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望平生意》几枝芽

21、前尘往事

　　两人相依无言，小风将茶点都放好，站起身在一旁侯着。慢慢地，船漂进了月半湖。湖心有座水榭亭台，亭子边全是开得正盛的荷花。这儿的荷花都是野荷，无人打理，荷叶宽大，茎直立很高，满目皆是。

　　那荷花荷叶遮住了阳光，挡住了从湖心向外的视野。宋夕元就这样坐在船头，风吹得他额间碎发又开始乱飞，耳后发丝也被吹乱。

　　他的青白釉色外衫在风中凌乱，腰间挂着的玉髓相碰撞的叮当响。什么都是乱的，连他这个人都是乱糟糟的。他小心翼翼用余光扫一眼梁贞，想着刚才上船时自己的那一番举动，哑了口。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了，无视他的样子是不是太刻意了？

　　他脑子里十分混乱，可又想起梁贞说以后要明媒正娶那家小姐，八抬大轿抬她进国公府的场景心中十分烦闷。

　　今日是自己要梁贞陪他游湖避暑的，约好了却又这番对待他。不仅给他甩脸色还不与他搭话，想开口说话时又无从说起。就连这飘来的荷花香也惹到自己一样，做什么都不顺心。

　　宋夕元不在意这风把他吹成什么样，他只苦苦的在心中挣扎着，乱想一通，时不时就偷偷瞄一眼梁贞。

　　“五次。”
　　“ ？”
　　“五次了。”
　　“什么…？”
　　“你偷偷看了我五次。”

　　宋夕元心中一道惊雷劈过，血液流速突然加快。他白皙的耳后涨红，穿不过荷叶的阳光本照不到他，但他此刻却像被烈日炎炎烫熟的虾。

　　他想辩解一下，说什么好？自己偷偷看他要用什么理由解释？

　　宋夕元暗自摸着腰间玉髓，盘着的腿微微发麻。

　　萧祈说过，他一紧张就会不自觉抠点什么，总要拿点什么在手中。萧祈笑过他，时常让他改掉这个习惯，因为宋夕元心思纯良，他什么都不懂，如果有人将他心思看了个清楚，是谁都能威胁他了。

　　宋夕元许久没开口，收紧了手中的玉髓道：“小贞，我…”这话未说完，梁贞左手撑在船板上，转身倾向他道：“你头发乱了，我帮你理一理。”

　　正要帮他整理碎发时，手被宋夕元挡开。

　　他低下头，看不见表情小声道了句不用了。四周除了荷花香还有梁贞身上传来的清淡的沁人心脾的气味，他身上好似很凉爽，扫过他鼻头时都闻见一股冷冽。

　　如何是好？他又无缘无故拒绝了梁贞，还对他发脾气。

　　想想更是不敢抬头，他不仅脖颈红了，脸上也红了。

　　半响后，他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想想也是自己的错，不该这样对梁贞。皮肤上的红也恢复了白皙，宋夕元才缓缓抬起头。

　　一抬头便对上了梁贞的眸子，那人居然从刚才到现在为止都一直在盯着他看。把他的慌张、害羞、紧张全都一览无余。

　　他此刻比刚才更加难以言状，眼睛瞪大了看着梁贞那张脸。他眼中闪过无数画面，从未见过梁贞的脸色如此复杂。

　　看着他带着失落，带着难过的表情，紧紧握住了手。

　　小风把这两人都看了个遍，心中了然于胸，无声的退到了船尾。

　　“对不起。”宋夕元道。

　　“无碍。”

　　这一趟本该是欢乐的，可到了行宫甚至回了宫里，他们俩再也没搭过话。

　　小风站在城门口问梁贞为何不走了，梁贞说出行三日要回府探望母亲就不同他们回宫了，说罢便上了来接他的梁府马车。

　　小风见梁二公子上了马车，想着夕元小王爷眼下正在云街买字帖还未归来，这三日算是将两人的事情看明白了些，便上前敲了敲梁府马车，对着车里的人作揖道：“梁二公子，您别生小王爷的气。他其实十分在意这次的泛舟游湖的，我们要走那日，他起了个早，拉着我问我要穿什么样式的衣裳，说要给小贞看。备了您喜欢的茶点，那杏仁酥您也见了，大小不一还有些碎。”他说着笑了起来：“这都是夕元小王爷亲手做的，您知道的，平日里太子殿下不要他做这些的，怕他伤着，金枝玉叶，心肝儿似的宝贝着。所以，您别跟他置气，他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车里的人没说话，掀开了车帘又放下。

