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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前尘旧事 ...

  •   坊市横穿朝京,四下人群涌动,城西城南交汇河边有条街,街口有一很宽的栅栏。栅栏往里走三百米就是粮仓,百姓唤名水粮。意思是这个位置的粮食,都是通往水路运来的。

      天气阴沉,白日似半晚,枝头飞来两只麻雀。

      堂上,宋夕元终于来听学了。他进门前摘了几朵桂花花瓣放在手心。低头走进廊道便发现了梁贞的鞋,他将自己的鞋脱下,放在了他的鞋旁。梁贞的鞋不与旁人挨在一起,里面的学生也不敢将自己的鞋放在他的鞋旁,独他一人的鞋看着孤零零在角落。这会儿宋夕元把自己与他的鞋子放在一起,也算是好事成双,随即缓步走向临江舍。

      孟迁已坐于堂上,见宋夕元来便伸手要那日罚抄的《戒言》。宋夕元把这茬忘了,下面众人盯着他,不敢吱声都默默看着。宋夕元心想糟糕,这不是让下面的人看他笑话嘛。孟迁可不是那种有私心的人,他一视同仁,必定不会放过宋夕元。他这下有些局促,目光不自觉就往梁贞那看去。
      梁贞抬头便迎上了他投来的目光,空气中悬着浮尘,他面色温和,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并不避开宋夕元的目光。

      见梁贞不为所动,宋夕元把心一横,前日这人趁自己昏迷来府上照顾他,今天就假装不认识一样。他心生一计,向孟迁行礼道:“学生前日在病中抄写完《戒言》,托梁二公子带来给您,怎么?您没收到吗?”

      孟迁知道他发热生病,转头看向梁贞道:“并未收到”他又问:“二公子可曾带来?”

      宋夕元得意笑笑,也看向梁贞。

      底下的人沸腾,两两相望,又不敢说小话,一人便用眼神示意季淑澜,仿佛在问他:季兄季兄! 夕元小王爷跟小公爷很熟吗?他俩认识?

      季淑澜摇摇头,也用眼神回道:我也不知啊!

      顾清明替宋夕元紧张,换做是他早不知所措了。

      这时,梁贞站起身,从容道:“昨日学生忘记交与先生,今日本想让小王爷自己交上。”

      说着将面前的一沓纸拿起来递往孟迁。

      孟迁接过翻了翻,字迹行云流水,一看就不是宋夕元的。宋夕元什么字,他还不清楚吗?但现下这种情形,也不能直接拆穿,但也不能开这个先例。于是想着下学后将宋夕元留下来单独抄写。

      孟迁点头,道:“甚好。”

      宋夕元愣了,他只想逗逗梁贞。自从回来后,他觉得梁贞像块木头一样,还假装与自己不熟。寻他说话也不搭理,活脱脱一出家和尚。也难怪,隔了那么多年,也许他都忘了。他黯然神伤,不想梁贞居然帮他抄了那五十遍《戒言》,他心中又惊又喜。

      经过梁贞位置时,他将手中桂花故意扔到了他桌案上。用极小极弱的声音问他:“梁二公子,一会下学一起用午膳吗?”

      梁贞不理,并未开口。

      当然是不能,下学后他被留下来抄《戒言》。走的时候,见宋夕元快步流星,挡在梁贞面前道:“梁贞!休想跑!你还没说去不去呢。”

      梁贞收起书卷,回道:“不去”

      “为什么?”
      “我不饿。”
      “你等等我,我且抄完就去。”

      梁贞站起来,欲走。

      宋夕元有些纳闷,心想这人为什么总是避开他。拉住他的袖子又问道:“梁贞,我发现你总避开我,究竟是为何?我走之前同你说的话你不记得了吗?”

