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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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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鱼有肉厅,八仙餐桌前。
“楚公子,这是我今儿早晨钓起来的鱼,你尝尝味道好不好?”
龙泉青瓷莲叶盘子里通共三条巴掌大的小鲫鱼。
凌荷华一下子夹了两条,放到楚少容碗里。
楚少容鲜少吃鱼,望一望小荷花水汪汪的大眼睛,用筷子拨开鱼肚子上的鱼皮,夹了些无刺的肉,小心地放进嘴里:“小郡主亲手钓的鱼,味道果然鲜美。”
凌荷华听了高兴,将盘子里剩下的最后一条小鲫鱼,也夹到了他碗里:“你多吃点,赶明儿我再钓几条送到你家里去。”
正准备夹鱼来吃的汝阳王,手臂僵在半空中,筷子夹了个寂寞。
闺女亲手钓上来的鱼啊,没了!
风七暗自好笑,鱼好吃是人家厨娘的功劳,跟是谁钓的一点关系也没有。
没有一点关系,倒是有半点关系。
王妃在世的时候,汝阳王对她甚是疼爱,只因王妃喜欢莲花,汝阳王便特意命人挖了一个荷塘,取名水华塘,里面种了许多稀有莲花,每逢夏日,满池繁花,美不胜收。
王妃过世后,汝阳王黯然神伤,潘侧妃趁机让水华塘荒废了下来。
主人玉殒,莲花香销,一池的鱼儿却活蹦乱跳,跟成了精似的,不费一番功夫,甭想钓上来。
出奇的是,水华塘里的鱼儿个头并不大,厨娘拿一样的烹饪手法,做出来的味道竟是比外面买回来的鱼要好上五六倍。
意外发现这一点后,凌荷华便将管理水华塘的差事讨到了自己手里,但凡谁想吃鱼,必须先过她这一关。
汝阳王收回既心痛又羡慕的目光,伸手去取铜勺,意欲舀一碗野鸡崽子汤,安抚一下受伤的心灵。
凌荷华的手比他更快,给自己盛了一碗,给风七盛了一碗,然后,给楚少容盛了满满三碗!
一罐子汤,就这么见了底。
楚少容挑鱼刺的手一顿:“阿九兄弟还没回来,给他留一份,还有,”目光掠过汝阳王饱含期待的脸庞,停在了小荷花身上,“小郡主正在长身子,理应多补补。”
汝阳王整张脸瞬间垮了下来。
他闺女已经十五岁了,还长什么身子!
还有阿九,人都不在这儿,惦记他做什么。
凌荷华矜持地笑一笑:“这汤正是要趁热才好喝,回锅再煮一遍,味道就不一样了。楚公子不必管阿九哥,也别说我,应当多补补的人是你才对,你真的太瘦了,和我阿爹站在一块,他有三个你那么宽。”
说着,她扭头看向汝阳王,语气万分嫌弃:“阿爹,别吃了,再吃下去眼睛都要看不到了。”
汝阳王,本名凌富贵。
他在真正富贵之前是雷鸣山上的土匪头子,再之前,是一位老实巴交的种地农民。
锋烟白人骨,乱世造英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凌富贵和大多数暴发户一样,壳子上能扮一扮,骨子里的东西改不了。做农民的时候总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当了王爷,一天至少得吃五顿,发誓要将前面二十几年没吃到的份给补回来。
于是,补过了头。
楚少容嘴角微扬:“我认识一位素斋师傅,做出来的斋菜堪称一绝,府上若有需要,我可以代为引见。”
汝阳王客气地摆摆手:“贤侄的好意我心领了,那些个素斋空有名气,压根比不上真正的鱼肉,吃得浑身没劲儿。”
凌荷华瞪他一眼,转头笑眯眯地看向楚少容:“楚公子别误会,阿爹先前请过不少素斋师傅,大抵是他们手艺不精,做出来的斋菜空有肉形而无肉味,阿爹吃一口就吃不下去了,还有那等弄虚作假的,偷偷往斋菜里加鸡汁加鱼汤,这才弄得阿爹对素斋没了好印象,楚公子为人端正,介绍的师傅必定有真材实学,有劳你代为引见。”
楚少容微微颔首:“我说的这位师傅本不是厨师出身,因有病在身不能食荤,便开始琢磨素斋,他精通医术,也擅长药膳。”
汝阳王的胖已经到了致病的地步,有个懂医理又懂药理的素斋师傅对他而言很重要。
凌荷华眉眼弯弯:“不知这位师傅何时能来任职?”
楚少容轻笑出声。
八字刚划一撇,小荷花就迫不及待地想把那一捺也给砸瓷实了,该说她心宽呢,还是该说,她很信任他?
楚少容:“明日。”
凌荷华夹了一筷子鲜笋牛肉丝给他,笑意盈盈:“你尝尝,这个是我家厨娘的拿手菜。”
眼瞅着楚少容跟前的那只孔雀绿釉碗堆成了一座高高的小山,风七终于忍不住了,抬起一脚,踹了过去。
凌荷华感觉有人踢她,很是不悦,转了转脸,跟风七打起了眉眼官司。
别打扰我看美人儿!
风七:眼珠子都快黏在人家身上了,要点脸!
凌荷华:脸是什么,能吃吗?
风七:美人是什么,能吃吗?
