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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今夕何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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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未在别处闻见过,不清楚是什么花,但能闻出来一种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的味道。
御风见梁贞回来了,开口道:“公子,这是刚送来的衣裳。”
梁贞接过衣裳:“让柳时夜把他那匹马牵回去。”
御风:“时夜回来了?”
梁贞:“这月的例钱你给他了吗?”
御风:“给了呀,公子。怎么了?”
梁贞:“有件事要你去一趟。”
御风点头:“公子请吩咐。”
梁贞推开门,屋内暖气扑来,他转过头看着御风,眼神露出寒光。
御风压低声量问:“留活口吗?”
宋夕元听见推门声,立即爬起来端正的坐着。
“是小贞吗?”
梁贞声音温和回道:“嗯。”
御风:“留活...”
啪——!
不等御风再问,他关上门。御风蹲在门口,皱起眉头,扣了扣鼻尖。就不能等我问完吗?
柳时夜从廊道阴影处走出来,他走过去看着蹲在地上的御风。
“你在这作甚?”
御风抬头,一张阴沉的脸映入眼中:“你踩到我衣衫了。”
柳时夜后退抬脚:“哦,抱歉。”
御风站直问他:“又翻墙进来的?”
柳时夜道:“下雨,脚滑。”
“手也滑了?你那袖子上的木头碎屑哪来的?”
“那边...”他呼了口气。
“公子让你把马牵走,我跟你说了好几次你非不听。那马蹄子太重了,换个吧。”
柳时夜偏头:“没钱。”
御风摊开手,问他:“你钱呢?放哪儿了?”
他眨眨眼:“给柳凄凄了,他说给我攒着娶娘子。”
“你哥的话你也信?他不给你花光了还留着给你娶妻?说吧,哪家姑娘?”
柳时夜摇摇头:“还未找到。”
御风搂过他的肩:“这样,你跟我走一趟。我带你去找乐子,顺便挣点小钱。别跟你哥说,这钱你自个儿留着,成吗?。”
柳时夜甩开他的手道:“别拉拉扯扯的,直接说是什么事儿,我晚上还得回去。”他皱起眉头:“小公爷是不是带人回来了?”
御风笑着把他拉到一边:“你属狗的?”
柳时夜冷眼看他,指了指雪隐外的那颗杏花树道:“木头碎屑。”
御风哦了一声,尾音拖得极长:“你不认得,是个贵人。”他掏出一卷烟草递给柳时夜:“狐狸的,你晚上给他带回去。”
“霍千尺的让他自己来拿。”
“哎!我说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这样,你带一下手又不会断。”
“会断。”
“成,都是大爷行了吧!”
“是,你大爷。”
“我说,怎么不见你怼你哥呢?我看你在他面前一句话都不敢回的啊?”他笑起来。
柳时夜望向庭院,草木皆被雨砸得东倒西歪。
“说不过。”
御风捧腹大笑:“我一直以为你是个高冷又寡言少语的人,不曾想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你能说过?”
“我能有他嘴炮厉害?只有一个人能治住他。”
“欢欢?”
“宓欢?他不行,他谁都说不过。说起来我怎么总觉得狐狸欺负他呢?没说几句就给人惹生气了。”
柳时夜拍拍他的肩头:“少打听。”他比御风高一截,冷眼盯着他:“你刚才说哪儿能挣银子?”
御风抬头看了眼梁贞的寝屋,带着柳时夜走远了些道:“王氏盐商。”
“盐商?”
“嗯,晚上去衙门走一趟。翻墙这种事情,你最轻车熟路了不是吗?”
“埋哪儿?”
“没说。”御风摆手道:“随便丢了罢。”
俩人走远,府中寂静无声。
梁贞站在屏风后问他:“换好了吗?”
宋夕元赤脚踩在木地板上,低头系着飘带:“就好了。”
梁贞走出来:“我帮你系。”
宋夕元紧张起来,手足无措。他确实是养尊处优惯了,穿衣也是有人伺候,自己上手慢了点。
“小贞,我…我今日就不回去了吧?”
