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4章 ...
-
鞭炮轰鸣,锣鼓喧天。
一辆没有车厢的马车,徐徐驶在御街上。
锵——锵——
阿九手持一对大铜钹,用力敲击两下:“今日,乃是陆家小公子与白家大姑娘成亲之日,有请诸位赐福!”
伴随他这一声喊,围观的路人开始对着马车上的猪笼指指点点。
整只猪笼系满红绸,大大小小的“囍”字贴得到处都是,然最显眼的莫过于长在最上面的两颗头颅。
男子唇红齿白,是个难得一见的俊美少年。
女子娇姿楚楚,便是再刚毅的郎君,见了她也会生出一副柔肠,情不自禁搂她到怀里来温柔怜爱。
“这不是陆家的小公子吗?”
“那这姑娘该不会是?”
“你没听人方才说的,这位是白姑娘,长平侯夫人的娘家不就姓白吗?”
“噢,我知道我知道,白家人都死绝了,只剩下这么一位孤女。”
“哎哟喂,怪不得攀着陆小公子不放手,真是不要脸!”
“红颜祸水啊!”
……
甲十三胳膊上挽了一只竹篮,伸手抓一把喜糖,往路边扬撒:“有请诸位赐福!”
街上孩童四处哄抢,笑闹着跑过来:“怎么赐福?”
甲十三扬声:“给咱们的新郎官敬一杯喜酒,说一句吉祥话,说的好的,小郡主重重有赏!”
女童年纪尚幼,颤颤微微地端起一杯酒,一失手,洒在了陆云脸上,嘻嘻哈哈笑道:“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阿九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朗声:“说的好!赏纹银十两!”
说的倒是马马虎虎,但那杯酒泼得真不错。
十两,值了!
十两不是一个小数目,省着点用,够一家三口人半年的伙食开销。
人群立刻聚拢起来,争相抢着敬酒。
陆云低垂着脑袋,双眼呆滞无光,嘴唇几近麻木地喝着酒。酒水时不时洒在他的头发上、脸颊上、鼻子上,刺耳的笑声不断在他耳边响起,刺得他指尖不住发抖。
原来,这便是千夫所指的滋味。
白珍珍安静地缩在一旁,不知是没力气还是吓的,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阿九又敲了两下钹,兴致盎然。
“诸位,诸位,今日乃大喜之日,小郡主特赠万两白银,恭贺陆家小公子与白家大姑娘夫妻恩爱、白头到老,咱们这辆喜车会绕城一圈,有劳诸位奔走相告。”
马车缓缓而去,人群寸步不离地尾随其后。
凌荷华捂着嘴笑:“他让我沦为京城笑柄,如今叫他也尝尝这滋味好不好受。”
凌荷华再怎么骄纵跋扈,也无法堵住悠悠之口,亦无法抹掉众人的记忆。陆云为了一介孤女而抛弃她,这件事会伴随她一辈子,同样的,她送的这份“大礼”亦会刻在无数京城百姓的脑海里。
美好的想象一旦出现瑕疵,便会显露现实的丑陋。
当他们拿她当谈资的时候,陆云和白珍珍不再是情深似海的恩爱眷侣,而是一对游过街示过众的“奸夫淫/妇”。
凌荷华通体舒畅,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回去喝汤啰。”
楚少容抬眸看向她,目光柔和如水,眼底带着微不可察的期待。
凌荷华等了一会儿,见他久久不说话,忍不住开口问:“楚公子有事?”
楚少容霎时沉了脸,愤愤地瞟她一眼,转身走了。
凌荷华满头雾水,纳闷地看着风七:“他这是什么意思?”
风七踮起脚尖眺望远方,答非所问:“阿九喝不上汤了。”
回去的路上,风七犹在念叨:“回头肯定要埋怨咱们不等他,你说他怎么呆头呆脑的,这么点小事,干嘛非要亲自去。”
“不是你让他去的吗?”凌荷华有点懵。
风七脸色微微一红:“我让他去他就去啊,干嘛这么听我的话。”
凌荷华呵呵笑了两下。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们开心就好。
风七的眼神飘了飘,忽勒紧缰绳,掉转马头,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凌荷华下意识地转过脸,却见楚少容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不远不近地缀在她后头。
“他说,听说府上厨娘厨艺了得。”风七也是无语了,想蹭饭便直说,男子汉大丈夫,怎么比小姑娘还要扭捏。
凌荷华恍然大悟,原来是为这个不高兴,当即驱使红莲,奔向楚少容。
“楚公子,若不嫌弃粗茶淡饭,来我家吃个便饭。”
“小郡主亲自相邀,少容却之不恭。”
玉面如画,行止有礼,微微一颔首,气度高华,风流乍现。
凌荷华驱驴上前,与楚少容并肩而行。
也罢,看你长得美,忍一忍你的坏脾气。
汝阳王得了消息,马上命人加菜加汤,还特意换了身新衣裳,准备迎接送上门来的“小羔羊”。
陆家的婚事退了,闺女的终身大事必须尽快定下来,只要这位郎君才貌双绝、品行端正、家世简单,他就把凌荷华许配给他。
楚少容抱拳,长揖一礼:“伯父安好,少容无状,冒昧上门叨扰,还望伯父见谅。”
把脸笑成一朵花的汝阳王,瞬间蔫了,没精打采地扶起他:“贤侄客气,坐吧,上茶。”
语气冷漠,态度疏离。
楚少容眸色沉沉,一缕失落一闪而过。
凌荷华走到汝阳王旁边,用脚悄悄地踢了他一下,小声埋怨:“阿爹,人家楚公子今日帮了我大忙,你对人好点儿。”
汝阳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见她心情不错,不由放下了提着的一颗心。
随着江山改姓,前朝老臣和新朝勋贵不可避免地自成派系,战乱之时,尚且能够维持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待天下一定,两派矛盾迅速公开化,并有愈演愈烈之势。
今上为平衡新老旧臣间的关系,作主将凌荷华许配给了陆云。
论家世论地位,陆云配不上昭瑰郡主。
可汝阳王为了爱女的幸福与快乐,在今上面前争取到任由凌荷华自主择婿的恩典,在二十几个适合联姻的人选之中,凌荷华单单瞧中了陆云。
殉情的事一出,汝阳王唯恐凌荷华深受打击,从此一撅不振,谁知……
凌荷华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死了没?”
