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望平生意》几枝芽

20、前尘往事

　　柳枭拔/枪，指向天际，大声喊道：“决死而战！”

　　众将士也跟着喊道：“决死而战！”

　　萧祈翻身上马，牵着缰绳看着范闻州。范闻州也看着他，却一言不发。

　　柳枭见此情形，压低声音问他：“你不去跟他说点什么吗？”

　　范闻州道：“今日我只看看他就好。”

　　柳枭咂舌，替他着急道：“我们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一次，毕竟这来去也要两三个月的时间。何况上了战场，生死未卜。你可将心意与他说了没说？”

　　“你放心，我定不能让太子在朝京忘却我这个人。我范闻州将来是要做他的第一辅丞，跟你不一样，王家赘婿。”范闻州笑起来。

　　柳枭是入赘的，他夫人是王家，在朝京是有名的行医世家。

　　“赘婿怎么了？我夫人貌美如花，沉那什么鱼的。我欢喜死了，我就入赘了！你范闻州胆大包天，分明是心怀不轨吧？”

　　“是又如何？”

　　“我看你是疯了！”

　　一旁的梁子霁听得只字片语，一头雾水。见宋夕元朝这走来，梁贞怕这四周的马绊倒他，连忙迎了上去。

　　他问：“等着急了吗？”

　　宋夕元确实有些着急了，迟迟不见梁贞又念他得紧。

　　他道：“我…我有话想跟范卿卿说。”

　　梁贞拉住他的手腕道：“我带你去。”说着便带他去了范闻州跟前。

　　范闻州见萧祈骑马在远处看着他们，梁家二公子带着宋夕元走来，想着难道是萧祈有话让宋夕元给他带来，自己身为太子殿下在这么多人面前不好过来比较害羞，这么一想他内心开始窃喜，躁动起来。

　　他跳下马，向宋夕元请安问道：“夕元小王爷今日不凶我了？你那天好凶，把人家的拔丝地瓜都抢走了，我还没尝是什么味道呢。”

　　梁贞一听，觉得范闻州十分轻浮浅薄。宋夕元竟然不是只给他一人做的拔丝地瓜，心想除了范闻州是不是还有人也吃过他做的拔丝地瓜？难免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蔓延开来，此后一直看范闻州不顺眼，再加上他说话都浪荡的样子，非常不喜。

　　宋夕元从怀里掏出一个吊坠，是颗红玉玛瑙。他伸手递给范闻州道：“给你的。”

　　范闻州接过，心中欢喜问道：“你给我的？”

　　宋夕元点点头：“嗯！”

　　范闻州再次问他：“是你给的？你给我？不是旁的什么人？”他瞬间平静了下来，脸上也没有了笑意，语气冷冰冰硬邦邦的问着。

　　“范卿卿，你可别死。我哥哥说你死了没人收尸，让你带着这个，说不定能换点钱给你裹个草席埋了。”宋夕元一口气说完，看着范闻州脸上逐渐泛起笑意。

　　宋夕元又问道：“范卿卿，你傻笑什么呢？”

　　范闻州小心翼翼把红玛瑙揣进怀里，翻身上马回问道：“你叫我范卿卿还是你哥哥叫的？”

　　宋夕元拉着梁贞道：“除了我喊你小字，谁愿意叫你？谁敢喊你范闻州的小字？”

　　转头抓紧梁贞作势就要走，范闻州慌忙喊道：“夕元小王爷！等一下，我有话让您带给太子殿下。劳烦小王爷跟殿下说，北戈不破，我范闻州生，北戈亡，我必亡。若是粉身碎骨，那也是将这骨灰撒个漫山遍野，开了花。”

　　梁贞听了琢磨了良久，他誓死捍卫国土的决心还挺让人刮目相看的。

　　宋夕元听他后半句，百思不得其解。听不懂他那些什么生生死死，什么开花不开花结果的。他只把原话说与萧祈听，拉着梁贞就上了马车。时时刻刻又黏着他，梁贞身上十分清凉，挨着他都不觉得烦热。

　　越发想抱着他不撒手，闻着一股清香味儿，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何味道，就是挺好闻，很舒心。
　　一行人聚了又散，好似这宫门口早上的喧闹一晃而过。

　　街上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二里红石榴街的潺潺水声哗哗作响。再过不久，将迎来七夕。除了要放河灯许愿，还要放烟花。

