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望平生意》几枝芽

48、白驹过隙

　　梁贞慢步走到萧祁面前，眼神坚定，道：“萧祁。”

　　他居然直呼太子名讳！

　　“我只有两个心愿，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管。你是太子，将来登上王座，你有你的国家百姓。可是，宋筠与你不同。我要他活着，要梁子霁活着，我只要他们俩个人给我平安回来。朝廷那些把戏，谋权篡位，通敌叛国，通通与我无关。我这个人，向来自私，我只在乎我在乎的人和东西。你的死活，其实与我无关。你懂我的意思吗？”

　　萧祁回首诧异的望向他，心底流淌出来的居然是一种莫名的兴奋与喜悦。

　　原本他自己也是这样的，这狗屁太子他早就不想当了，什么国家大义，什么山河大地，人的一生一瞬而过，他只要自己在乎的人好好活着，活得开心。他就是自私的，国与家，他看重的，只有家。

　　可后来不一样了，他被众人推上这个位置，被萧帝寄予厚望，是大朝百姓心中的明灯。他强行将国，塞进了心里。现今，有人居然与他从前想的一样，他眼神放光，一把拍在梁贞肩上道：“你比我自由得多了，二公子有什么谋划，我愿洗耳恭听！”

　　梁贞看向卷宗：“为君所用，避凉附炎。”

　　他必定竭尽所能，辅佐太子。

　　清晨，小寒。

　　城外马蹄声夹杂着驿卒的喊声响彻整个朝京大街，围观百姓纷纷避让。二里红石榴街没了宋夕元的身影，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直到，驿卒的到来。

　　“报——！”
　　“前线急报！”

　　蹬蹬蹬，蹬蹬蹬。

　　那马蹄声听得人心慌慌，萧祁看向宫门大街，响鼓敲击，气氛异常肃杀。

　　“报——！北戈急报！雁池失守！”
　　“报——！北戈急报！雁池失守！”

　　随即，驿卒身后又跑来一匹马，又是一报信的驿卒喊道：“西沙急报，王重病，崩！”

　　接着，丧钟被敲响。城门拉下白帆，街上的百姓纷纷跪在地上抽泣起来。

　　——陛下！

　　萧祁心口一痛，被这噩耗惊了身汗，听闻萧帝病逝，直直跪倒在殿前。梁贞跟着跪下，俯首叩头。最后，那军报递进了宫，传到萧祁手上。

　　砚山哭丧着脸，抽泣道：“殿下…呜呜…”

　　萧祁握紧拳头，赶往议事厅。他还未从失去父帝的情绪里缓过来，踏进大厅的那一瞬间，众官员的目光便聚焦在他身上。

　　“叩——！”

　　百官一齐跪下，那钟声响起，江瑶姬跌跌撞撞地从大殿正门进来。

　　“太后金安！”

　　她眼中含着泪，被贴身宫女掺扶着上了殿前坐下。萧祁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一切都来的太突然。萧帝的驾崩，让原本就动荡不安的朝局更加紧张。而现在江瑶姬的出现，更让他心中充满忐忑。

　　孟迁站出来道：“如今陛下突然驾崩，仙体滞留在饶州，为安稳民心，请太后赐金印，宣读陛下留下的诏书，即刻让太子殿下即位。稳住朝纲，稳住北戈边境！”

　　江瑶姬抹了眼泪，叹气道：“吾儿骁勇，眼下应当让陛下入土为安，加紧将遗体运回朝京才是。至于太子的登基大典，也得先让陛下纳入棺椁。这诏书，我已替稷云保管好了。众卿家有何上述？”

　　孟迁顿道：“这…太后！若是现在太子殿下不能即位，北戈一旦知道大朝群龙无首，便会越发猖狂。驿卒急报，雁池已经失守了啊！再不让太子殿下发号施令，恐怕礼州与芥州就要拱手让人了！”

　　群臣皆大惊失色，议论纷纷。

　　“这边境城池断断不能落入北戈荒人之手啊！”
　　“孟大人说的在理！”
　　“请太后赐金印，宣读诏书！”
　　“请太后赐金印，宣读诏书！”

　　此刻，江瑶姬脸色一沉，悲痛的表情从脸上消失。

　　礼部尚书站出来道：“回禀太后，按照大朝律例和礼数，太子登基，需得先让先帝入殓，百官号哭，举行即位礼仪。若草草了事，马上即位，这是对先帝的不敬，也是对太/祖帝的不敬。国法朝纲，就算是即将要登基的太子殿下，也非不能不遵守。”

　　户部也跟着站出来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老祖宗定下的规矩，难道我们这些后人要把规矩给掀翻了吗？”

　　接着，一个又一个官员站出来道：“老祖宗的规矩，自然是要遵守的！”

　　“是啊是啊！”
　　“大朝从未有过这样的登基方式，眼下陛下的仙体还在饶州，尚书大人说得在理啊！”
　　“……”