汝阳王一拳在桌案上捶出个凹陷,高喝一声:“死了倒好了,一个都没死!”
死了一了百了,两个人都死得透透的才好,如此,他闺女也不必因这些破事儿糟心,大不了守三年孝,三年后又是一个好姑娘。
凌荷华点点头:“好办,再送他们一程。”
汝阳王:……
闺女,咱不能这么凶残。
原先以为凌荷华是假装不在乎,现下看她欢快活泼得跟只花蝴蝶似的,汝阳王瞧着楚少容不由顺眼了许多。
事实上,本来也没有不顺眼。
楚家郎君简直堪称汝阳王心中的完美女婿,才貌双绝、品行端正、家世简单都符合了,偏偏是个克妻的,不然将他和小荷花凑成一对该有多好。
一壶上好的御前龙井捧了上来,楚少容低头喝茶。
“王爷,”潘侧妃抚了抚头上的彩凤衔珠金步摇,扭着腰肢,轻移莲步,踏进了会客厅,“有贵客临门怎生不派人知会妾身一声?妾身当着这个家呢,倘若怠慢了贵客,岂非妾身的不是?”
汝阳王不悦地皱起眉:“这里交给我和小荷花就行,你快带着小梅回去。”
凌小梅跺了跺脚,不依地拉着汝阳王的袖子撒娇:“阿爹偏心,凭什么只许二姐在这儿,难不成小梅不是您的女儿,还是说小梅见不得人?”
“胡说!”汝阳王嗔怪地看一眼凌小梅,“你好生坐着,别给为父添乱。”
小女儿娇憨可爱的模样,他自是爱看的,可也要瞧瞧场合不是,有外人在场,稳重一点更好。
凌小梅看懂了他的表情,心里气得吐血。
撒下娇怎么了?二姐整个一女纨绔,阿爹还将她捧在手心里,拿她当宝贝。
潘侧妃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后背,然后推她到楚少容跟前,笑盈盈地问好:“郎君气度非凡,不知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公子?”
凌荷华飞快瞥一眼风七,见她脸上满是奸诈笑意,瞬间了然。
凌小梅羞答答地看着“贵客”,眼睛都挪不开了。
如此俊逸不凡的男子,她还是第一次见,若能与他共度余生,此生无憾。这么想着,下巴一扬,眼珠一转,睨了凌荷华一眼,神情颇有些得意。
她哪哪都比凌荷华好,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凌荷华偷偷忍笑。
她这位庶妹一心想寻个贵婿,此刻自是巴不得嫁给眼前这位“贵客”,待凌小梅知晓楚少容的真实身份,反应一定很精彩。
楚少容目不斜视:“家父乃内阁首辅楚墨玉。”
潘侧妃一怔,随即心脏砰砰乱跳。
内阁首辅楚墨玉,不就是现任卫国公!
没了长平侯府,王爷又替凌荷华选了一户高官显爵之家,对比他给小梅挑的那些歪瓜扭枣,果然偏心得没边了。
“原来是国公府公子。”
潘侧妃一面热情寒暄,一面绞尽脑汁回想楚家的人事关系。
楚墨玉三个儿子,长子乃原配所出,虽已年满二十,但他先后克死了三任未婚妻,至今仍未成家。次子是庶出,因为生母服丧三年,年近十八才开始相看议亲。在原配去世以后续娶的填房秦夫人也生了一个儿子,排行老幺,今年该有十五六岁……
凌小梅此时也想明白了,猛地转头看向潘侧妃:“阿娘,我不要嫁给这个克妻的!我还年轻,我不想死!”
潘侧妃简直想把凌小梅捶死,她聪明一世,怎么会生了这么个蠢东西!
“胡闹!”汝阳王脸黑如锅底,“还不快滚下去。”
见了个男人就想到终身大事上头去了,丢人!
太丢人了!
凌荷华手执纨扇,遮住肆意飞扬的嘴角。
汝阳王的后院十分干净,除了一位潘侧妃,再没有旁的姬妾,连正儿八经的王妃也没有。
潘侧妃一人独大惯了,没事都要整出点事儿来,这不,今日丢了一回大脸,往后总算能消停一段时间。
错眼间,瞥见风轻云淡的楚少容,凌荷华的心忽一下就软了。
克妻之命非他之过,连一个小庶女都能嫌弃他,好像,有点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