　　信男愿女要去庙里烧香祈福，宋夕元听了也嚷着要去玩耍。

　　天高云淡，风亭水榭，峻宇高楼。

　　舟船笙歌，纳凉避暑。

　　七月正是食葡萄最佳的时节，前两日暴雨过后，下三里河水位高涨。此刻乘船向南游览，沿河而行，向南行驶两个时辰便可去往南河芹山的行宫避暑。

　　宋夕元正想着带梁贞去住上几天，回来就可折返往西边去逛庙会。

　　他细细规划着路线，铺开一张宣纸，提笔画着。

　　快到七夕，宫女们都开始悄悄绣起了荷包，在里面放些干花香料什么的，朝京闺秀也会将自己的手帕或者荷包赠予喜欢的人。

　　小风在一旁侯着，他看着宋夕元额间细汗，上前给他擦拭问道：“小王爷在画什么呢？”

　　宋夕元两手撑在书案上，用笔勾画道：“行宫图。”

　　小风为他摇扇磨墨。

　　宋夕元又站起跑去屏风后翻找着什么，蹲在地上寻了半响。

　　小风问他：“小王爷找什么奴才帮您找找，这天儿太热了，我让厨房用冰盆浸了些果子，您别受累了。”

　　宋夕元转身问道：“你看见我那枚玉扳指了吗？”

　　小风走上前，也蹲下来翻找。

　　“奴才前些日子瞧见您不是拿去太子殿下宫里了吗，回来时没见您戴着。接着又病了，再后面也没看见。是不是落在太子殿下宫里了？”

　　宋夕元回想，那日他连哥哥宫门口都没能进去，范闻州送他回来时手上便没了玉扳指。

　　“几时了？”他站起来问小风。

　　小风也跟着站起来，向外望了望道：“未时了。”他想了会又说起来：“梁二公子这会儿估计要过来了，陶阁老是大家，兴许是在朝京这么久没见到像二公子般文采好的，拉着他多说了几句话也难免。”

　　宋夕元笑笑道：“小贞同旁人不一样，那是自然的。”

　　他这话说出来像是在炫耀似的。

　　原先萧祈让梁贞做他的伴读，宋夕元是欢喜的。可后来想到他是陪国公夫人的，又觉得自己会不会霸占了他，梁大公子才去北戈，府里只剩梁贞。他母亲身体也不好，也就不让梁贞进宫了。

　　若是想见他，就让人去传口信，他们时常约在书阁。

　　闻言片刻，听见一声脚步从门口传来。一身白衣站在屏风隔断间，他的影子被阳光拉的很长。
　　宋夕元见状立即迎了上去。

　　“小贞你回来了，我有好东西给你看。”说罢便拉着他的手腕径直走向书案。

　　他拾起桌上的图纸，那双白皙透红的手指着纸上的一处圆圈开心的说道：“这是芹山的行宫，这里是月半湖，这里…”他用食指点了点道：“这是荷园，沿着水路划船往南，这是庙会，我们就泛舟去这里好不好？”

　　梁贞见他眉眼弯弯，笑起来嘴角下还有个笑窝，很小一点。

　　他想也不想答道：“都依你。”

　　宋夕元更加兴奋，扭头看了一眼小风，小风心领神会连忙将冰盆端了过来。

　　他伸手挑了挑，拿起一颗紫葡萄递给了梁贞。

　　“小贞，你去陶阁老那儿，他都和你说了些什么啊？是不是要你跟他对诗下棋？他老了，话很多的。每次都拉着我练字，练足足两个时辰，手都酸死了。”

　　梁贞准备接过葡萄，不料对方竟把葡萄送到他嘴边，像要喂他吃一样。

　　“他问我读什么书，我们多说了会。”他一时不知是该张开口吃掉他递上来的葡萄，还是伸手去拿。

　　正犹豫间，宋夕元见他不吃以为梁贞不喜欢吃葡萄，又想是不是和他一样不吃葡萄皮。他又放在手里，两指染上紫色的汁液，指尖微红，宋夕元低头正在剥皮。

　　待剥好后又抬手递往梁贞嘴前，两眼看着他。

　　梁贞心中扑通一下，见他今天着一身鹅黄色白云金线刺绣衣袍，手上又带着第一次见他的银镯子。

　　他生的漂亮，穿什么都好看，梁贞想着。

　　又见那紫色汁液顺着他的手指流下来，一路滑到了他的指缝，手背。

　　他不觉咽了口唾沫，自己能听见吞咽声。

　　宋夕元见他迟迟不动，停在半空的中的手微微颤抖。

　　小贞不喜欢吃葡萄。

　　他要记下来。

　　正准备收回手把葡萄放进自己口中时，手腕被一双骨节分明清秀的手圈住。梁贞低头将紫葡萄含在口中，连同也把他的手指吃了进去。

　　能感觉到指尖触碰到了柔软又温热的舌尖，他本能的缩回手却被梁贞拉住不能动弹。

　　宋夕元怕痒，喉间不自觉发出一声闷哼。

　　小风那里见过这画面，画面太美不敢看，转身就退到屏风后侯着。

　　梁贞咽下葡萄，口中爆发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

　　烈日当空，这冰镇的葡萄确实十分解暑。梁贞舔舔牙尖，迸发出想再吃一颗的想法。他从袖口掏出手帕，准备给宋夕元擦拭手上的紫色果汁。

　　宋夕元被他含住手指吓到，只觉得自己那一刻心慌不已。

　　又重新记下，小贞吃葡萄不吃葡萄皮。

　　“阿…小贞。”
　　“嗯？”
　　“你将来打算娶几个夫人呐？”