“?”梁贞给他系衣带的手顿了一下。
宋夕元含糊道:“你看!外面雨那么大,我再回去岂不是又要把衣裳弄湿。再说了,我…我还有很多话跟你说。我不占地儿的,我可以睡书房。”
梁贞想了想:“你睡我这,我的床给你睡,我去书房。”这天儿还没黑呢,雨确实大,离第一场小雪不远了。再是明早得去临江舍听学,他怕宋夕元再跑一趟身子顶不住便应了下来。
夜已深,寒风荡悠悠。池塘激起千层波纹,沤珠槿艳。
宋夕元坐在案前看书,梁贞在他对面盘腿端坐。他听见宋夕元翻书的声音越来越慢,问他:“可是困了?”
宋夕元摇摇头:“我只是很开心,能跟小贞又像从前那样在一起,觉得欢喜。”
梁贞放下笔,瞧外边灯笼光影交错,心想差不多了,他站起来。
宋夕元拉住他,问道:“你去哪儿?”
梁贞俯身道:“书房。”
“......”
梁贞声音温柔:“我就在隔壁。何况我这床小了点,若是小时候还能挤挤。”
“不碍事的,我可以睡地铺。”他走去梁贞的床榻,坐在上面拍拍被褥看着他。
这时门外传来御风的声音,他喊了声:“小公爷,雪隐外的枝条修好了,松子笨手笨脚的,问您这样合适不合适?”
梁贞站起身看向宋夕元:“你还记得廊外那颗杏树吗?结果的时候杏子总掉到瓦片上,我让人现在剪了,来年开春结果就不会砸到人了。这会儿去瞧瞧,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
宋夕元点点头:“好。”
梁贞跨步走在廊道上,御风跟在后面道:“我们去的时候人还醒着,那人一见到时夜就吓晕过去了。”
“弄干净了吗?”梁贞问。
“估计衙门的人明早就能发现了,原本是打算丢了喂野狗,可柳时夜说他最近胃浅,看多了他哥弄死人想吐,就把人丢了。”御风说着,看了眼梁贞的表情压低声音:“我们在回来的路上还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梁贞站在廊下,脚踩着木屐。迎面而来一阵冷风,雨点飘落几滴在他额前。
“官盐?”他问。
御风愣了下有些意外:“正是。”他悻悻又道:“王氏家族祖上留下的铺子,除了在朝京,其余二十四洲的渝州、郸洲、蛴洲,曹岐洲四洲都盘踞着他们的盐点。朝京独他一家最大,盐的价格也比市场流通的更高。寻常百姓家吃不起细盐,买的粗盐更多。所以细盐就卖给了达官显贵,可那细盐分明就是官家的官盐。公家的盐都是从淮水洲造盐押送到朝京,他又是从哪儿得到的官盐?真假参半,混在一起出售。而且那胖子身上还有一张户部盖章的地契房契书。”
地契,四洲,户部,粮仓,火药,官盐怎么会同时在这个时间点一齐出现?火药和粮仓已经让人很是困惑。
梁贞头疼起来,道:“今晚就去小林苑,一定要让那秀才开口。我怀疑不止是想炸粮仓,他们的目的不在粮仓。八年前有人蓄意制造爆炸,看似点了西沙的火药库,可明明那烟花作坊周围才烧得严重。那是故意放给谁看的?宫里的藏书阁也炸了,怎么偏偏他在哪里?火药走水路进来,船上装的是王氏的盐。地契不能随便拨,户部没有太子的人。萧祈不会蠢到让户部这么嚣张,胆子大到随意把地划给王氏。这些都是要经过太子再到萧帝,那么…”梁贞想了想。
御风接道:“除非这地契和房契根本没有经过太子殿下和陛下的眼呢?户部跟中书私下关系很好,吏部侍郎家的女儿嫁到了渝州,齐建与他私下勾结在一起将火药运往朝京是为何?”
“晚些你随我一同去趟小林苑。”梁贞道。
“可…”御风话语间有些犹豫,他看了眼身后,烛光映照在窗前。
“小王爷他…”
梁贞回首,语气温和:“不碍事,我去哄他睡觉。”
御风吞咽了一下,觉得口干舌燥:“那我这就先去套马车。”
雨一直未停,宋夕元躺在床塌上睁大着眼睛,他转身看着旁边多出来的枕头,心脏异常的跳得很快。他也不知怎么了,自打回来后他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再想起白日那个王公子对梁贞出言不逊,他又气又心疼。想着想着眼皮忽然重了起来,又觉窗外雨声听起来很舒心。
推门声响起,他蹭的一下坐起来:“小贞!”分开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他竟想的如此狼狈。
“嗯。”梁贞手中揣着一瓶祛寒霜,他脱下木屐,抬脚踩上床塌。
衣衫单薄,他仿佛从天而降,宽大的袖子抚过宋夕元的脸颊。面对着他,正襟危坐。
“把脚伸出来。”梁贞道。
宋夕元问他:“伸脚做什么?”
