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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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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微熏,汝阳王坐在窗边的榻子上,神情恍惚。
凌千思停下脚步,半晌,沉声道:“阿爹,可是为了官家?”
“噢,千思来了。”汝阳王抬眼示意一下身侧,嘴角含上笑意,“坐下,跟为父说说军营里的事。”
“父亲!”凌千思手指用力,捏得骨节隐隐泛白,“孩儿已经长大了,可以为您分忧,她是我妹妹,我是她兄长,无论如何我不会不管她。”
陆云殉情之时,他尚在军营,等他得到消息赶回来,凌荷华自个儿解决了问题。妹妹受了欺负,做哥哥的理应第一个冲上去,可是,从头至尾,没有一个人想到要去通知他。
汝阳王欣慰点头。
他膝下一子三女,四个孩子四个娘,有过争吵有过打闹,但血脉相连,终究还是一家人。
汝阳王:“太子妃病重难治,官家想让小荷花入主东宫。”
“阿爹的意思?”
“这一回,为父拒绝了。”
凌千思心中一沉,这一回能够拒绝,下一回却未必。
时隔三年,今上竟还未死心。
当今太子乃萧峥原配嫡妻所出,萧峥甫一登基,立刻册封原配孟之鹤为皇后,策立年方三岁的萧元怀为太子。
时光匆匆,一晃而逝。
萧元怀在政事上的表现可谓一塌糊涂,屡屡被人诟病平庸无能,随着异母弟弟们的日渐强盛,他的储君之位岌岌可危。
今上急于稳固东宫地位,手握兵权的汝阳王便成了绝佳的合作伙伴。
适逢新朝勋贵与前朝老臣联姻在即,汝阳王以爱女善妒为由拒绝了东宫抛过来的橄榄枝,并成功说服今上将联姻的人选改换成凌荷华。
本以为凌荷华婚约在身,太子殿下也已成婚,凌家不必牵扯到皇室漩涡之中……现在婚约没了,太子妃也快死了,如果不能在太子妃死前为凌荷华定下一门婚事,下一回等到的恐怕是今上赐婚东宫的圣旨。
眼见汝阳王面色凝重,凌千思不由低声安慰:“二妹有免死金牌,不接圣旨又何妨。”
汝阳王长叹一口气:“那你妹妹,就要孤独终老了。”
作为曾经被许配给皇家的女子,除非山河变色,否则无人敢娶。
凌千思沉默良久,缓缓开口:“方才在外头遇上了程师傅,我跟他攀谈了几句,的确与先前那些碌碌之辈大不相同,楚少容有心了。”
汝阳王:“想说什么便直说,几时学来这些拐弯抹角的臭毛病!”
凌千思听出来隐隐怒气,不禁心生退意,转念想到楚少容说过的话,硬着头皮道:“皇家争皇位,世家争爵位。卫国公夫人秦氏是继室,她也有儿子,怎能眼睁睁看着楚少容顺利承爵。克妻之说若为天命,拼着二妹一辈子不嫁人,我也不能让她跳火坑。可阿爹有没有想过,倘若是人为,楚少容便能解二妹眼前之危。”
汝阳王气急捶床:“你当为父没有想过,但那是小荷花,我的小荷花,我不能拿她的性命去赌!”
凌千思急声道:“孩儿说的是下下之策,高嫁女低娶妇,没有哪户人家提亲一次就成功,阿爹不妨拖着他,等二妹找到合适的人家,再拒绝他便是,如此,就算官家旧事重提,阿爹也有借口应对。”
汝阳王微微眯了眯眼睛:“收了多少好处,竟帮楚家小儿说话。”
凌千思勉强笑了下:“果然瞒不过阿爹,他说上回刚开口提亲,阿爹便将他赶了出来,半分不给机会,他只求跟阿爹单独见一面,剖白心迹。”
楚少容若是直接开口让他成全,他自然不会答应,但,只是见一面而已。见一面就能帮他达成心中所求,渴骥奔泉,他终究没能抵挡住诱惑。
凌千思调匀了呼吸,试探着道:“阿爹分明厌恶楚少容,却收下了他引荐的素斋师傅,孩儿私心揣测,阿爹其实也想拿他来搪塞官家。”
世人皆称太子性情纯善,但凌千思在皇宫当过六年伴读,深知萧元怀为人狠绝暴戾。与其送凌荷华入东宫,还不如将人许配给楚少容,至少,订亲了能够退亲,成了婚也可以和离。
汝阳王转头望向窗外,叹息一声:“为父没有厌恶他。”
凌千思一听这话,笑自心生。
事情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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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楚少容漫无目的地走在御街上,步履微沉,眉宇间带着几分阴郁,嘴角边勾起一抹寒意。
在他身后,跟了一列肩抬木箱的随从。
眼瞅着离卫国公府越来越远,离玄武门越来越近,刀豆到底没能忍住,上前几步垂手道:“世子爷,再往前走要出城了。”
楚少容抬头看一眼前方的城楼,径直走了过去。
南薰门属于外城门,玄武门是内城门,从两者的城楼上往下走,所见到的风景自然是不一样的。
楚少容心中暗暗一叹,果然,还是看不透她的想法。
他学着凌荷华的样子,折腰坐上城墙,呼啸的凉风吹起绯红的衣摆,露出里面穿着的雪白中裤,一双长腿又笔直又结实,如若姑娘家瞧见了,定然会脸红心跳。
刀豆站在一旁,看得脸白心慌:“世子爷,小的知道您为了小郡主心里难受,可是这世上……世上肯定有一个姑娘等着您去娶她,您想想夫人,夫人正在天上看着您呢,她肯定会保佑您!”