凌荷华:闲着没事多读点书,有一个词叫秀色可餐。
风七:……
凌荷华抬抬下巴,得意地继续夹菜。
好多菜不是他喜欢的,可对着那张艳若桃李的小脸,楚少容默默地夹起来吃了。
他吃饭的模样很斯文,细嚼慢咽的,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看得出来教养极好,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世家贵公子的温润气质。
有美男子在侧,这一顿饭凌荷华用得特别恰意。
饭后,楚少容喝罢两盏茶,起身告辞,临走前,挑着眼角往凌荷华那儿一瞟,风风韵韵,欲说还休。
凌荷华提起裙摆追了上去:“我送送楚公子。”
一路上,安静极了。
快要到二门上时,楚少容陡然转身。
亏的凌荷华反应快,及时刹住脚,才堪堪在他面前停住。
两人之间的距离,仅有一个拳头那么宽。
楚少容的耳朵似乎有点红了,双脚往后退开两步,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凌荷华霎时呆住。
她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没话说啊!
“嗯……克妻之说不是楚公子的过失,你不必为此伤怀。”
楚少容抬眼注视她:“我不愿害人性命,亦不愿孤独终老,依小郡主之见,我该如何是好?”
凌荷华认真想了想,试探着开口:“不娶妻也不必孤独终老,你不如纳两房美妾。”
楚少容:……
这是造了什么孽,遇上这么一个呆瓜!
眼看着他拂袖而去,凌荷华挠了挠头,有些莫名其妙。
哪儿说错了,怎么又生气了?
第二天,楚少容再次登门,汝阳王立刻命风七把凌荷华拖出王府。
“王爷说了,让你离那个克妻的远点。”风七道。
凌荷华依旧骑着小毛驴,摇头晃脑的,语气颇有几分不以为然:“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家楚公子对我没那个意思,你们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风七嗤笑:“你多虑了,王爷担心的是你对他有意思。”
还有一句话,风七没说出口。
但凭小荷花如今的风评,没人敢对她有意思。
手持免死金牌,一个不高兴随时能砍了夫君的脑袋,谁敢娶她!
街上车马如梭,行人如织。
一名女童站在路边哇哇大哭。
哄她的妇人烦了,柳眉倒竖:“不许哭,再哭昭瑰郡主抓你去浸猪笼!”
女童瞬间不哭了,瓮声瓮气:“我不哭,别抓我。”
妇人搂她在怀,轻抚后背:“乖!你二叔家的小宝,就是因为不听话被那个心狠手辣的郡主给抓了去,你千万不能学他……”
凌荷华听得又好气又好笑。
她真有能耐,还能止小儿啼哭。
风七皱了皱眉:“定是陆家人在背后捣鬼,有本事光明正大地来,别搞这些不入流的手段。”
凌荷华哈哈一笑:“可不就是没本事。”
风七跟着笑了:“陆侯要知道你这么说他,必定要气死。”
自以为处心积虑的报复,对方根本不痛不痒,哎呦,好气啊!
汝阳王是大周第一位异姓王,乃当今天子的拜把兄弟,册封之初,萧峥选定的封号是尚在潜邸时用过的“汾阳”,凌富贵自称不敢与天子比肩,拒之。
萧峥明言:“汝乃朕契弟,兄弟之间不分你我,凌弟不必再言,唯有‘汾阳’二字,方与汝相称。”
凌富贵固辞不受,萧峥无法,不得不将封号改成了“汝阳”。
有这样一位简在帝心的阿爹撑腰,凌荷华根本无惧人言。
她有骄纵的底气,也有跋扈的资本。
陆家的那些小手段只对没有足够倚仗的姑娘家管用,对她,仅是一句笑谈。
前方传来一阵动静,凌荷华抬头看去,只见一身粉衫的少女骑在一头老黄牛上,满脸焦急。
姜熙拍了拍牛脖子,急急地道:“黑风,别乱吃东西,不干净。”
名为“黑风”的老黄牛浑不理会,自顾自地继续啃食小摊上的胡萝卜。
摊贩登时不乐意了:“嘉和县主,小人做的是正经营生,我卖的胡萝卜哪儿不干净?”
姜熙烦躁地瞪他一眼:“你没瞧见上面沾满了泥巴,吃了会拉肚子的。”
摊贩气极反笑:“刚从地里挖出来的怎么可能没有泥巴,千金贵女跟咱们平头老百姓果然不一样,吃东西也不知道洗洗再吃!”
姜熙也有点气了:“我又不是傻子,我当然知道!”
摊贩脸红脖子粗:“知道还污蔑我卖的东西不干净,哪儿不干净了,你给我说清楚。”
姜熙固执己见:“我不是说了吗,那上头有泥巴!”
凌荷华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得花枝乱颤。
一不小心,笑太大声。
姜熙冲她勾了勾手指头:“快过来帮忙!”
摊贩很好打发,事情解释清楚,再给一锭银子,完事了。
难的是黑风。
侍卫试图去拉牵牛绳,黑风抬起尖锐的牛角就要顶过来,吓得人群四处散开。
姜熙坐在牛背上,一个劲儿地嚷嚷:“喂喂,你们别欺负它!”
众人:到底谁欺负谁啊。
姜熙养的这头老黄牛脾气十分暴躁,除了主人的命令,谁来也不管用,有时侯,连姜熙也拿它束手无策。
围观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放着马不骑,骑一头牛,嘉和县主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这事儿说来话长,三年前,她跟昭瑰郡主……”
三年前,凌荷华和姜熙打了一场赌。
输的人不许再骑马出行,并且必须按照对方的要求使用固定的座骑。
凌荷华替姜熙选了老黄牛,姜熙给她择了小毛驴。
赌局的结果,姜熙输了,她也没有赢。
作者有话要说: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汪洙《神童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