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望平生意》几枝芽

22、前尘往事

　　他打定主意了，不管如何，待他回来就跟父皇提出要梁贞，要把这人留在他宫里。

　　心中有了想法，在马上拉弓射箭时他认真极了。可他毕竟身躯娇小，还未拔箭身体就被这马晃了几下，萧祈见状立即上马牵着。

　　“我给你牵着，你只看准那鹿别让他跑了。”萧祈的话让宋夕元感到安心。

　　他骑马很稳，马也跑得快，追得前方一头小鹿到了灌木丛的另一头。

　　马蹄声渐渐变小，那头鹿停了下来，仰头向林间深处低吼了两声。林间鸟雀惊飞，扑腾着翅膀掠过他们头上的树梢。

　　只剩下风声呼啸而过，萧祈从后面将宋夕元围住，在他耳旁轻声细语的说道：“夕元别紧张，你只需拉紧弦，瞄准它的心脏放箭就好。”

　　宋夕元无声的点点头，闭上一只眼瞄准小鹿的方向。

　　四周都安静下来，萧祈手里攥紧了缰绳。

　　变天了，突然一声雷劈开天际。那鹿被惊到，蹭的一下跑了起来，与此同时宋夕元的箭已经飞了出去，穿过灌木直直射向了小鹿。

　　未能射中。

　　宋夕元低下头，刚才屏气凝神间也被那声雷惊到。可抬头望向天空，只有几片白云挡住了太阳而已。

　　萧祈接过他手中的弓箭，呵了一声这马便跑了起来。速度之快，眨眼间便追上了那小鹿。

　　宋夕元看着这马想了想，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好似在哪儿见过这匹马，他问萧祈：“哥哥，这马是不是那日在城门口范卿卿凶小士兵牵着的那一匹啊？”

　　萧祈抬手拉弓，蓄势待发间手软了一下，那箭咻咻飞了出去。

　　未能射中。

　　“哥哥，鹿跑了！”

　　萧祈拉住缰绳，马又重新追了上去。

　　倘若再来一次，萧祈觉得一定能将那鹿拿下，而不是这会儿寻不见那鹿的踪影了。

　　林深越发寂静，风声都有些慎人。

　　宋夕元依偎在萧祈怀里有些害怕，抬眼道：“太子哥哥，我们回去吧。”

　　萧祈点头，勒转马头，慢慢跑了起来。

　　接着又听见一声雷响起，响彻云霄，激得宋夕元手臂上浮现出一层鸡皮疙瘩。

　　萧祈皱眉，细细回味这声音。再放眼环顾四周，虽然秋风有些凉意，但日头还有太阳高挂不似要下雨时的景象。

　　他听了一会还有回音，左边突然窜出两只黑色的野猪。宋夕元反手抓起背上的弓箭，拔箭射了出去。一箭毙命，一只黑猪躺在草丛中。

　　另一只像似见自己同伴被射死，发了狂居然朝他们如狼似虎的冲撞了过来。

　　身下的马丝毫没有畏惧，反而是要护主一样也冲了上去。

　　萧祈和宋夕元的身体微倾，他抓住了宋夕元的手，拿过他手中的弓箭，把缰绳放到他手上。

　　宋夕元心领神会，连忙牵住缰绳配合他哥。两人默契十足，耳边呼啸声哗哗作响。

　　萧祈一发穿心，直接将那头发狂的野猪射死。突如其来的两只野猪打乱了萧祈的心思，此刻两人都气喘吁吁的看着脚下的野猪。

　　“夕元，把烟放了，自有奴才过来把这两头猪带回去。”

　　宋夕元颔首，将马背上挂着的信号烟放了。

　　萧祈又道：“方才多亏你了，夕元长大了。临危不惧的样子，很是厉害。”

　　宋夕元被夸赞了，他笑起来：“还是哥哥厉害。”

　　萧祈摸摸他的头，两人相视一笑。

　　萧祈在回去的路上开始琢磨，那两声惊雷劈得有些离奇。听着不像雷声，更像是什么爆炸了。

　　砚山见萧祈骑马带着宋夕元回来，赶紧迎了上去，他神色慌张，立即对着萧祈说道：“殿下！不好了！水云涧的炮坊炸了，烧了整整两条街，现下皇帝陛下已经回宫了。”

　　萧祈猜对了，他在马上将缰绳绕紧两圈问道：“可有伤亡？怎么会一个炮房就烧了两条街？管事的人呢？”