　　梁贞心跳加速，脑子里一阵乱轰轰的。他那里听得下这些人的声音，他只听那来得突然的雁池失守的消息。
　　那宋夕元呢？梁子霁呢？

　　为何，为何失守了？

　　人群嘈杂声中，萧祁不觉捏紧拳头，自打看了先帝秘本，恍惚觉得眼前的江瑶姬不似他小时候认识的那个慈祥和蔼的太奶奶了。

　　身在帝王家，血脉亲情终究还是不敌权势地位。

　　“云儿，你说呢？”江瑶姬看向他，问道。“你觉得应该如何做？太奶奶听你的。”

　　话毕，孟迁与萧祁对视了一眼。

　　他能如何办？他只能顺着答应下来。

　　“回太后，稷云觉得…应按礼数规矩行事。”
　　群臣跪下，一齐喊道：“太子殿下英明——！”

　　江瑶姬点点头，心满意足的站起来：“既然如此，我一个妇道人家，就不再参与前朝国事，听闻北戈战乱急报，我担心阿元的安危…”她慢慢走下阶梯，颤颤巍巍的伸出双手握住萧祁的手，轻声道：“云儿…你要相信太奶奶，我…我也是身不由己啊。你兄弟二人，自小在我身边长大，阿元他，他会没事的。”

　　萧祁忽然想笑，心中的信念轰然崩塌，心上崩了一根弦，他的血亲想要割断这条弦。这叫他如何放心？

　　随后，她看向一旁的梁贞，最终在宫女的掺扶下走出了大殿。

　　现今最要紧的，还是北戈。

　　萧祁定了定神，转身面对百官喊道：“北戈战事告急，为平定北戈，谁愿意前去增援？”

　　闻言，众人安静了下来。

　　“哪位将军愿意前去？”

　　静默片刻，人群鸦雀无声，没了讨论。顾雁年从刚才到现在一直一语未发，他倒是将自己置身事外，一到关键时刻撇得干干净净。真是好笑极了，一个狼子野心，只为争权夺势。上战场拼杀的事，他一概装死，连句谏言都没有。

　　梁贞抬起头，眼神露出杀气。他恨不得现在就去，可宋夕元临走前一而再再而三让他稳住朝局，眼下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扭转局面了。若是他一走，太子必定要被顾彦年拉下台，文官腐败，他设的局全都会功亏一篑。

　　他不能去！

　　最后，站在末端的男子站了出来，跪地喊道：“臣愿意一去！”

　　他掷地有声，众人纷纷转身投向他。

　　“那是谁？”
　　“不认得…”
　　“我竟从未在朝京见过此人，新来的？”

　　……

　　有人小声道：“哦！他好像是，是郸州刺史，商尾大人举荐的。听说他在南边剿了水匪，有军功在身，得了个归德郎将的的官阶。”
　　“归德郎将？”
　　“此人面生，不过勇气可嘉，要是他能去北戈平定，说不定还能做个定远将军。”

　　萧祁问道：“将军何名？”
　　他抬起腰身，看向萧祁道：“回太子殿下，臣柳时夜，愿意前去北戈，增援边境！”

　　梁贞背对着他，并未转身看他。他闭目沉沉呼吸，再次睁开眼睛时又恢复了往日神态。

　　“好！那便你去！”

　　他做了个局，柳时夜原本不在这其中，北戈突发急报，意外来临，他便成了梁贞的希望。

　　晚间，梁贞回了府邸，站在廊道等着那人翻墙的声音。

　　他捡起石子，砸到池塘里，道：“翻墙进来的？”
　　柳时夜挠挠脑袋，笑道：“小公爷每次都知道，还总问我做甚。”
　　梁贞道：“从前你跟着我大哥也是如此？”
　　柳时夜砸砸嘴：“那倒不是…他不让我翻，每次都罚我抄书。”

　　“等你回来，我命人给你换匹马。”
　　“……”
　　“二公子，当真只是换匹马吗？我想…”
　　“加点月钱？”
　　柳时夜点点头，从容笑着：“我哥，他把我的钱都私吞了，说是给我娶妻，结果我都快三十了，还未寻到。我怕他诓骗我，我想存点私房钱。”

　　梁贞回头望他，他站在池塘的那头，乌漆嘛黑的看不清，隐约有个人影。

　　“好。”
　　他兴奋的跪下：“谢二公子！”
　　梁贞道：“我知道，太子问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你要站出来。”
　　柳时夜摸了摸剑柄，回道：“梁忱对我有恩，我要救他。”
　　“今夜就走？”
　　“是。”

　　他心中说不出来的五味杂陈，他问这些废话做甚？

　　梁贞转身：“去罢。”他慢步走向里屋，御风站在门口神色凝重，看着他关上了门。

　　霍千尺与柳时夜俩人，他们是江湖中人，从前不问红尘，只为逍遥快活一生。他兄弟二人将他们牵入朝局，反而有些对不住他们。

　　原本，他们是江湖隐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