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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宫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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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正月初一,帝都城三品以上官员都要携家眷到紫宸宫参加宫宴。
新年宴一般会从晌午开始,直到亥时一刻燃放过礼花才能结束。
王府内,战褚岳懒散地倚靠在罗汉塌上,很有耐心地等着云诺。
云诺此刻正被丫鬟们伺候着上妆更衣。诰命服很繁琐,朱翠也很沉重。云诺很配合,任由丫鬟们摆布着,战褚岳不觉发笑,她这副呆头呆脑的样子,滑稽得像个木头玩偶。
她满脸的稚气,眼神更是纯净得像个小孩子,可她却被罩在了端庄金贵又老气横秋的诰命服里。
战褚岳静静地凝望着她,她大部分时候很乖很懂规矩更是很会取悦他……很会很会……上辈子他就栽在了她的柔情蜜意里。战褚岳心中苦笑,笑栖梧画蛇添足,其实云诺原本的性子就足够让他折腰了,栖梧真的大可不必刻意再去调教她。云诺炸了毛毒舌怼人的样子就很对他的口味。
笑着笑着战褚岳的眼神就暗淡了下去……
丫鬟们将她打扮好,正欲搀扶她起身,却被战褚岳拦住了。战褚岳走到云诺身边,将她重又按坐回了绣凳之上。
云诺心下诧异,战褚岳也没开口解释,而是直接一手轻托起了她的下颌,另一手掀开胭脂盒,指腹沾了沾艳红的香脂,随即沿着她娇嫩的樱唇开始认真描绘……
云诺怔怔地望着他,她不会记错他的好恶——战褚岳不爱浓妆。
战褚岳亦知道云诺为何费解,可他的目光只专注停留在她的唇上,不肯去看她的眼睛。
他终于将她的唇涂好,松开她的下颌,取出一方雪帕一下下轻擦着指腹上残留的胭脂。
“诺儿记得,王爷不喜欢浓妆,那一年百花宫宴,清源县主……”
“人会变。”战褚岳打断了云诺要说的话。
他是不喜欢,可栖梧喜欢女人明艳……
“可是王爷……”云诺还想说什么。
“走吧,时辰不早了。”
战褚岳说完朝着她伸出了手,他的目光很坚决,不容她再多问一句。
云诺乖顺地将手放进了战褚岳掌心。他牵着她,温柔至极。
战王府离紫宸宫不算太远,入宫的马车上,二人并肩而坐。云诺还想去拉他的手,却被战褚岳借着添碳的动作避开了……
云诺有些莫名失落,她低垂着眼睫,双手叠在一起放回了腿上。成婚以来,他一直抗拒她的亲近。但云诺知道他不是真的有疾,甚至云诺能感觉到他对她的在意。想起除夕那日他刻意写给她看的对联,云诺就觉得心里发慌,她怕战褚岳真的因为撞见栖梧在假山后强吻她而生出了反意。
十年……栖梧从来对她克己守礼,哪怕她主动抱他、哭着求他,他也从来没有回应过她哪怕一次……
思及此,云诺只觉胸口一滞,一口鲜血就涌了上来。她假做镇定地以帕掩口处理掉了血迹。她想自己可能真的命不久矣了……
云诺不懂什么是朝局纷争,更不懂什么叫江山社稷,她只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她应该在有限的生命里把该她做的事情做完,毕竟那是栖梧唯一要她做的事,也是十年前她求栖梧搭救时亲口许下的诺言:“带我走,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马车停在宫门外,战褚岳扶她下了马车。似乎是心有所感,云诺一抬头,远远地就看见站在天启门城楼之上那抹明黄色的身影,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朝着她望,就如同那一天他站在这儿为她送嫁时一模一样。
战褚岳同样望向了天启门,亦看到了栖梧孤身站在城楼上。栖梧他其实身子骨单薄,他可能扛不起百斤米,但他却抢了整座江山负在了背上。
江山很沉,所以他想帮他一起扛。
战褚岳收回视线,对云诺说了声:“走吧,一入宫门深似海……”
云诺不明所以地看了战褚岳一眼,战褚岳笑笑没再说话,兀自朝着宫内甬道走去。
他步子很大,云诺轻提裙摆,她需要时而小跑几步才能追上他,可她刚刚追上,他就会快走几步又把她甩开些距离。
