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望平生意》几枝芽

28、今夕何夕

　　假如有第三个人，那时候的顾清明只是个九岁小孩，算起来陶寒之已经十五，与萧祁一般大。若是他悄悄在书阁放火也不是不可能的，再加上他本就是陶阁老的大徒弟，陶阁老在临江舍教习。那么前厅后院他都很熟悉，后院的藏书阁也是每日有人看守，既然这样他就能随意出入，这不是什么问题。

　　顾清明一般进宫都是随中书侍郎一起，他家算是太后的远亲，太后偶尔让顾清明去临江舍学练字，这一来二去认识陶寒之就顺理成章了。

　　宋夕元与旁人不同，他在自己的宫殿有单独的书阁。虽然比较小，但都是陶阁老亲自去教习，或者由萧帝手把手的教，何况还有太子。他自然就不用再去临江舍，所以只会去后院的藏书阁看书。

　　既然是这样，陶寒之又为何会带着硝石？硝石味道很独特，是个人都能分辨出来吧？若真是陶寒之放火烧书阁，他带着硝石做甚？生怕别人发现不了是他吗？

　　宋夕元皱眉道：“小贞，那第三个人假使是陶寒之，他的目的是什么？”
　　梁贞道：“盐船私运的火药，你知道吗？”
　　“火药…”宋夕元点了点头。“对，火药！制作火药需要用到硝石，还有硫磺！那进城那日在城门口闻见过，而且这事情父帝也让太子哥哥去暗中调查了。小贞，你知道这事？”

　　“嗯。”他将薄被搭在宋夕元肩上。“水路而来，通往粮仓。这火药是从渝州来，渝州府尹齐建贪财好色，徇私枉法，收受贿赂，暗箱操作学子考试。他与朝京吏部尚书是亲家，吏部掌管文官升迁任免。有吏部尚书给他兜着，他在渝州根本没人奈何得了他。其中就有一秀才，考试榜单被改，家中母亲被杖而亡。我让人把那秀才从渝州接来朝京，有话问他。人就在下三里河，得亲自去趟才好。”

　　宋夕元若有所思，他道：“小贞，可以带上我吗？”
　　梁贞听了听窗外雨声：“这雨太大了。”他捏了捏宋夕元的手心继续道：“你乖乖在府中等我，我去去就回。”
　　宋夕元垂下头，心想好不容易能待在一起，根本离不开他。
　　“我想跟你一起。”他道。
　　梁贞心头悸动：“....”
　　他低头握住梁贞的手：“得之不易，见不到想得很。”
　　直白的话语传入耳中，梁贞忽地害羞了似的，竟答不上话。

　　片刻后唤了御风套马车。

　　白灯梁字，马车上的俩人相依靠着。恍如从前小时候坐在一起那般，时光总是匆匆而过。

　　梁贞问道：“想什么呢？这么欢喜？”
　　宋夕元盯着他：“你还记得从前我问你喜欢织布还是耕田吗？”
　　梁贞颔首：“记得，你总是会蹦出一些很奇怪的问题。”

　　“我那时候想着牛郎织女在一起的日子就是织布耕田。所以幻想以后，你在家织布，我在田里干活。刚才想来，觉得以前的自己特别好笑。”宋夕元道。
　　“我觉得你想的不对。”梁贞道。
　　“为何？”宋夕元坐直问他。
　　“应该是你在家织布，我去田里干活。”梁贞指指自己。
　　宋夕元瞪大眼睛问：“为什么？”
　　梁贞故意皱眉，装作思考的模样道：“嗯...可能是你长得像织女吧。”
　　宋夕元露出笑意：“小贞你又哄我玩呢！”

　　马车行到下三里河附近，水流声变得明显。御风在外面驾车，偶尔会听见身后传来两阵宋夕元的笑声。那声音清脆悦耳，好听又挠心。他对小王爷有些印象，以前跟着梁子霁偶尔给梁贞使唤。第一次见小王爷是那天在府中看见二公子身后背着个人，不知是谁，却能让从小孤僻不与旁人亲近的梁贞背着跑。堪称绝妙，绝此一次。

