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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白驹过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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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去,顾清明与陶寒之就坐在里面。顾清明紧挨着江瑶姬,似乎正在安慰她。
见萧祁进来,两人纷纷起身行礼。江瑶姬长长舒了口气,抹掉眼角泪水道:“云儿,小贞,你们来了。”
萧祁跪下磕头问安,却一直警惕着。梁贞入座在一旁,脸上情绪掩饰得极好。
江瑶姬声音颤抖起来:“稷云,你父帝的仙体明日便可达朝京。我啊…最近总是回忆起从前,他小时候性子就固执,别扭又好战。我常常说,要让他锻炼一下心性,不要总是将打打杀杀的放在嘴边。直到他去了西沙,回来后好像变了个人一样。我是不喜欢她,总觉得她配不上我儿。可当我知道只有她为了明宗赶赴战场,那一刻…那一刻我才知道我错了。我错了…错了…”说着,她声泪俱下。“如今,明宗也走了。我一个白发人要送黑发人,你们都是我的至亲骨肉啊。稷云啊…你怪太奶奶吗?”
萧祁不语,沉默的盯着江瑶姬那张忽然很陌生的脸。
随后,顾清明拍拍她的背,道:“太后,陛下英勇无畏,为了家国大义,无愧于心,更无愧于天下。既然已经如此,您更要注意康健,保重身体要紧。”
她又顺顺气,道:“稷云…太奶奶错怪了你们母亲,你和阿元千万别恨太奶奶。我那时…那时也不懂啊,若不是我一直跟先帝说援兵,拖延进攻,她也不会…在西沙就…”
“太后。”萧祁冷声道。“斯人已逝,生者如斯。往日之事,便都过去了,不必挂怀。”
江瑶姬用手背拭去眼泪,抿嘴道:“既然如此,明日待陛下仙体回来,便举行登基大典。阿元在北戈危险重重,你早日将他唤回来,他从小就怕黑又怕孤独。你千万,千万要护他啊。”
顾清明倒是跟着就有些哭哭啼啼的,想着忽然发生了这些事情,一时之间共情了起来,仿佛还是那个胆小怕事柔柔弱弱的样子。
只有陶寒之,脸色阴沉,有心事似的。梁贞抬首盯了他一眼,目光中越发冷冽。那股寒意,直直传向陶寒之。两人眼神交汇,谁也不挪开,二人都明白心中所想。
江瑶姬忽道:“小贞。”喊了一声。“你书念得极好,现今辅佐太子,承接祖上太傅他老人家的遗愿,往后朝京就交给你了。”
梁贞这才挪开视线,看向江瑶姬道:“回太后,祖父志不在朝廷,只为读书学子,祖父意愿亦是我所想。”
顾清明道:“从前听陶阁老夸赞梁国公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识人辨事的本领独树一帜,就连学问也是文曲星下凡,而今听梁国公一言,太傅大人当年想必早就料到后世子孙…”话还未说完,陶寒之接着道:“清明说的意思是,梁国公祖上百年清廉正直,不受世事朝廷所困,只为专研学识,令人神往令人赞叹。”
梁贞嗤之以鼻笑道:“想来先生比我更了解祖父,连他想的什么,都能预料。”
顾清明一听,连忙摆手道:“不是的,寒之不是这个意思。他素来跟我说,仰慕梁国公的学识才赋,想同国公探讨很久了。刚才若有冒昧直言,望梁国公不要介意。”
萧祁倒是在一旁听笑了,端起一盏茶道:“阿明现在都会护着自己人了,说话也不结巴了,果然是与什么人交往,就有什么见识啊。”
顾清明两手蜷缩,放在大腿上捏着外衫,紧紧咬唇不敢再回答。
陶寒之见状一把握住他的手道:“清明年纪小,不懂事。当我如长兄一般维护我,我深知自己的身份配不上,但我们确实只是敬仰梁国公的才华。”
江瑶姬听了一会,闭上眼也不言语,她倒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眼空空,什么也不参与。
萧祁缓慢放下茶道:“如此最好。”
顾清明脸上红得像颗熟透的桃子,臊得慌,再也坐不住要起身回府了。拉着陶寒之唯唯诺诺出了宫,一到宫外他让马车停到了河道旁。
“我与你说过!你不要惹太子和梁贞,更不要试探梁贞。”顾清明气道。
陶寒之掀开车帘,眼神飘向四周道:“阿明现在会在外人面前护着我了。”他一把揽过顾清明的脖子。“我很开心。”
顾清明甩开他的手道:“寒之,我不知道你和爹爹在打什么主意,也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但是,我是绝对不会伤害太子殿下和小王爷的!”
他逐渐靠近顾清明,捏住他的下巴,看着那张愤怒的脸,道:“我不会伤害你,更不会伤害太子殿下和宋夕元。他们都是你的至亲,你信我。”
他从陶寒之的手里挣扎出来,满脸愁容的望向窗外道:“你们究竟隐瞒了什么?现在北戈战事吃紧,陛下又在西沙突然离世。你难道就不觉得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似乎都很凑巧吗?西沙常年骚扰饶州,说起来也只算小打小闹。自从多年前陛下征战西沙赢得胜利以来,有多少年没有再敢如此大规模攻进了。”
说着,他看向陶寒之,死死盯着他问道:“是不是藏书阁那一次?”
“阿明,你别瞎想。那日的事情只是个意外,我年少无知,不懂硝石的厉害。你是知道的,我向来是不屑于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寒之,你别骗我。”顾清明攥紧拳头。“你…你与爹爹的话,我那日都听见了。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你们究竟瞒了我什么?为什么要杀宋筠?”