楚少容摇头轻笑:“莫非你以为我——”
话音戛然而止,眸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他抬手冲刀豆招了招,俯耳道:“我要你去办一件事,天亮之前必须办好,你带人……”
刀豆连连点头。
夜色褪去,天际泛起了鱼肚白,渐渐的,鱼肚白如水墨沁入宣纸般,幻化成朝霞的颜色,霞光万丈,艳阳满天。
玄武门处于内城和外城之间,门里门外站满了人群,全都等着晨钟敲响,守备兵打开城门。
一名准备前往内城务工的伙计,抬眸望了望头顶上的城楼,但见一抹绯红分外显眼,嘀咕了一句:“那人昨日也在,该不会坐了一晚上吧。”
耳朵尖的中年男子听见了,连声附和:“我昨日也瞧见了,嘿嘿,我还以为是那一位呢。”
那一位是哪一位,不言自明。
又有一人插嘴:“听说昨儿个有两位公子哥登了门,一位是卫国公府世子爷,一位是永宁伯府三公子,真是奇了怪了,一只金缕鞋竟然被两个人得了去。”
先前那位伙计正好在珍宝斋当差,闻言瞬间了然:“原来是这么回事!捡了金缕鞋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世子爷,我跟你们说啊——”
不等他说完,天上忽然落起了雨。
金色的雨。
无数颗金豆子从天而降,绚丽夺目的光芒瞬间迷花人眼。
人群争先恐后地抢了起来,一个个再也顾不上大开的城门,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名身穿常服的御史,揣起五六颗金豆子,马不停蹄地赶往长平侯府。
适逢官员休沐,长平侯窝在府里。
出了那档子事,他实在没脸见人,除了上朝,一律龟缩不出。
陆凌两家的婚约已经顺利解除,作为牵线人的今上对此毫无责怪之意。
长平侯有些琢磨不透今上的心思了。
琢磨透了也没用。他们这些前朝旧臣之所以合抱成团,除了为自己,更多的是为了给子孙后代在官场上留下一隅之地。今上感念他们当初的拥立之恩,愿意予以厚待,下一任君主却未必。
陆云和凌荷华的婚事,原本是极好的。
汝阳王甚为喜爱已故的王妃,几乎到了爱妻如命的地步,爱屋及乌,昭瑰郡主简直如同他的眼珠子。
按照长平侯的想法,将来不论谁登帝位,汝阳王府都能凭借手中兵权屹立不倒,作为王府亲家,自然是跟着吃香喝辣,稳享荣华。
奈何阿云那孩子太年轻,还不怎么懂得随心所欲的代价。
“陆侯爷,有好消息!”
等不及下人通报,樊御史抢先一步冲了进来,手掌摊开凑到近前,兴奋道:“侯爷请看。”
长平侯随意拣起一颗金豆子瞧了瞧,复又抓了另外几颗来看,果然,全部刻有莲花纹样,眸光闪烁:“这是汝阳王府的印记,哪儿来的?”
听罢事情的来龙去脉,长平侯高喝一声:“拿纸笔来!”
提笔,蘸墨,埋头写起了折子。
没了婚约,两府再难重修旧好,他掰不倒汝阳王,给人添添堵也是好的。
左右这条大腿他是靠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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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谣言四起,甚嚣尘上。
阿九飞一样地冲进园子,隔着老远,便冲呆坐在水华塘边的凌荷华嚷嚷:“小郡主,楚少容自尽了!”
凌荷华脑子里嘭的一声,炸开了。
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忽然就死了!不就是没答应他的提亲吗?至于去寻死吗?他好好跟她说说,他们可以一起想想办法啊,实在不行……
她嫁他便是!
阿九气喘吁吁:“荷妹莫急,他跑到城楼上——”
凌荷华顾不上听后头的话,提着裙子就往外跑,一口气冲到了二门,翻身跃上白马,一挥马鞭,绝尘而去。
楚少容,等我。一定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