　　梁贞听见他这没头没尾的问题，愣了一下。他确实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呢？”梁贞把问题抛给他。

　　宋夕元想了想，梁贞那张出尘绝世的脸在眼前正直直的看着他，他的鼻梁很高，双眼深邃迷人。他晃了晃神，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很想把他霸占，藏起来，不给旁人看一眼，时时刻刻想跟他待在一起。

　　这种想法渐渐充斥整个脑海，他开口道：“你娶几个我就娶几个！”

　　梁贞被他这句话逗笑了，想想自己也不过十二，在别人眼里他们都是小孩。将来是什么样子，谁又会知道呢？

　　但此时此刻，这么一想，他从未想过将来却开始臆想起来。若是将来的话，他慢慢将目光投向宋夕元的手，那紫色的汁液已干。

　　梁贞道：“将来的话，我希望我夫人一定要会剥葡萄皮。”

　　宋夕元凝神静听却不曾想听到这么一番没个意思的话，他甩手道：“什么啊，你都没有说要娶几个，剥葡萄皮谁都会。”

　　他觉得无趣，更像是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内容有些垂头丧气。

　　梁贞道：“你说的也对。”

　　宋夕元听他这话又来了兴致，继续问道：“那你要娶几个？或者，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一个吧。”

　　宋夕元又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大一点的，还是小一点的？”

　　梁贞想了想：“年纪都好。”

　　宋夕元若有所思，点点头。

　　这意味着，梁贞可能喜欢成熟稳重的女子。他想了想，也是，像他这样的人长大成年以后在朝京有许多官家小姐喜欢吧。

　　宋夕元不说话了，在书案前坐下。开始剥葡萄皮，将一颗颗葡萄都放进碟子里。

　　梁贞不知他为何突然看起来不高兴的样子，想着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话了。是不是他说的那句喜欢剥葡萄皮，是不是他察觉到了自己心思。

　　这句话他只是看见宋夕元的手脱口而出的。

　　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奇怪，和以前不一样。现在身边时常出现一个人，分分秒秒跟他黏着，自己已经习惯了。

　　他也在书案前坐下来，没有坐到宋夕元对面，而是直接坐到了他身边。

　　“你剥这么多吃得完吗？”
　　“嗯，能吃。”
　　“这些全部？”梁贞指了指冰盆，里面还有些荔枝。

　　宋夕元点点头，乖巧的剥着紫葡萄。

　　那手指尖泛红，紫色汁液弄的手上都是。梁贞看了一眼，一把将他的手抓起，放在手心。

　　“你手冻红了。”

　　宋夕元指尖被温热包围，双手就这么被梁贞攥紧。

　　他看着碟中的葡萄，头微微低下道：“小贞，你若是看上了那家小姐，你一定要先给我说啊。给太奶奶说也可以，太奶奶指婚，她喜欢热闹。”

　　梁贞将碟中葡萄全部吃进口中，一颗酸甜，四五颗却十分酸。

　　“别剥了。”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温和：“贪凉会生病的，如果遇上自己的心仪之人，不求赐婚，我自当明媒正娶，不会委屈她的。”

　　宋夕元听后低下头，也不知哪来的气，活生生堵的心里水泄不通。

　　后来泛舟游湖时，他坐在船头也一言不发，小风那日觉察到他与往日不同，仔细观察了他好一番。清早时还拉着问他穿什么颜色的外衫好，今日要配玛瑙还是白玉兰的腰坠子？

　　像往常一般直到见到梁二公子。宋夕元上船时梁贞想去扶他，伸手时只见他自己跨步走上了小船。小风在一旁看他面色如常，说不上有多欢喜，也道不上不开心。换做以前定是见了梁家二公子欢喜得厉害，人也乐得往他人身上扑，可现在像多了分疏远，似乎是刻意回避一样。

　　小风跟在身后，把宋夕元的举止看了个仔细后再去瞧梁贞。

　　梁贞伸在空中的手顿了一下，也没料到宋夕元会无视他径直上了船。他也不恼，跟着也上了船坐在了他身边。船头风大，这小船也无需人刻意去划桨，顺着风向慢慢就向南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