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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前尘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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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道上飘着许多花灯,天边乌云笼罩,不一会便听见雨打在水面上的声音。
前方有一马车驶来,只点了一盏清灯,很普通的白色纸灯。见雨开始变大,那马车停了下来,里面的人掀开帘子,似乎在与马夫说话。
宋夕元从缝隙里撇了一眼那马车里的人,放下手中的糖豆。离心勒马过去,对着车里的人行礼。交谈了一番便回来了,让身边的小太监带着身后的八辆厢车去二里红石榴街的宅子,自己继护送宋夕元的马车入宫。
离心嗓门很大,宋夕元略听见一二。他把剩下的糖豆揣在袖里,又拿起一本字帖看了起来。
孟迁问离心何事,离心扯着嗓门喊道:“嚯!无事!方才遇见了国公府的二公子,他马车上的纸灯被淋湿了,停下换琉璃灯呢!”
“国公的二公子?”
“对啊,梁老国公的二子。这些年不怎么出府,这不因为宫里书阁失火了嘛。他在宫里听学,不过这么晚了他才刚出来,许是太后拉着他又不放他走吧!”
宋夕元翻开一页,心不在焉的对离心问道:“他可曾娶妻?尚有婚配?”
离心道:“回小王爷,不曾。”又想了想道:“倒是太后有给他说过亲,他好像不喜,回府称病了好几月都没去宫里听学,像是有意躲着太后吧。”
“那家的亲?”
“许的中书侍郎家的小女儿,今年才十五”
一声闷雷炸起,震得离心也下了一跳。他策马扬鞭喊道“他娘的,吓老子一跳!”脱口而出一句脏话,说完愣头眨眼对着宋夕元又吼道:“臣该死!在小王爷面前说胡话,请赐臣死罪!”
宋夕元放下字帖,并不在意他这声胡话,道:“走罢。”
风起,萧瑟秋风阵阵,吹得宋夕元有些手冷。
萧祈已经在殿内等的不耐烦,抬手之间老太监已经换了三盏茶。萧帝斜靠着软椅,把玩着手中黑子。
“你输了。”
一子落定,他抬眼望着萧祈。
萧祈道:“父皇棋艺高超,儿臣领教了。”
萧帝呵呵笑道:“是你技不如人?还是你的心思都没在这棋盘上,平日里你经常赢朕。”
“儿臣知…”
“罢了!这个时辰差不多夕元也该到了。白惠,把这儿收拾了吧。且把膳房做的点心放上来…”
话未说完,便听门外太监喊道:“小王爷,翰林院侍讲到!”
萧祈立即起身,转身看向屏风后。
宋夕元一袭青白衫,腰间挂着云纹白玉佩,坠子上还有一颗镂空红玛瑙珠,似铃铛又似红豆。跨步而来,那坠子响起点点清脆悦耳的叮铃声。
他真是把什么的都带在身上,走到哪儿都响个不停。响声极小,贴近他身边才能听见。可这寝殿内没有人发出声音,便衬得声音十分清晰明了。他生的皮白肉细,进来便朝着萧帝叩首,伸出藏在袖口里的手撑在地上。狠狠磕了三个响头,稍微一用力,手指和额间就微微泛着红。
萧帝起身,想去掺扶。他看着八年不见的小儿,也是难掩激动之情。觉得他垂下眼眸的样子看着十分像他母亲——小淑妃。
宫中老太监说过,萧祈跟宋夕元打小就爱黏在一起,感情深厚。连晚上睡觉都要挤一床被子,准确点来说,宋夕元是萧祈的跟屁虫,走到哪儿贴到哪儿。
有人不懂,问老太监:“萧帝陛下姓萧,太子也姓萧,为何小王爷姓宋呢?”
老太监啧了一声,拍拍裙脚,掸去灰尘,声音压小对那人道:“你这小子,净问些不该问的。今儿个是我听见,你若将这话问与旁人,少不得五十大板!”
那人背后一凉,缩头乌龟一样把脸埋进领口。老太监用极小的声音又说道:“小王爷跟他生母姓的,小淑妃。”
“小淑妃?”
“嗯,宋婉乔。当年萧帝还是王爷的时候便娶了小淑妃,与小淑妃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西方边境沙寇入侵,他向陛下请命带兵前去杀寇。小淑妃是将门之后,豪情壮志,不拘小结。祖上也是历经沙场厮杀保家卫国的好儿郎,得知前方萧帝陷入困境,朝中无人敢接应,小淑妃父亲正在南边驻守,哥哥在北戈杀敌。那还能有什么可用的将才,她自穿上铠甲,一纸公文请命去了西境救萧帝。”
他惊叹不已,连连称赞道:“将门风范!小淑妃真是神仙啊!”
老太监一手敲在他脑门上,道:“蠢货,那叫鸳鸯袖里握兵符!我活了这般岁数了,也是第一次见世间有此女子,朝中无人不称奇。”
“那后来呢?”
“后来…”老太监靠在躺椅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接着说道:“后来小淑妃在西境死了”
“死了?”小太监听得站了起来,一脸惊讶。
“那…那现在玉贵妃就不是太子殿下和小王爷的生母,小淑妃怎么死的?”
“不知,我们做奴才的知道的事情越少对我们越好。以后你想在这深宫活命,就得好好管住你这张小嘴。”
老太监放下茶杯,仿佛回到了从前。他看着自己爬满皱纹的双手,回忆似的说道:“自从那以后,萧帝就再也没打过败仗。府里也不再纳妾,登基以后,也没立过帝后。朝中大臣把头磕的死去活来才往后宫塞了几个嫔妃。要说,咱们陛下也是个痴情种。”
“唉,陛下好可怜啊。”小太监可惜的说道。
“所以为了有个念想,才让会小王爷跟着小淑妃姓吗?”