　　待宋夕元回来时，他手中抱着两块红豆糕，身后跟着俩太监拿着厚厚几本的书。

　　他兴致冲冲的上了马车，嘴里喊道小贞，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掀开车帘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他站在原地怔住了，小风喊了好几声他还久久没能回神。

　　他以为梁贞生他气了，一定是气他这三日对他发脾气，气自己冷淡疏远他，还不与他说话所以一声不吭就走了。

　　小贞走了，他生气了，再也不回来了。

　　他想着想着竟红了眼眶，漂亮的眼睛蒙上一层雾气。

　　他拼命忍着，上了马车。

　　小风站在马车窗前，看着掉在地上的红豆糕道：“二公子说他要照看母亲就先回去了。”

　　他捡起地上的红豆糕，拍了拍油纸上的灰尘。

　　宋夕元压抑着情绪，还是不掩低落的道了一句知道了。

　　如果梁贞留在这里等宋夕元回来，他决不会后来每每想起这日的种种而后悔不已。

　　夏日的狂热就要到头了，湖中的荷花盛开又谢了。留在那日风中摇曳的只剩下宋夕元兵荒马乱般的心。

　　他对上梁贞那双黑眸时，确定了心中狂躁不安是因为对未来梁贞要娶妻他的嫉妒。

　　觉人间，万事到秋来。

　　忽闻此感是宋夕元站在萧祈宫门外的那颗巨大参天的银杏树下打了个喷嚏。

　　他望见地上月扇一样的金黄色落叶纷飞，那一刻才有了实感。时间竟过得如此之快，他已经有两个月没见过梁贞了。

　　萧祈近来忙着秋猎的事情，人也总不在宫里。好在今日有了空，马不停蹄的赶回太子宫。一脚准备踏入宫门时就听见两声喷嚏，他听这声软糯，便知道是宋夕元。

　　他转身走向那金黄色树下，见宋夕元着一身薄衫顿时气坏了。上前就是把人扛在肩上往自己宫里走，他身边没有伺候的人，一个人站在哪儿不知在发什么呆。

　　那团锦簇中发着金光的银杏叶翻飞起来，萧祈才懂什么叫秋风瑟瑟，落叶缤纷，不禁打了个寒颤。

　　扛起宋夕元就对着他的屁股狠狠的抽了两巴掌道：“好小子，你站在那儿吹着凉了怎么办？身边也不带个人跟着，要是出点什么事情如何是好？就这么想活活吓死我？”说着把他放到铜镜面前，搂着他的肩气鼓鼓的又说他鼻子被风吹得通红，手也冰凉。要打算把他身边的人都换掉，通通拉去砍头。

　　宋夕元心中憋屈了两月，见哥哥这般心疼他着实委屈了起来。扭头紧紧抱着萧祈的腰不松手，把头也埋进他的外袍。

　　萧祈才意识到最近又忽略了他，自己一旦忙起来什么事都不顾。愿本就想着有梁家二小子陪他，索性就放心了一些。刚放手没多久就见自己胞弟如此状况，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惹得他心情异常暴躁狂怒。

　　他问宋夕元：“梁贞呢？梁家二公子今日没跟你在一块儿？”

　　宋夕元摇头。

　　他又问：“你们最近没在一起吗？”

　　宋夕元点头。

　　萧祈怒了，他双手摸着宋夕元额前柔软的碎发问道：“他欺负你了？”

　　他摇头。

　　“那是为何？你们吵架了？”

　　“夕元，你说与哥哥听，我为你出气好不好？我这就带人去国公府把那小子给你揪出来，让他给你跪下认错。”

　　宋夕元一听萧祈这话，慌张起来。当然不是梁贞错了，是自己对他发脾气，有错也是自己错了。
　　他仰起头，眼角眉梢上扬。

　　“哥哥，是我做错了。小贞走了，他生气了。都是我不好，我错了。”

　　萧祈从未见过宋夕元这般失落自责，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竟然因为一个外人把自己变成这样。他不解，一想到梁贞那副冷若冰霜死人脸就十分厌烦。