他愣了一下,抬起的手终究放下:“小雪,你不信我?我为何要杀小王爷?你那日都听见什么了?”
顾清明再也忍不住情绪,质问道:“若不是这样,那你为何处处针对太子?为何在阁楼放了火药?为何爹爹会同你说让你放心,等宋筠一死,你便可以复仇?你到底…是何人?”说着,他渐渐觉得眼前的人越来越陌生。
见顾清明情绪越来越激动,愤怒与不解的眼神将他狠狠盯住。那危险的气息瞬间朝自己涌来,陶寒之一把拉住他的手,顾清明手中的兵符从身上掉了下来。
“兵符?”陶寒之震惊的看向脚边的兵符。
“你...!”
顾清明捡起兵符,道:“从小到大,他们都说我胆小如鼠,性格懦弱。不能堪当大任,只能在爹爹的羽翼下活一辈子。可我日日努力,苦读诗书,夜夜练字。从没有人把我放在眼里,没人接近我,更没有人看得起我。只笑我是废物,是个无用之人!朝中大臣的儿子取笑我,在学堂上欺负我,辱骂我。直到那天,宋筠的出现。在他眼中,我与旁人一样,我不是异类,他从未看轻我。那些文官喜欢耍嘴皮子功夫,喜欢提陈年往事,将他母妃描绘成一个误国的红颜祸水。总是在背地里说宋筠是个纨绔公子,整日游手好闲只知道把玩玉器。说他大小就沉迷于奢靡之风,可只有我知道,他不是这样的!”
他捏紧兵符:“他会处处维护我,他会寻我一起玩,教我写字,常常给我点心吃。可不管他如何对我笑,我却从来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真正的快乐。他时常一个人发呆,一呆就是一天。等见到我时,他又会笑脸相迎。明明…他明明看起来是那么的孤独。”
陶寒之见他眼睛泛红,伸手抹了他的眼泪:“雪儿乖,别哭。我知道他是你最喜欢的人,你敬他爱他,可那日的确是个意外。”
顾清明打开他的手,带着鼻音道:“你还在骗我…你究竟想做什么?你带着我以请安太后的名义进宫,太后为什么将这么重要的兵符塞给我?这兵符难道不应该在兵部的手上?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见顾清明逼问,他知道再也瞒不住,索性不再回答,放下车帘,狠心一把将他拍晕。最后将兵符拿过,放进袖口。
回到中书府,顾清明又被灌了几碗汤药,沉沉睡去。
顾彦年坐在前厅喝茶,看起来十分悠闲。见陶寒之从顾清明房里出来,慢悠悠问道:“拿到了?”
陶寒之站在门外,道:“中书大人说话算数,兵符我已拿到,可以先送阿明离开了吗?”
顾彦年放下茶杯:“先生请坐,我们慢慢详谈,不急。”
他确有些急了,再这样下去,一定瞒不住顾清明了,得赶紧送他离开朝京。
“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这么多年来,一直听你的,为你做事。如今顾大人可不要食言!”
顾彦年轻轻笑道:“先生此言差矣,怎会一直听命于我呢?你不也要复仇吗?咱们俩,各取所需罢了。萧明宗杀你王室,手刃你生母,害你自小就回不去西沙,你难道不恨他?”
“萧狗已死,血亲之仇已报。我的目的,不是要我西沙百姓战死,大朝百姓是无辜的,可我西沙百姓难道不无辜吗?”
“战场上向来只有你死我活,强者胜,弱者亡。这是天定!是命定!你妄想世间过得太平?妄想人人平等?笑话?”说着,顾彦年站起身走向他。“人啊,都是有私欲的。人,生来便自私,生来就是为了活下去!比如你,你难道当年快饿死的时候不想活?难道见萧明宗双手沾满你母亲的血时没有憎恨?难道你就不想和阿明在一起?你害怕他知道你的身份,害怕他知道你为了复仇隐瞒他,欺骗他再也不与你往来。看吧,你也是有欲望的。”
面对顾彦年的质问,他忽然无力反驳。
“我答应过你,朝京二十四州,将来我即位,饶州与曹岐州都是你的。你的西沙子民再也不会有饥荒出现,再也不会因为土地贫瘠而无法生产作物,你想想罢。”
陶寒之将兵符掏出来,最终妥协,将兵符给了他。
“齐建已被萧祁押解回京,他不能活,必须死。”
顾彦年接过兵符,嘴角上扬:“自然,我怎么会让他暴露你呢。放心吧,我早就让人处理了。等明天北戈的信一来,就算萧明宗的尸体运回了朝京又如何?太子?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算不上什么。如今范闻州不在,柳枭不在,朝廷就是我的天下了。”
“你别忘了,还有一人。”陶寒之顿道。
顾彦年吐气,皱眉道:“至于梁贞嘛,呵…好说,梁启舟那个老东西,自从江芜酒死了心就不在朝京,不就跑去了郸州寺庙吗?那老不死的,我已找人盯着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兵符。你往日练就的武艺,终能有地方施展了。杀了太子,灭了萧明宗的血脉。你母亲会在黄泉下笑着瞑目的,大仇得报,死也值了。”
顾彦年捏着兵符,看着远去的陶寒之露出笑容。那是一种常年压在心底,抑制不住美梦要成真的笑,他笑得合不拢嘴,笑得肩膀抖动起来。平时和蔼可亲的脸上,变得狠戾阴险,他望着祠堂的方向,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