“自古君王,就没有儿子跟妃子姓的,陛下果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啊”
如今只得太子殿下与小王爷在世间相依,若是有朝一日,萧帝驾鹤西去,太子殿下估摸着要把小王爷绑在身边,去哪儿都带着一刻也离不得。
殿内,熏香燃起。
宋夕元跪下道:“请父皇安!太子殿下安!”
随后跪在一旁的孟迁也道:“臣见过陛下,太子殿下,请陛下太子殿下安。”
萧帝抬手,把想伸出去扶宋夕元的手收了回来。
萧帝道:“给小王爷思迁先生赐座。”说罢坐回软椅靠着。
萧祈眼睛从宋夕元进来那一刻便没从他身上挪开过。他见宋夕元确实长高不少,可看着身子单薄,担心他在荆州就没好好吃饭。
宋夕元看着八年不见的萧帝和萧祈,觉得有些陌生又熟悉。小时候他也曾坐在萧帝肩头玩耍的,他带他骑过马,去郊外猎野物,也曾像寻常百姓家一样给他买了许多小玩意儿。萧帝现在看起来苍老了不少,但眉宇间那股锋利无比的劲儿还在。
再看萧祈,活脱脱继承了他父皇的模样,簪星曳月。两双笔直又长的双腿令人神往,他心里不禁捣鼓,太子哥哥不愧是吃宫里的珍馐长大的,连个子都比他高出一个头。
萧帝道:“今儿是晚了些,刚说你快到了,你哥哥坐着不住就要亲自去接你回来。好在说完你们便到了。”他顿了顿又道:“怎么样啊?路上有没有累着?”这句话显然是问宋夕元的。
宋夕元起身行礼道:“谢父皇关心,儿臣回京路上一切安好。有思迁先生陪着,不无聊。就是嘛…嘻嘻”他微微一笑,笑容很温暖,又似撒娇般道:“就是很想您,也很想太子哥哥!我恨不得自己驾车赶回来!”
萧帝哈哈大笑,心情十分愉悦。心头微微颤抖,长大后的宋夕元和小淑妃实在太像了。
“阿元你还是跟小时候啊一摸一样,爱撒娇!”
萧祈也道:“是啊,小时候阿元最喜欢黏着父皇了。”说罢便把刚呈上来的点心暗自都推到了宋夕元面前的桌案上。
他们这般似唠家常,三人仿佛回到了从前。
萧帝看向孟迁,正了正颜色道:“先生那篇《与君论》写得不错,现在京城坊间里都流行先生的论作呢。你呢?怎么样,近来身子可还好?”
孟迁起身跪下,惶恐道:“承蒙陛下抬爱,臣…臣那些论作不过是小儿小作,不得登大雅之堂。臣身体无恙,多谢陛下一直对臣的照顾。”说完砰砰砰磕了三个头。
萧帝伸手,一旁的老太监便赶着下去扶起孟迁。
“先生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朕知你心,如今朝阁动荡,朕需要你。此番召你回京,你也应该明白是为何。你在荆州待了八年,写下众多策论。我见你现在与从前相比,倒是少了些浮躁,多了点稳重。”萧帝话说了一半,看了看宋夕元。又道:“阿元,你一路回来想必也累了,你太子哥哥也有许多话想跟你讲。你且随他去吧,明日再去给太奶奶请安也不迟。稷云,若是太晚了,你再着人送送他。”
萧祈应声,声音低沉又好听。
回太子宫路上,雨渐渐变小。
宫人们撑起纸伞,雨滴落在伞面哒哒哒的响,婉转悠扬,此起披伏。轿夫脚踩落叶,和着雨声,吵得人心痒痒。
宋夕元跟他太子哥哥同乘一个轿撵,这轿撵原本萧祈觉得太小,坐的他腰酸腿疼。结果他非得挤进来,空间更狭小了。
果然,跟屁虫的称号不同凡响。
宋夕元从袖口掏出油纸包着的糖豆,展开递给了萧祈。
萧祈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气非一般的大,捏的他手腕都有印子了。
萧祈脸色忽变,阴冷的眼神看向宋夕元,啧了一声问道:“你到底在荆州吃的什么?他们给你做了什么?你怎么这么瘦?明天我就让人把那些人给砍了,一群废物!”
宋夕元挣开手,双手摊开,小心翼翼道:“哥!哎呀…你别生气!是我自己不长肉。不怪他们的,太子哥哥别生气!”
“你看看你这两个手腕,有我一个手腕粗吗?再说你小时候身体就不太好,那些奴才根本就没有用心照料你,给我养成这样。”
“哥!我真的是自己不长肉嘛!我吃的可多了!你看我给你留了糖豆!你吃一颗嘛,很甜的!”
萧祈叹气,一撒娇就拿他没办法。他不喜甜食的,伸手抓了一把放在嘴里嚼着说道:“以后…不!每日…我都派人给你端碗参汤来。不许剩,我让双儿看着你喝完!”
宋夕元像耷拉着耳朵的小猫一样,仿佛做错事一般怂在一旁。
轿撵有些晃得厉害,萧祈的长腿紧贴着宋夕元的腿。他尽量多腾出来点空间让他放腿,越看这轿撵越是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