　　几日不见，方才抱着他的时候越发觉得宋夕元清瘦了许多。

　　他再也不想将自己胞弟交付给任何人，这皇宫薄情寡义之人，比比皆是。谁人敢伤他们，他一定让那人断头碎骨。

　　“夕元 ，不是你的错。无论你做什么都没有错，我让顾清明进宫来陪你好不好？或者我送你去陆相依那儿住几日吧？如何？”

　　“哥，是我错了…小贞走了不要我了。”他听不进萧祈说的话，始终想着那日回来时空荡荡的马车。

　　他连走都没有亲自跟他说一声。

　　萧祈蹲下，捧住他的脸颊。

　　“夕元，别哭，我在。”说罢紧紧把他拥入怀中。

　　宋夕元憋屈了两月，此刻再也忍不住难过的抽泣起来。

　　他对着萧祈咽声：“哥，我不要小贞成亲，我不想他娶妻。我是不是很奇怪，我是不是做错了？”

　　萧祈的手微微一颤：“你只是喜欢梁家二公子，你自小没个玩伴，有了他的出现你才如此这般。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你莫要乱想。”

　　宋夕元抽泣声戛然而止。

　　喜欢？喜欢他，小风说喜欢一个人就是想与他分分秒秒在一起，看不见会想，见面也会想。会忍不住开心，藏不住雀跃的心。

　　会被他的某一句话影响到自己的心情，这便是喜欢。

　　宋夕元摇头又点头道：“我只是想跟小贞在一起。”

　　萧祈头疼得厉害，下意识蹙起眉头。他抱抱宋夕元，哄他开心，让他今晚就睡在自己宫里不回去了。

　　他心生出一个想法，从此不会再让梁贞见宋夕元。只要不让他俩见面，宋夕元就不会再去想他，等到他长大些，他也会忘记这段时间里不好的事情。

　　萧祈温柔的抚摸他，像小淑妃那样哄自己小时候睡觉一样。

　　“再过不久就是秋猎了，哥哥带你去骑马可好？”

　　“小贞也去吗？”

　　“也去的。”萧祈笑着说这话心里却百般滋味，那人去做甚？不会骑马不会射箭，更不会猎物。只会坐在那喝茶发呆，有什么用。可若不说梁贞也去，宋夕元也不会去，只好哄骗一二。

　　宋夕元想，若是秋猎的话，等梁贞来了便向他道歉，跟他和好。

　　这日恰巧是秋分，刚好是节气。天儿也愈发的凉，宋夕元坐在马车里紧张的不得了。

　　他想着待会就要见到梁贞了，想把这几日整理好的说辞讲给他听，还带了些他喜欢的茶点。

　　小风跟在一旁默默的看着车轮滚动，行进到营帐时就赶紧掺扶宋夕元下马车。

　　宋夕元心情看起来十分不错，他大步小步并跑。萧祈在他身后叮嘱他慢些跑，别摔着。他走到营帐里，萧帝坐靠在金丝软椅上，见小儿子来了脸上露出笑容。

　　萧帝抬手，招呼宋夕元上跟前说话。

　　他跪在地上向萧帝请安，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四周。皇家家眷和朝廷高品大官都在，连顾家小儿子也在。

　　顾清明此刻拉着他父亲的衣袖怯生生的看着萧祈，中书郎正与旁人说这话，那人正是国公梁启舟。

　　却只有梁启舟，不见梁贞。

　　宋夕元走到萧帝跟前，心不在焉的说了会话，萧帝问他：“夕元怎么了？怎么一副失望的样子？是受什么气了？还是你太子哥哥欺负你了？”

　　宋夕元摇摇头道：“不是的，父皇。我只是昨晚没睡好，今日有些累。”

　　萧帝摸摸他的小脸道：“要是累了就去父皇帐中歇息，等你哥哥秋猎回来，烤些鹿肉给你送来好不好？”

　　这话里行间都是宠溺，他十分欢喜小儿子。

　　“父皇，我要跟太子哥哥一起去秋猎。”
　　“好啊！你要是能猎个什么回来，想要什么父皇赏你。”
　　“我要什么都可以吗？”
　　“自然。”

　　想要小贞，想把他留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