有女鬼闹事,在紫薇村小区不算新鲜。退居二线的前文化局长、本小区居民褚定枫曾说过:“冯家老少的毛骨被那女鬼闹得经常悚然”。
第一次鬼事发生在一年前,冯家耗资十五万进行第二次大装修竣工的当夜。那天,大约二十三时至凌晨一时,即子夜时分,冯革命被一声声女人的狂笑惊醒,这位参与了自建国至改革开放所有政治运动的马列主义领导干部,什么离奇古怪的事情没经历过?然而,这似人似鬼的凄厉狞笑,足以让他心惊肉跳。他拿起酒瓶,朝嘴里灌了一大口五粮液,操起擀面杖,循声走进客厅,开灯没过一分钟,笑声戛然而止。冯可思以为自己睡糊涂了,耳朵走了神,回到卧室,又糊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有了第二次和第三次,他再也不怀疑自己了,断定家里肯定有个女鬼,而且就在客厅的某个角落。
半年后,不知何原因,女鬼由笑改哭,哭的悲悲切切、凄凄惨惨,谁听了都会直冒冷汗,浑身打颤。
前区文化局长的褚定枫说:“有一部电影叫哭比笑好。”
应该说明:
1,冯家没养鬼,也不可能养鬼,即使要养,冯家纵然有最大七位数的家产也没法搞到鬼,更何况女鬼一般都应该像周迅那样漂亮诱人的超级美女。
2,冯家的女鬼闹事,并非经常闹。虽然鬼的哭声凄厉恐怖,然而只是在夜半时分连续大哭三声而已,每大哭一次,时长不过三秒,合计不超过九秒钟。并且每月只有三次,都在客厅,极有规律。
起初,灯开即停,后来客厅整宿亮灯也不管用,哭声依旧。据冯革命说,哭声像个年轻女子。因此,也可以说冯家有个女人在哭。虽然哭的不是时候,也不可以冒然认定深更半夜里哭哭啼啼的女人都是鬼。
3,冯家半夜闹鬼仅仅是声音罢了。全家只闻其声,未见其形。冯革命原来向村长秦二莺报告的是女鬼哈哈大笑,半年后,不知何原因改作呜呜啼哭。看来,子夜时分,或哭或笑都不是人干的事。
4,冯家闹鬼,并且是个女鬼,仅限于冯革命老夫妇的口述,绝无旁证。孙子贝贝的惊吓完全是冯革命老俩口口无遮拦的描述闹腾的。可以认定,贝贝的鬼就是冯家老俩口。
5,冯革命的儿子冯列宁是国营渔轮厂改制后的私营老板,在全区乃至全市都是有势力的重量级人物。冯列宁极有孝心,两次请来区里和市里的刑警专家把冯家一百四十平方的豪宅进行地毯式的大搜查、大围剿,把客厅的犄角旮旯翻了个底朝天,连个鬼影也没看到。唯一收获是派出所长柳如兵逮住两只正在□□的蚊子。
为了扩大线索,深挖围剿,刑警专家打开录音机,让冯革命模仿女鬼的哭声。前渔业局长宫商角徵羽五音不全,又是个半文盲,对梅、程、尚、荀四大名旦一概不知。对张君秋、李维康也是一窍不通。学不了女高音,模仿女鬼尖里尖气的花腔哭调十分困难。专家努力启发诱导,冯革命捏破了鼻子,揪红了嗓子,鼻涕眼泪都淌成了小河,嗓子眼里冒出来的不是破锣调就是沙哑的公鸭腔。
冯革命干了一辈子革命,四年前退休,人称“革命老局长”。老革命一辈子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百战百胜,岂料到如今竟败在女鬼手下,闹得晚节不保;百般无奈,屈尊劳驾楼上老邻居钱开运第一次走进挂满革命导师画像的私宅焚香烧纸,振振有词,辗转腾挪,挥动木剑,折腾了大半天,临走了还在冯家的每个屋子贴了一道符。
女鬼好像刻意和冯革命、钱开运叫板。当天夜里,刚看完电视,女鬼就哭上了,整整比以往提前一个小时。
星期天的晚上没事,邻居们聚在警卫室闲聊。
褚定枫当着钱开运的面说:“你那点文化底子,能做得了道士和尚?能看懂周易、经文?佛经上那些稀奇古怪的字都是编书的乱七八糟堆在一起,蒙人的。”
老实巴交的钱开运哑口无言。
在重点高中教英语的何老师陪学生上完晚自习,恰好路过,看到钱开运一脸尴尬,觉得可怜,顺口帮了一嘴:“佛家经典都是印度文和梵文,没有几个中国人能读得懂,佛经可不是瞎编的,那是文化,是佛家理论,季羡林大师就读的明白。”
褚定枫不知道季羡林是何许人,不好乱讲。看着何老师和钱开运远去的背影又说:“钱开运是吃斋的居士,批八字算命也许还行;如何做得了道家的营生,佛家和道家水火不容,完全是跨行业经营。”
褚定枫还说,“钱开运在冯家比比划划的木剑压根不是桃木做的,绝对没有驱鬼的功能。”
达瓦里基看不惯褚定枫牛鼻子插葱、不懂装懂、拿腔捏调的臭架子,反驳说:“孙悟空的第一个师傅就是道家的神仙菩提祖师。大闹天空后,如来佛和玉皇大帝强强联手,把孙悟空压在五行山下。佛家和道家本来就是相同的,怎么是水火不容?”
退居二线的区文化局长没读过西游记,没有话说,耳根子发烧,满面通红。
四十出头的胡老板一口咬定冯家的女鬼是绝然赶不走的,他私下说过:“哪家的猫不吃鱼?冯老爷子当了四十多年的大官,能不沾点腥气?那个女鬼说不定就是冯老爷子年轻时欠下的孽债。”
陆军士官刘三元的妻子刘军嫂快言快语:“净吹他妈的胖牛X,老钱果真有那神通,还不如先把自家的穷鬼、病鬼、倒霉鬼捉干净了,再去逮冯家的女鬼!”
总之,冯家使尽了浑身解数,女鬼还是极有规律地在哭,并无收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