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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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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少傅魏收躬身站着,纵然全力控制着颤抖,上下两排牙齿依然可恨地发出交错磕碰的声音。
“魏卿,你别紧张。”高湛咬着笔管,浅笑盈盈,“听说你在平秦王手下小心谨慎得很,遇到什么事,都是一问摇头三不知,至今没有碰掉过一根毫毛,是不是?我很佩服你啊,所以特地请你来讨教讨教。”
魏收艰难地说:“呃,臣不过是,自知志短才疏,怎能耽误平秦王的大事……至于陛下所言,那更是臣太僭越了……”
他是从高欢时代起历经数朝的大才子,尤其备受文宣帝、孝昭帝的倚重。到现在知天命的年纪,依然在朝野上下左右逢源,靠得就不仅仅是文才了。
“哦,这么说,平秦王所作所为,并没有你的谋划了?”高湛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格格一笑,“那我打算治平秦王的罪,可就要放过你了,真是可惜……”
魏收吓得立即跪下:“陛下开恩!臣素来只管撰写诏诰文书、制定礼仪诸事,若说参赞机密,那是自前魏起也没有的啊!平秦王如有违犯朝廷、亵渎天威的行事,也不可能告知臣的!”
“每次说两句就跪下,真没意思。”高湛转过脸去,魏收大着胆子仰头看他,突然被一声叱问惊得打了个哆嗦,“你承认平秦王曾违犯朝廷、亵渎天威,为什么不上报?!”
“这,这……陛下,臣实在是没有确切的证据,怎敢构陷宗亲……”
“你没有证据,我有。”高湛一抬下巴,“他现在在做什么?”
“陛下,平秦王回家后就在府中饮酒玩乐,没有做其他事……”
高湛笑道:“那好啊,看来他老实得很,是我错怪了他。我要任命他做冀州刺史,魏卿,你起草诏书吧。”
魏收不可置信地抬头:“啊?”
“啊什么,快写啊!就在这里写,我看着你呢。起草完了交给乾和抄。”高湛命侍从取来笔砚,“魏卿的文字,我自幼可是十分仰慕呢。元海这个人,我不满意,还是让你兼任尚书右仆射的好。”
“不敢 ,不敢……”魏收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差点在御前摔个大马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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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转星移,一夜过去。
天明时分,高归彦揉着眼睛从硬梆梆的地板上爬起来:“谁把老子踢下床了?”
环顾周围,衣冠不整、面色酡红的朋友们在外侧躺了一地。他这才从宿醉的迷蒙中清醒几分,想起昨夜的欢饮达旦,自己到了实在支撑不住的时候便在地上胡乱睡了,不由骂了一声:“怎么没人提醒我一句!”
急匆匆披上朝服赶到门口,一向负责跟着他进宫的三个带刀侍卫已经拉着马匹在此等候。
高归彦抵达云龙门,远远看到赵郡王高睿、冯翊王高润等一群人也站在那里,不知在等什么。他目不斜视,走上前去,却被守门的领军拦住:“平秦王今日怎么进宫了?陛下已派您做冀州刺史,事急从权,不必进去谢恩了。”
“什么?”高归彦五雷轰顶,“我怎么不知道?你别乱说啊,陛下身边需要我辅佐,一刻也离不得邺城!”
他身后的侍卫们条件反射地亮出刀来。领军喝道:“紫宸禁地,谁许你们喧哗凶器?”
高归彦尴尬地喝命他们收刀,回头向领军求恳:“我实在不敢不来。麻烦向陛下通报一声我的姓名,代我向陛下谢恩。”
领军没有拒绝。没过多久,云龙门里出来个熟人,是黄门郎高乾和,领着一队披坚执锐的督将。
“平秦王辛苦了,这是陛下敕令,请尽快赴任吧。陛下另外还赐了许多钱帛给您,您在冀州过得不会比在这里差的。快走吧,我们送您到清阳宫。”
“这,这,多谢陛下恩典,如此相送实不敢当……”高归彦讪讪地笑着,遥对宫城一拜,“臣告辞了。
他原路退出,看到不少王公大臣依然在云龙门站着,三三两两交头接耳,没有人理会他,不觉心中悲凉:昨天还是炙手可热的红人,今天怎么陛下刚一翻脸,就个个落井下石了!
高睿突然快步向他这里走来。高归彦这时看谁都不怀好意,想避开他,不料高睿轻轻把住了他手臂,低声道:“平秦王是觉得,这一去冀州,大势旁落了?”
“你……”高归彦目瞪口呆。
“我私以为,这恰恰是陛下考虑欠周,给平秦王反戈邺城的机会……”高睿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你手下的郎中令吕思礼,见识深远,可以共谋大事。等陛下去了晋阳,我在邺城等你的好消息。”
高归彦沉思许久,重重拍了他肩膀一下:“须拔,等我到了冀州,会好好考虑你说的事的!”
“一言既出,别后悔啊。”高睿高深莫测的脸色,让高归彦突然有了主心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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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纬闷闷不乐地缩在车里,不时又探出头去看大道上的尘土飞扬。刚刚过去的是御史中丞的车驾。
本来华山王、冯翊王的牛车行驶得好好的,但他们的车夫一看到御史中丞车旁那些举着护威棒凶神恶煞的悍仆,连忙卸下系在牛颈上的套索,将牛拉到一边,恭候御史中丞的车走得没影了才重新套车上路。就连对他这个卤簿鲜明的皇太子,也没有这样恭敬小心的。
御史中丞,不是别人,正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东平王高俨。
自从登基之后,高湛对三子高俨的宠爱一日更甚一日,甚至带着他坐在含光殿上,接受所有臣工的朝拜。这些话,乳母陆令萱时常在他耳边痛心疾首地陈说,但高纬天性不喜欢见人的,并不认为这是什么美事。今天亲眼看到高俨出行的排场,才真正觉出点不一样的滋味。
华山王也就罢了,冯翊王可是皇帝很倚重的宗王,竟也要给高俨这个几岁的小孩子毕恭毕敬地让路!
他再次探出头去:“阿干……”
一直跟随在侧的骆提婆凑到车窗前:“殿下怎么了?”骆提婆是陆令萱的儿子,高纬对她母子向来依赖,与待母亲、兄长无异。
“我好无聊,你上来陪我说说话吧。”
骆提婆命车夫暂停牛车,高纬伸出小手急切地拉他上来,紧挨着他,一呼一吸的热气都喷到了骆提婆的耳边。
“阿干,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东平王啊?”
“哪有呢?殿下才是太子,东平王算什么?”骆提婆虽只是个少年,但说话口吻非常强硬,“现下他风风光光的,无非是大家看在皇帝陛下的面子上。可是等殿下做了皇帝,东平王就不会敢在殿下面前说一个‘不’字。殿下留给他体面,是殿下的仁慈;殿下要让他生不如死,他也只能接受。做皇帝就是这么快乐。”
“哦。”虽然觉得骆提婆的话并不完全对,但高纬还是很愿意相信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