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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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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士开穿戴整齐,脚步匆匆,从皇后宫里出来。
“和郎,这么着急干什么去呢?”胡华姿紧紧追赶着他,“我叫你再留一会儿,你也不肯。谁给你灌迷魂药了!”
周围的宫人们或者视若不见,或者抿着嘴偷笑。
和士开实在躲不过,转身笑道:“哎呀,皇后殿下,臣实在是有要事在身,不得不去……”
“要事在身?若是叫我发现你说谎骗我,我剥了你的皮!”虽然是气势汹汹的言语,但胡华姿的脸上尽是甜蜜的笑意。
劝慰了她好一会,和士开才得脱身。
刚一离开皇后的视线,他就马不停蹄地赶去高湛那里。后者早已携着酒菜望穿秋水。
“士开,你尝尝这个。”高湛亲手给他夹菜,殷切地望着他,“好吃么?”
和士开咀嚼了两下,笑道:“这是渤海的虾酱?真是美味。”
“士开真聪明。”高湛歪着头看他,也不吃菜,“贾思勰《齐民要术》载有‘作虾酱法’,‘以虾一斗,饭三升为糁。盐二斤,水五升,和调,日中曝之,经春夏不败。’我知道你喜欢吃这个,亲手做的。”
“多谢陛下。只是这些东西陛下还是少碰为好,臣怕即便只闻到气味也易引发气喘之症。”胡士开表现得忧心忡忡。
高湛当然不是不知道,但依然因为他这句话感动非常:“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和士开趁着他悉悉索索给自己挑拣其他食物,说道:“陛下,臣有一事不知该说不该说。”
“该说你就说,不该说你也可以说啊。”高湛头也不抬,“你是士开,想说什么都可以。”
“臣要举报侍中高元海、黄门郎高乾和,互为勾结,相交朋党,在暗中计划掌握大权。”
高湛惊奇地抬眼:“还有这样的事?元海是鄙陋无能了些,却不料有这样的野心。高乾和,我也实在是没想到。士开,你能证明你的话吗?”
和士开胸有成竹:“陛下请想,先前高元海就在宫内遗失过与毕陀儿议论时局的信,这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臣曾截获他其他信件,其中说的话对陛下深为不敬,不可饶恕,怕陛下看了发怒伤身,所以烧毁。至于毕陀儿此人,倒不是高元海一流的,可以委以重任。”
高元海遗失信件,是确有其事,但和士开大加渲染,说得无比严重;至于毕义云能被和士开这般夸赞,当然是因为提前纳贿。
“好,我信士开的。高元海、高乾和,我自会处置他们。既然你说毕陀儿可以信任,就给他提一提位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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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儿的啼哭撕心裂肺。
李祖娥一动不动地跪坐,膝头搁着一件做了一半的小衣服,莹白的手指被绣针戳破,渗出暗红的血珠,也完全没有察觉。
“皇后……”宫女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边,想接过被她捏得紧紧的针线,“啊,您的手受伤了,奴婢去拿纱布来。”
“不用了。”李祖娥的声音没有一丝活气,“我的血,又没有流光。”她将线头从针眼里拔出来,扔在一边。
宫女担忧地想拉过她的手细看,李祖娥淡淡地瞥她一眼,随便擦了几下手。
宫女无可奈何,回身看了看放在一边的襁褓,小心道:“小公主的乳母,已经到了……小公主的状况实在不好,请皇后允许她哺乳。”
李祖娥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将婴儿的小衣服揣在怀里,呆呆地望着前方。
“皇后,请允许乳母进来……”
“让她走吧。”终于得来的回答,让宫女满脸错愕。
“这个孩子,不是公主……她就不该出生……不该出生……”李祖娥低低地重复着,用手指细细抚平小衣服上的褶皱,如珍宝般抚摩了一会,突然双手使劲,将它从中间撕开。
金黄、粉红、碧绿的丝络,从破裂的布料边缘伸出来,就像疯狂生长的藤蔓,蚕食着她的血肉。
李祖娥的骨节用力到泛白。
宫女吓得不顾礼节上前掰她的手:“皇后爱惜身子……”
不知什么时候,婴儿的哭声停止了,一阵奇怪的气喘声,从那张可爱的小嘴里艰难地吐出来。原本粉嫩的小脸,也涨成了紫绀色。
“哎呀,小公主抽搐了……皇后,皇后,求您看看小公主啊!”
李祖娥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剪子,把小衣服咔擦咔擦裁得稀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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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湛立在步障内,邺城劲疾的春风刮动旌旗和帘帷,照得他脸庞忽明忽暗。
高元海剥去外衣,被几个卫士按在地上,哪还有先前出入宫闱、尊容体面的模样?
他拼命伸长脖子去看步障内的情景,却总是看不真切,于是高声嚷道:“求陛下三思!臣从未做过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国家的事啊!”
卫士猛地把他的头按了下去:“喊什么喊!陛下的决定是你可以质疑的吗?”
高元海痛哭流涕,既然抬不起身子,干脆连着砰砰砰叩了几个头。
高湛忽地冷笑:“元海,你磕头的声音还真是好听啊。”从步障内转了出来。他穿着一件鲜艳的红衣,颜色如同烈火。不知道这是春天,还是秋天?
感觉到他的靠近,高元海大松了一口气:“陛下,您终于肯出来听我——”
飕的一声嘹亮鞭响,头上脸上的剧痛让他剩下的半截话戛然而止。高元海愣了片刻,杀猪般地惨叫起来。
高湛满脸嫌弃地甩了甩手,把马鞭交给卫士:“打他六十鞭,一下都不能少。”
高元海愣了片刻,杀猪般地惨叫起来。
鞭子像暴雨一样喷洒而下。
“陛下!臣到底做错了什么,臣可以改!臣死也要做个明白鬼啊!”
高湛欣赏着他的惨状,缓缓道:“事到如今,你还要嘴硬?”
“臣嘴不硬啊,陛下,臣嘴都快要给打烂了——”
高湛厉声叱道:“先帝在时,你唆使我造反,以弟反兄,这是多么不义!用区区邺城的兵力抵抗并州,这是多么愚笨!要是连你这样不忠不孝不义还蠢笨无比的臣子都要留,我真是不配做天下之君!”
他身上的红衣,很像是皇建二年向高元海询问起事策略时穿的那件,晃得高元海眼花。
如果两只手没有被卫士们牢牢控制住,高元海真想用它们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脸——不是为了抵抗鞭子的攻击,而是他实在要被气笑了!这些话,不都是当初高湛再三再四强逼着他说出来的吗?现在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了,让他做个替死鬼!
当然,高湛没有让他死。打完六十鞭,他似乎已经成了一滩烂肉,高湛上前来仔细看看,说:“把他派到衮州做刺史吧,不用留在这里了。”
他再也不敢说话,也没有任何力气说话了。
回到宫中,高湛惊讶地发现四处都举了哀,宫城像一座雪城。
所有人都跪着迎接他,哭天抢地:“太后薨了!”
改姓为石,也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