      梁贞身子一僵,左手怀里抱着书卷,右手袖口被他拉住。竟不知如何开口对他说,说为什么总躲着他,为什么总是不理他。他感觉喉中有颗枣,堵得他无法开口。

      季淑澜从舍外跑进来,与身后的人打闹时无意间撞到了梁贞的后背。梁贞怀中的书卷瞬间掉落在一地,季淑澜转身一看是小公爷和小王爷,竟一时之间吓破了胆,连声道歉,弯下腰想帮梁贞捡书。

      梁贞突然很慌张的模样,急忙开口道:“不必了,我自己来。”

      话落,季淑澜手也快,已经碰到书卷,不知拿起来还是放下。

      宋夕元挪身也弯下腰准备拾起,低头那一瞬间见到那书翻开的一页夹着先才他从门口摘的桂花,还是扔到他桌上的那几朵。

      三人都弯腰捡书,场面十分壮观。

      最后梁贞一把夺过季淑澜手里的书,慌忙合上。语气不悦道:“不劳费心。”

      季淑澜尴尬的抬起头,气氛异常沉重。又开始道歉,宋夕元此刻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但心里已经有话想同梁贞说,便打发了季淑澜走。

      临江舍终于安静下来,天色昏暗。舍内点着烛火,把他俩的影子照在廊道上。

      梁贞耳根泛红,不自觉将书抱紧了些,就怕万一再掉下去。他不看宋夕元,但也没走。又放下了书,坐在案前。

      宋夕元也坐下,拿出笔开始默默抄写。他想问,又不知道该如何问。想问他有没有想他?问他这些年过得如何?问他为什么家中只有他一人?问他为什么总是躲着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以前说好要等他的事情?可想想自己又不是他的什么人,是孩时好友?还是说过命之交?或者是救命恩人?不管怎样,他觉得梁贞还是记得他的,不然那书中桂花作何解释?

      他书法极好,写字时青袖扫在纸上,发出沙沙声。梁贞终于抬眼看他,只见他垂下眼帘,执笔撰写。唇角勾笑,就怕他下一秒就要笑出声来。终于仔细看他的脸了,小时候觉得宋夕元长得十分漂亮,现在长大了轮廓愈加清晰,双眸颜色很淡,皮肤一直都很白皙,醉玉颓山。

      他慢慢看向宋夕元的脖颈,一直看到襟口。梁贞心想,这身青色云衫很衬他。又慢慢看向他的手腕,回想他说拉弓射了两只黑猪,又见他的字不输名家名作,能文能武,不禁走了神。

      恍惚间听见宋夕元笑意盈盈,问他:“好看吗?”

      梁贞撇开目光,像是小偷被抓到一样,心乱如麻。

      “我写的字好看吗?”

      梁贞颔首道:“甚好。”

      “先生从未夸过我什么,只道我字写得好。你也觉得吗?”

      半响。

      梁贞才道:“你...什么都好。”

      宋夕元停下笔,对上他的目光。刚才在心中想问的话竟一句也问不出口。

      “我写的,当然是最好的。还有几张,写完我带你去云街,云街有家酒楼叫万家灯火,他家的糖醋肉可好吃了!”宋夕元喜欢甜食,在荆州时,小厨房每日做的都是些糖醋肉,糖醋鱼,地瓜丝,炖雪梨糖水。

      孟迁是岚州人,最喜吃辣。一开始同宋夕元吃甜,弄得他牙疼,此后再也不吃甜食了。

      梁贞并不再回绝,轻轻道:“好。”许是那书中夹的桂花,又或者是因为宋夕元那句我走之前同你说的话你都忘记了吗,他没有再拒绝他的邀请。

      他没忘,他怎么可能忘记。

      八年前萧帝因为那大火,把宋夕元送走了。宋夕元闹腾了许多天,他如何都不走。不顾宫女太监的阻拦要跑出宫外找梁贞。太子担心他也赶来,带了两百多禁军跟着他。等到国公府的大门开了,那家仆一见门外站了一群黑压压的禁军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在慌张跑去找老国公的路上摔了个狗吃屎。待老国公步履蹒跚的走到府门便看见小宋夕元两眼通红,脸蛋上都是泪痕。他囔着要小贞,要见小贞,要把行李都搬进国公府。

