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为鸩》五湖明月

22、那还不如直接扯烂

　　王府里灯火通明，战褚岳下车之前对着云诺冷冷说了句：“来书房。”

　　战褚岳说完就先行大步奔着书房走去。

　　云诺跟在他身后走进书房，就见到战褚岳已然坐在了椅子上，桌案上放着一式两份的合离书。

　　“签了。”

　　战褚岳垂眸没有去看云诺的脸，直接将合离书推到了她的面前。云诺拾起桌上的合离书，仔仔细细一遍一遍地看。

　　云诺站在战褚岳身前，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桌案。

　　手中捏着合离书，云诺连连点头：

　　“难怪，难怪会带我去街上转，难怪会要我写那样的横批……讽刺、十分讽刺！一入宫门深似海？好一个一入宫门深似海……原来王爷的合离书早就写好了啊？所以我在王爷眼中究竟是个什么物件儿？开心的时候就逗一逗？不想要了就随手一丢？”

　　云诺眼眸微眯，胸膛起伏不定，手中举着合离书望着战褚岳的目光一瞬不瞬。

　　她在质问他。

　　战褚岳目光冰冷地打量着她，黯黯摇头，心中莫名：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什么时候她的演技变得这么好了？好到他都要相信她是真的入戏太深对自己生了情义。

　　“物件儿谈不上，或许……一件新袍子。买的时候以为自己会喜欢，可取回来才发现早就被人试穿过了。本王有忌讳，左右放在柜子里也不会穿，不如就还回成衣铺子，谁爱穿谁穿。”战褚岳语气平淡，说完就将手臂担在书案上，取下了手上的玉扳指来来回回地捻。

　　他的目光落在扳指上左右赏看，实则是因为他不敢再去看她的脸……她紧咬着下唇，泪珠儿在眼眶中打着转。

　　“谁爱穿谁穿……”云诺轻声重复着战褚岳的话，将手中的合离书缓慢地撕开。一遍遍的碎裂之声里，云诺呢喃了一句：“那还不如直接扯烂……”

　　战褚岳闻言猛然抬头，就看见云诺随手扔了碎纸片，转身就要往出走。几乎是一瞬间，战褚岳起身一把扯住了她的手臂。咬着牙，语气森然：“除了一哭二闹三上吊你就不会别的了？”

　　“不会，除非我死了，否则就不会同王爷分开。合离不可能，休书王爷也别费力写了，纳妾就更不用想。”

　　战褚岳闻言眯起眼眸：“非要闹得不死不休？”

　　云诺摇摇头，目光坚定，一字一顿地说道：“死生相随。”

　　“上官云诺！你为什么啊！”

　　战褚岳此刻心里乱极了，只因着她那句——死生相随！

　　明知道她的“死生相随”是要拉着他一起赴死的意思，可他偏偏……疯了！真是疯了！

　　“因为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一件袍子！”

　　袍子……或许她真的是一件袍子，栖梧亲手裁的。她是栖梧送给战褚岳的殓装啊！若他不肯要她，她此生便没有了存在的意义。她回不去紫宸宫的，没有人会去穿别人的殓装，那太晦气！

　　从喜骄抬出紫宸宫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已经死了。死人，不能陪伴在君王侧！君王只能穿着龙袍，不该去喜欢别人的殓装……

　　云诺的眼神空洞绝望，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滚，她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她为何会哭其实她自己都搞不懂。

　　“好！就算我是一件袍子，可我也是按照你的身量裁出来的。我生也好、死也罢！终归我永远都只能是属于你的！”

　　战褚岳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云诺的脸上，他知道自己完了——他堪不破了……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英雄，但他知道自己上辈子、这辈子都过不去她的美人关了。

　　明知道她的泪水不是为了他流，明知道她一心只想葬送他，可他还是跌进了她胡乱编织的情网中难以自拔了。她随手画了一座牢，他便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

　　极力克制住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战褚岳转身大步迈出了书房——仓皇而逃了。

　　——

　　孤身立在相国寺隆安塔塔尖之上，战褚岳遥望着天穹西北。

　　寒风瑟瑟却比他的心头要热，夜色浓重却比他的瞳色浅薄。

　　他知道她为什么不肯离开，因为她以为自己时日不多了。她明知道栖梧要她死，可她还想在死前为栖梧做成这最后一件事……看！上官栖梧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让人心甘情愿为他尽忠为他赴死。