　　砚山冷汗直流，回道：“炮房管事的当场就被炸死了，炮房炸了也就炸了，可炮房后那条街正好有家烟花作坊，这一炸才烧了两条街。这会儿恰巧是午后，房里还多姑娘小姐年纪大点的家主都在午睡。烧了了十几间房，富贵家的人倒是跑了，可贫苦人家都烧没了，人也没了。”

　　宋夕元听后心脏猛然收紧，他难以想象在大火中被活活烧死是个什么样的场景。不觉把手放在腰间摸了摸，没有摸到腰坠。

　　今日秋猎，他着一身劲装，忘记并没有佩戴任何配饰了。

　　萧祈皱起眉毛道：“快！传我令！集结两众禁军，救火救人。叫工部的人也跟着去，一刻也不可耽误！凡因灾情抢夺财产闹事者就地斩杀！”

　　“砚山领命！”

　　“来人！”萧祈喊道：“送小王爷回宫！”

　　宋夕元翻身下马，站在原地道：“太子哥哥小心！”

　　“安心等我回来。”他说罢便驾马飞驰奔向水云涧。

　　萧祈和砚山的背影渐渐模糊，宋夕元上了马车。小风在外头守了许久，担心坏了。见到宋夕元那一刻终于放心下来。

　　他上前问宋夕元：“小王爷，咱们可猎到什么稀罕物？”

　　宋夕元回道：“不算什么稀罕物，两头猪。”

　　虽算不上庞然大物，稀有野物。野猪下锅，也算一道美味佳肴了。

　　他正担心萧祈的安危，生怕再爆炸一次。

　　索性他们离水云涧很近，萧祈不一会儿便赶到了现场。似乎这儿的天都蒙上了一层黑雾，远处还有几间房屋烧得厉害。火势凶猛无比，他们的人都靠近不了。

　　那巨大的火焰向四周延伸，像一张网，越织越大。

　　萧祈见状，觉察到不妙，立即遣散了周围所有的百姓。

　　水云涧储存的是西沙军火，里面放的火药不多，多余为油脂油灯。一般都由兵部的管事，许多年未用，存了这么久的火药也没多少。那么是何原因突然发生了爆炸呢？而恰好又点燃了炮坊后的烟花铺子？

　　这一切看似像是一场意外，又像是蓄谋已久的策划。好在此地是城西运河流经之地，石河就在一旁。

　　萧祈当机立断，引水灭火。

　　他带着砚山，翻到那几间起火房屋的对面，跳上房檐，半蹲在瓦上。

　　萧祈转身向后吼道：“工部的人呢？死哪儿去了？”

　　他这一吼，砚山便知道萧祈怒了。连忙转身招手喊道：“快点的！季大人刘大人，赶紧上来！别让太子殿下等急了！”

　　季无雨和刘培峰这才踉踉跄跄的从一行禁军中走出来，慌忙提着大箱小箱的。只见萧祈蹲在屋脊上，凶巴巴的盯着他俩。

　　可恨的是今日风大，这秋风更是吹得火苗乱窜。萧祈更急了，心想这俩老东西做点什么都是慢吞吞的，急死个人。

　　季无雨望向萧祈，避开他要吃人一般的目光，局促的对着萧祈喊了一声：“殿下！我等都是老骨头了，没有功夫在身，您那太高了我们上不去啊！”

　　萧祈狠狠叹了口气，看向砚山。砚山点头，跟着萧祈上前。一把抓住这俩老头胸口的衣襟，提了上去。

　　刘培峰哎哟一声，被萧祈抓到瓦片上，老腰都要折了。

　　萧帝指着前方起火的房屋道：“风是从东边吹的，水云涧在南，烟花作坊在北。两间屋子距离间隔差不多六百米，中间还有一条八十米的巷道。那么我问你们，这东边来的风是怎么吹到北边的烟花作坊的？”

　　季无雨站起身来，望向黑烟四起的房屋。翻开箱子，拿起毛笔在纸上画了画又圈了圈。又将宣纸撕下一长条，两指夹住放在空中，那纸条便向西飞了去。

　　确实不错，正如萧祈所言，如果是东边来的风，再怎么吹也不会往北边吹了去。何况假使水云涧的火药油脂再怎么爆炸，也只会烧到水云涧这条街西边的屋子。更不会将北边的烟花作坊连通四周的建筑都烧了个遍。

　　刘培峰站在一旁仔细观察了一番，对着季无雨道：“季大人，借笔一用。”

　　季无雨点头，把笔递给了他。

　　刘培峰在纸上圈了三处，抬头对着萧祈问道：“太子殿下，假使爆炸前的风向是往北边吹的呢？”