　　想来是位贵人，后来那位贵人没有再来府里了。

　　加之国公夫人去世，他竟再也没笑过。每日一副心事重重郁郁寡欢的模样，偶尔坐在书案前把玩一些小玩意，脸色才好看些。

　　到小林苑时，石板路面长满青苔，十分湿滑，马蹄踩的很慌乱。

　　御风吹了声口哨，接着他跳下马车。推门过来的是宓欢，他一见是小公爷的马车，两眼放光。霍千尺从他身边走过去，敲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发什么呆呢？赶快把伞给你爷爷撑起来。”他道。
　　宓欢吃痛：“死狐狸，牵你的马吧！”
　　霍千尺呵了一声，走上前牵马。他看了眼御风对着马车行礼道：“二公子安。”
　　梁贞的声音清冽：“无恙，取氅衣来。”

　　戳千尺感到诧异，不禁抬头看了眼御风。虽说已快临冬，但小公爷身体向来健硕，不是那种病怏怏要穿氅衣的人。何况他来小林苑，从未有此要求啊。

　　御风眨眨眼，耸耸肩，霍千尺歪头皱眉。

　　“？”

　　御风见他犯蠢，连忙对着他身后的宓欢喊道：“欢欢，快去取件大氅来。”

　　宓欢跑过来把伞递给霍千尺，又回屋里取氅衣。

　　霍千尺将伞丢给御风，细声问他：“怎么了？今日如此反常？”

　　御风翻了翻白眼，只听车里传来两个人的声音。霍千尺才明白，小公爷马车里有人。

　　宓欢抱着氅衣跑来，不敢气喘吁吁，他道：“小公爷，氅衣已经取来了。”

　　雨落得淅淅沥沥，御风撑开伞，只见车帘掀开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宽白的袖子，浅色的眼瞳，脸上未曾有什么表情。

　　梁贞下了马车，对着车里的人道：“阿元，下来吧。”

　　御风连忙上前把帘子拉开，宋夕元低头道谢，露出微笑。

　　梁贞伸手去扶他，握住他那双白玉的手，他的指节骨微红，浅青纱袖衬着十分好看。

　　宓欢后退半步，深呼吸，张大嘴惊讶不已。眼前人好似画中人，那双眼睛清澈透亮，面如星月。
　　他惊讶的在心里喊道：世间居然还有这么漂亮的男人！

　　梁贞从宓欢手里拿过氅衣，为他披上，笑意盈盈。

　　宓欢更加吃惊，又往后撤了一步，撞到了霍千尺。

　　霍千尺皱眉，低头看着宓欢的头顶道：“你做什么？冒冒失失的。”
　　宓欢慌忙道：“对…对不起！千尺，踩到你了。”

　　这个人是谁？居然亲自让小公爷为他穿氅衣。最重要的是，小公爷还对着他笑！

　　宓欢想着想着使劲儿揉了揉眼睛，三番确认自己不是眼花。霍千尺闷哼一声，拉着马车去了后苑。

　　御风把伞举高对着宓欢道：“欢欢，去开门。”
　　“好！”他又哒哒哒的跑去把门都推开。
　　宋夕元见此场景不禁失笑：“小贞，我看他像只小兔子似的，很是可爱。”
　　梁贞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拉着他就往小林苑里走。

　　宋夕元：“？”
　　梁贞：“……”

　　御风跟在身后举着伞：“？”

　　进了小林苑后，梁贞把鞋脱下，踩上廊道伸手拉宋夕元：“抬脚，我给你脱。”