      老国公一把年纪,见这场面也是愣了半天。萧祈那会已是十五的少年,他怕老国公为难,便说让梁贞出来与小夕元说话。

      半响后,梁贞没出来。老国公面露难色,对萧祈说道:“臣…臣二子脾气固执,要是他娘都没把他唤出来,老臣也…也没办法”

      萧祈想,这毕竟是国公府,老国公德高望重也不能强行带禁军强闯人家的府邸,便问道:“那可否让阿元自己进去跟二公子说呢?他只是想见见二公子有话要讲。若是他见不到,这一时半会儿他也不会跟我回宫的。”

      梁国公微微一笑,道:“当然可以,太子殿下,小王爷里面请。”

      萧祈回道:“他去便好了。”突然他又向梁国公行了个大礼“多谢国公二公子舍命救我胞弟,若将来府上有难处,只管找我。这恩情就算到我萧祈头上,必当涌泉相报!”

      梁国公回礼:“小儿应当的,为人臣子,他应当这样做。”

      小夕元正欲要进府,府门内突然响起一声音。

      那声音有些沙哑,他大声喊道:“你别进来!”

      是梁贞,深秋时分,他站在府门内的一颗槐树下。

      头顶上落叶纷飞,地上卷起风漩将落叶也一并卷了进去。此刻门外小夕元提起的脚停门坎又收了回去,他捏紧拳头,双肩抖个不停。洁白如玉的脸上都是泪水,他抽泣起来。哥哥曾经说他的眼睛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眼睛。

      如果要比喻一下就是夜晚空中的星河,望着他的眼睛,就好像见到了母亲,小淑妃的眼睛便似星河。

      他没见过自己母亲,萧祈说母亲身怀六甲去救的父亲,他生在了那场杀西寇的战场上。降生时仿佛听见了天边沙漠上几声鹤鸣,荒漠上怎么会有鹤?萧帝想着自己戎马半生,如今深陷敌寇陷阱,朝中无人来救。居然是自己青梅竹马的发妻舍命相救,他不想再见到自己与他的孩子在这混乱荒唐的朝京为他人而活。希望他做个闲云野鹤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便给他早早取了字。此刻他站在国公府门外,忍不住抽泣。

      小夕元大声问道:“小贞,你为什么不见我?小贞,你出来啊!我有话想同你讲!”

      那头没有声响,他带着哭腔继续喊道:“小贞我要走了,我!…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我不能再来找你了!我知道是你背我出来的,我那天…那天我…我想同你说…说…”

      他咬住干涸的下唇,那句话没能说出口。他尝到一股浓浓的铁味,咬破了下唇。心中憋屈,回首看着身后的萧祈,终于止不住哭泣,压抑着许久的哽咽声终于爆发出来。

      他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小贞…呜呜,你等我回来,呜呜呜。我…呜呜呜…”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连发高烧好几天,他终于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终于晕倒了。萧祈心痛如绞,快步上前把他抱了起来。梁国公见状也有些慌张,也上前扶着。

      梁贞不知门外发生了什么,他听见了,小夕元说的话。但他没有勇气踏出门外一步,小夕元哭的稀里哗啦,他那脚步重的居然抬不起来。

      最后他开口喊道:“我…我等你回来!”

      门外鸦雀无声,没人回他。萧祈早就带着小夕元走了,宋夕元没听到,他已经踏上了去荆州的路。

      宋夕元放下笔,把抄完的《戒言》收起来放好。他向前倾,青丝绕指,腰间那块玉佩撞到矮桌上。

      见坐在一案之隔的梁贞腰身挺直,怀里抱着那卷书,也看着他。两人四目相望,想说的话太多,不知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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