　　战褚岳也觉得自己该死，不论是千刀万剐还是挫骨扬灰，对于他来讲都算从轻。可……诺儿她有什么罪过？她活了十八年甚至从来没有看过真正的人世间。他该死，可她不该殉！

　　——

　　紫宸宫内，上官栖梧独自蜷缩在眠月楼云诺曾睡过的床上。

　　“只这一次……就这一次……”上官栖梧紧闭双眼，喉间哽咽。

　　每年的初一他都会去凤仪宫跟韩芷在一起，这是祖宗规矩。可今天，他无论如何也撑不下去。

　　寝殿里漆黑一片，上官栖梧谴退了所有下人。他的心口生疼，他知道自己永永远远的失去她了——不论今生还是来世……

　　诺儿是他亲手养大的，他太了解她了。

　　他的诺儿……回不来了。

　　上官栖梧将脸埋进锦被里，没人看得见他的表情。

　　东方泛起鱼肚白，一切都得回归正常的轨迹。

　　上官栖梧起身，面上一如往昔般平静。他是一国之君，他没资格为谁耽搁为谁伤情，一夜的撕心裂肺对他来讲已经很奢侈了。他从不许任何超出他掌控的情绪滋生，君心乱了，天下也就乱了……

　　——

　　战褚岳一夜未归，上官云诺一夜未睡。

　　云诺始终坐在堂中等着他，黎明破晓他未归，日上三竿他未回。早膳她一口未动，午膳也已经热过了两遍。

　　丫鬟在旁焦急的劝着：“王妃娘娘您就多少吃点儿吧，王爷他定是有军务耽搁了，您就别等王爷了，军中公务繁忙，王爷经常多日不归的。”

　　“我不饿。轻云，你去跟管家再确认一下明天的宾客名单，看看府里还有没有没准备好的赶紧去筹备，莫要失了礼数。”

　　“奴婢遵命。”

　　上官云诺低垂着眼睫，她的眼神灰败落寞。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讨他欢心，战褚岳他实在是阴晴不定。她坐在椅子上一遍一遍的回想，想他什么时候阴，什么时候晴，什么时候对她动心。

　　云诺想了整晚，终于理清。她觉得上官栖梧没错，战褚岳他确实喜欢又凶又娇的。他不喜欢百依百顺的，也不喜欢蛮横无理的，可他喜欢刚柔并济介于两者之间的。

　　想起昨晚在马车上他失控般将自己按在身下，云诺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云诺反思过后觉得自己昨晚做得不对，她根本不应该迎合战褚岳的，她该哭闹着踢打他才对……

　　上官栖梧无疑是最了解战褚岳的人，栖梧没错，是自己太着急才让战褚岳不喜。回想这段时间与战褚岳相处时的种种，云诺觉得或许战褚岳他还喜欢有点娇憨的。

　　云诺从没有想过自己原本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只知道，战褚岳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自己就该是什么样的女人。

　　战褚岳回来的时候，正撞见上官云诺低垂着眼睫在想事情。她想得很入神，连他进来了也没发觉。战褚岳嘴角浮上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他猜她心里大概正在盘算要怎样才能将他置于死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诺一抬头，与战褚岳悲戚的目光碰了个正着。云诺心头莫名一颤，她不知道他在这儿站了多久，他眼中不经意流露的凄楚，不知为何让她心底泛酸。然而几乎是一瞬间云诺就整理好了情绪，狠狠瞪了战褚岳一眼，起身愤愤然朝着门口走去，经过战褚岳身旁还用肩膀狠狠撞了他一下。

　　他纹丝未动，她却疼得一缩，可她却故意忍着继续往出走……

　　不出所料，战褚岳果然一把拉住了她。

　　“去哪儿？”战褚岳沉声问道。

　　“不要你管！”云诺满脸委屈，胡乱挣扎着想要甩开他的钳制。

　　“丫鬟说你一夜未睡？”战褚岳一进府门，就有丫鬟跟他禀报，说她在前厅枯坐了一夜，早饭午饭都没吃。

　　“不困。”云诺挣了又挣，瞥过脸不肯看战褚岳一眼。

　　“坐下吃饭。”

　　“不饿。”水汽盈满云诺的眼眶，这份要哭不哭的娇蛮委屈被她拿捏得恰到好处。

　　凝望着云诺苍白的脸色，战褚岳攥着她手腕的手掌不觉收紧，她的手寒冰一般凉得彻骨。此刻的战褚岳更是丝毫没有去想云诺是否在同他做戏，他是真的担心她的身体。

　　“诺儿，我们好好谈谈。”战褚岳双手扶住云诺的双肩，将她的身躯扳正，战褚岳略俯下身，迫使云诺与他的目光对视。

　　云诺睨了他一眼，委屈的扭头看向一边，小声哽咽道：“不要，不论王爷说什么，诺儿都不要合离。”

　　这一次她没有如同昨晚那般依着本性行事，她刻意装得楚楚可怜装得娇蛮无赖又委屈至极。这般模样任谁瞧了也会觉得她爱惨了战褚岳。

　　战褚岳闻言却猛然闭上了眼眸，握着她双肩的手几乎要抑制不住的颤抖……

　　他看出来了，看出来她在同他做戏。然而这一次，他没有嘲讽她，也没有搪塞她。他想了一夜，他决定依着她，陪她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