　　宋夕元道：“啊？”他弯下腰：“小贞，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正巧这时柳凄凄端着一碗药从厨房走出来刚好撞见这一幕。一行人，向来只有他柳凄凄遇见事情表现得镇定自若，但这一次见梁贞给别人脱鞋，他震惊不已。接着柳时夜也跟着从厨房出来，手里正拿着鸡腿啃，看见小公爷来了，身边还有位青衣男子。大家都站在原地看着他俩，没人说话，全都盯着宋夕元。

　　宋夕元觉到所有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他后背发烫，手指微曲，点了点正埋头给他脱鞋的梁贞的肩膀。

　　空气似乎凝固了，柳时夜忘记了啃鸡腿，宓欢躲在廊道柱子后想把宋夕元里里外外看个遍，柳凄凄端着的药都快凉了，御风白日已经过了吃惊的时候，只有他一脸淡定见怪不怪。此刻牵完马的霍千尺刚好推门而入，木门的嘎吱声打断了大家的思绪。

　　梁贞为宋夕元脱下一只鞋后，将宋夕元在他肩上戳的那只食指握住。

　　现在除了雨声之外，什么都听不见了。

　　梁贞抬眼，声音冷淡道：“没事做？”

　　众人听见纷纷转过身，几个人喉咙都像是卡痰了一样咳起来。

　　宓欢慌忙逃窜，奔向柳凄凄：“啊…凄凄我帮你送药！”

　　柳凄凄点头：“再热热，再热热，热了效果更好。”他转头看见拿着鸡腿的柳时夜又开始啃起了鸡腿，不耐烦的让他滚一边儿去吃。

　　霍千尺抠着后脑勺走了过来问御风：“这都是怎么了？”

　　御风一把拉开霍千尺：“你跟我走，我有东西给你。”

　　片刻后，人都不见了。廊道只剩下宋夕元跟梁贞。

　　宋夕元见那场景噗嗤一笑：“哈哈哈…小贞，我竟想不到你居然这么唬人，吓得他们一愣一愣的！”

　　梁贞继续给他脱鞋，把他带上廊道，道：“你方才说什么可爱？”

　　宋夕元眨眨眼，笑着道：“我说那小孩儿啊，欢欢，跑起来像个兔子似的，和阿明小时候一模一样。”

　　梁贞拉着他往屋里走，他显然有些不高兴。

　　御风把烟草递给霍千尺道：“少抽点儿吧，迟早有一天把自己抽死了。”
　　霍千尺接过烟草笑起来：“那儿这么容易就死，我死了就死了，不沾亲也不沾故。给我随便埋了就成。”
　　御风哼道：“你想得倒挺美，有钱买棺材吗？”
　　霍千尺摇头：“你说的也是，没钱。”他顿了顿问道：“哎？我说，那位…就是同小公爷一起来的小公子是谁啊？我怎么从来没看见过？看起来挺贵气的，放眼望去这朝野上下，谁家公子有这种气质？”
　　御风砸口：“太子胞弟，萧帝的小儿子。”
　　霍千尺瞳孔微震，呼了口气：“怪不得！怪不得！我他妈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这么一说确实跟那个砍头疯魔太子萧祁长得有点像啊。”

　　御风一巴掌拍在他后背道：“小点声！你想死也犯不着现在。二公子听见了少不得你掉一层皮。待会别跟欢欢胡说八道，他什么都不懂，你别乱说。”
　　“哦…再说吧，我怎么还觉得我们小公爷高攀了呢？我们小林苑和府里加起来能有万两吗？”霍千尺摇摇头，叹气道。

　　“瞎说！臭狐狸，我警告你啊。咱们小公爷虽然不算很富裕，但也不至于五十万两都拿不出来啊！他的银两都去哪儿了你心里不是最清楚的？二公子也没饿着你肚子吧？每月月俸三十两银子给你还不够你使的？你的银子都花哪儿了？又去吃酒寻乐了？”御风道。
　　霍千尺吃瘪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嘛…我是说二公子终于笑了，终于有在意的人了。我高兴，真的！”
　　御风哼哼一笑：“这话也确实没说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