“你脚凉,我拿了驱寒的祛寒霜给你擦擦。”他抓起宋夕元的脚,咬开瓶盖,往他脚上抹了抹。
宋夕元僵在那一刻,脚心被他摸得十分痒。见他低眉认真给他搓脚,好似那日在杏树下为他穿鞋的模样。
他撑在床上的双手,情不自禁的抓紧了被褥。舌头抵在牙齿前,脚趾弯曲起来。他那八年的相思在这一刻化为冲动。
眼前人宛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梁贞把他的脚放下,盖上被子:“游湖那次,我后悔没能等你回来。我一直在想,若是秋分那日我没有进宫...”他慢慢靠近宋夕元,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书阁失火,会不会就此将你我分隔。”
宋夕元看着他的眼睛,往日时光历历在目。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梁贞转身把帘帐放下,想抽开手却发现被他死死的攥紧了袖口。
宋夕元手脚冰凉,他捏紧拳头道:“小贞,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若是有事,你一定要说与我。从前我不在,我听不见。现在我就在你跟前,你别什么都往自己肚子里咽。你大哥走的时候跟我说过,你固执,好多心里话都不跟他说。他也不知道你是何想法,觉得你孤单。他自去北戈,你更是一人。那时他说看见我日日寻你作伴,你欢喜不少。既然我答应了他陪你,现在为时不晚。”
听见他这番话,字里行间充满对自己的关切。
梁贞道:“我确有一事说给你听。”
“你还记得八年前书阁大火吗?在你回来前又烧了一次,只不过这次没有八年前那般凶猛。”梁贞问。
“记得,当时我跟你在后院书楼上。那火来的快,只片刻就燃到了楼上。后面的事情我便记不太清了,我只知道你背着我跑了很久。”
“那火来得蹊跷,你去荆州后我日思夜想。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当时陛下对外只称是灯油打翻了意外失火,并未把这事公布于众。太子殿下也未有什么异动,按照你哥的脾性,他宁可把皇宫掀了也要找到是何缘由。但是为何皇宫却如此安静?”
“你猜想这事儿有猫腻,有什么事是我父帝不愿说出来的?”
梁贞颔首:“我原是这样想的,直到两年前我发现了一件事情。”
宋夕元问道:“何事?”
梁贞顿了顿:“八年前大火我曾闻见一股浓浓的花香掺着硫磺和硝石的味道。我那时心里很慌,怕你出事,所以我从二楼跳了下去,在后院水井旁的墙角闻见了这股味道。我打算取水唤醒你,可那柱子突然塌了。我只好一刻都不敢耽误继续背着你跑,直到我看清了烟雾笼罩里的太子。”
他继续说道:“两年前太后寻我入宫,我正巧遇见了中书侍郎的小公子。他带着一个人,那人听说是他的幼年好友,你也见过的。”
宋夕元一脸疑惑,不解地问道:“你是说顾清明?他的幼年好友…可我记得阿明他从小性格内向,十分害羞内敛。没听过他有什么竹马好友的。你说我见过?什么时候?”
“临江舍坐他在身后的那人。”梁贞道。
那个伸手牵顾清明的人,宋夕元忽然记起,他问:“他是何人?”
“陶阁老的大徒弟,陶寒之。”梁贞道。
“陶寒之?我与先生在荆州待了半月竟从未听他说起过有什么徒弟。”他想了想。“这人同你说的那件事有何关联?”
“花香,我刚说我曾闻过那股浓浓的花香,这个人身上就是这个味道。”梁贞掏出一个瓶子递给了他。
“花香?世间花香各处都有,假使你说的这个人身上有八年前的味道,那你怎么确定一定就是他呢?”宋夕元问。
“你打开这个瓶子,闻闻看。”
“瓶子?”他打开瓶口,凑近闻了闻。“硝石?”
梁贞点头:“没错,假使陶寒之身上只有花香为何还有硝石的味道?什么人才会将这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带在身上?”
“你的意思是说,那日在书楼的人除了我和你以外还有第三人?”宋夕元神情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