　　萧祈摇头，抱着手臂说道：“绝无可能。”

　　砚山此时也站出来说道：“确实是这样的，今日秋分，往日这个时候都是东风入寒。南边群山环绕，朝京边界地仿佛陷进去一般，风都绕开了走。这你们是知道的！而且我也问过了，在爆炸发生前夕，未曾有人觉得有风从南边来过。所以，绝不是风向的问题。”

　　刘培峰又哎一声，被他圈出来的三处印证了砚山说的话。

　　季无雨接过纸看后恍然大悟。

　　两人齐齐跪在瓦上，刘培峰哀嚎道：“太子殿下，此事事关重大，待老臣二人回宫向陛下禀报商讨如何？在此之前，臣不敢乱言。”

　　萧祈冷哼一声道：“刘大人，既已看出何必如此卖关子。我让人把你们带来不是跟我打马虎眼的！”

　　季无雨磕头连连道：“殿下息怒，刘大人也只是觉得此事关系众多，我们也确实拿捏不准啊。”

　　萧祈蹲下，指着前方火烧的建筑道：“那二位大人的意思就是让我来说了？”

　　他说着说着狠狠吼了一句：“荒唐！”

　　“二位大人抬头看看，看看这十几间屋子。房子是烧了，可那里面是活生生的人啊！怎么？百姓的命就如此不值得一提？里面的父老幼小呢？没跑出来的那些人呢？你既然已经圈出来了撒火药的地点就应该禀明实情！”

　　萧祈气狠了，砚山也不自觉有些害怕。

　　“那我也一把火将二位大人府邸烧了，你们看如何？你们觉得府里有多少人能活着跑出来呢？”

　　他语气凶狠，跪在瓦上的两人瑟瑟发抖，一言不发。

　　“砚山，带人去查！把刘大人圈好的地方都给我仔仔细细翻个遍！”

　　眼前都是枯木死灰，那些建筑被烧得面目全非。木头燃烧时的炸裂带来冗长又惊心的爆炸声，响遍这两条街。

　　半盏茶后，火势渐渐得到控制，只剩黑烟滚滚而来。

　　天色渐晚，萧祈忽然觉得胸口一阵绞痛。望着残破不堪的建筑，吸了一口冷气。

　　砚山带人回来了，着实认真的将去查到的东西给萧祈说了个遍，连同那条窄巷子的狗洞都没放过。

　　“这是我们在刘大人圈出来的三处地方发现的磷粉，还有些火药灰。”砚山说着将手中油纸包着的磷粉递给萧祈。

　　果然如此。

　　有人刻意炸西沙军火。

　　可目的若是军火，又为何偏偏挑了个常年不用的火库呢？

　　萧祈不禁想着，似乎没什么头绪，他只被这萧瑟的风吹得头疼欲裂。

　　一侍卫慌忙跑过来，直直栽倒在萧祈面前。他急的满头大汗，眼神里都是恐惧。

　　砚山连忙问他：“何事如此慌张？起来好生说，不可在太子殿下面前失仪！”

　　那侍卫像是从宫里来，他连哭带嚎喊道：“太子殿下，不好了！宫中书阁失火，夕元小王爷被困在里面了！”

　　萧祈跨步上前，一把揪住那侍卫的领口问他：“你说什么？”

　　“回…回殿下！宫里书阁失火了，夕元小王爷被困在里面，外面的禁军进不去啊！您快回宫吧，太后听了急晕过去了，连陛下都…都吓得吐了口血！”

　　萧祈甩开他，上马扬鞭头也不回得往宫中奔去。

　　他害怕了，第一次如此害怕。

　　母亲的脸渐渐映入眼帘，小淑妃拉着五岁的萧祈的手温柔的笑道：“稷云呐，你摸摸。这是你弟弟，他再过三个月啊就出生了。他最近啊，总是踹我肚子，半夜总把我叫醒。你说，他会不会将来比你还调皮？肯定跟你一样，爱闹腾。”

　　弟弟，亲弟弟，他想着终于有人陪了。

　　他欢喜得不行，每日都在数这个弟弟什么时候生下来。

　　萧祈双腿发软，连走路都开始不自然的打颤。

　　那是他的唯一啊。

　　藏书阁的前院后院都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他到时，临江舍前的廊道已经烧垮了。横在建筑上的木头纷纷掉了下来。

　　宫人都在急跑着取水灭火，呜咽声此起彼伏。

　　萧祈什么也顾不上了，抢过太监手里的木桶将身上打湿作势就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