云诺有些恼了,追随得更紧了。
甬巷很长,她像只怕被主人丢弃的小狗,一路跌跌撞撞地紧跟着他。可战褚岳始终没回头,他怕自己一回头就一辈子也放不了手了……
宫宴设在隆德殿,此刻时辰尚早,栖梧君与皇后还都没到。战褚岳与云诺的坐席在帝后坐席的左下手,对面是魏国公,身旁是左相韩登广……
朝臣们相互寒暄着,女眷们脸上得体的笑容就像一个模子里压出来的一样。战褚岳突然就想看看云诺是不是也这么笑,于是他扭过头看向身旁的云诺。
只见她不只没有笑,竟然还板着小脸儿扭着头气鼓鼓地在生闷气。说是生闷气吧,可偏偏任谁都能看出来她这是在跟某人闹脾气。
朝臣们本来目光就有意无意地聚在战褚岳这边,这下顺着战褚岳的视线望过去,但凡长了眼睛的,就都能看出来云诺公主正在给战王爷摆脸子。
战褚岳也感觉到了满殿朝臣以及家眷的目光都聚到了他这儿,原本还在三五成群相互寒暄的众人此刻竟然默契的谁也不聊天了。殿里气氛一时就变得有点胶着,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话——封疆大吏、盖世英雄、合宫饮宴、竟然被自己的婆娘给脸子看。
“嘶——”战褚岳暗暗吸了口气,下意识捻了捻手指。
他倒是不怕朝臣笑他惧内,可若是传开了,传到花无颜的耳朵里,那厮说不定会怎么贬损他。他都能想象出来,花无颜撇着嘴指着他鼻子骂的样子:“战褚岳你是不犯贱?她想弄死你你还把她宠上天?你是没特么见过娘们儿还是就喜欢被人糟践?”
“诺儿上次回鸾的时候被宫里的狗咬了,一进宫门就又见了那条狗,难免心中不快。”战褚岳朗笑着对众人说道,一语双关,试图挽回点儿自己的颜面。
战褚岳说完,众人哄堂一笑,这笑也不算是发自内心,但大家总得给战王爷个台阶下。就在大家以为这页翻过去了的时候,云诺十分突兀地嗤笑了一声。
大殿里又变得很是安静,目光齐刷刷望向云诺,云诺笑容甜美,吐字十分清晰地说道:“王爷说的是,诺儿确实是在跟狗生气,生狗的气。”
战褚岳闻言,顿时一脸吃到山椒又强忍着不想被人知道他怕辣的表情……总之战王爷的表情很微妙。
下意识抬手揉了揉额角,战褚岳心中暗叹:“妥了!封疆大吏,颜面扫地。这下没有人听不出来他被自己的婆娘儿给骂成狗了……”
“陛下驾到——”
太监总管唐宁的唱报声解救了战褚岳。
众人齐齐起身,依着规矩朝着殿前参拜。
“臣(妾)给陛下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平身。”
栖梧君携着韩芷一同落座,栖梧君的面上一派喜色,他从来给人仁善之感,但今天他脸上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旁人或许看不出差别,但战褚岳和云诺看得分明。
栖梧君说了些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场面话后就宣布了开宴。
祝酒辞一阕一阕地唱念,都是些歌颂太平盛世的吉祥言,这样的话云诺听得耳朵生茧,十年里她最怕的就是每年初一的这场新年宴。这宴会什么时候上什么菜,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什么时候端杯,什么时候祝酒,几品官员说几句话……不夸张的说,一口菜要嚼几下都是有规矩的。
终于熬到了歌舞环节,云诺每一年就盼着能在这个时候出去殿外透透气,歌舞要表演两个时辰,这段期间不限制走动。
云诺朝着战褚岳示意了一下,战褚岳面上轻笑着冲她点了点头。云诺起身朝着殿外走,战褚岳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殿外再也瞧不见……
战褚岳的脸上很平静,收回视线目光落在面前的酒盏上,抬起手状似百无聊赖地一下下转着酒盏,任谁也没注意到他的额角已然是青筋凸现。舍不得?对!舍不得!就像花无颜极有可能会骂他的那样——为个娘们儿犯贱。但他就是喜欢这个娘们儿,她就是很对他的胃口。她当众下他面子,可他刚刚竟然被她骂得心神荡漾……箭都搭上了弦、弓都快拉满了……若不是顾及着众目睽睽,他都要把她按到桌子上为所欲为了……真是有出息!真特么是邪了门了!
仰头吞下一杯酒,战褚岳心中自嘲:死不悔改可能就是说的自己这种了。死女人身上就够丢人了,可他竟然还没死够!
云诺出了大殿,同每年一样,悄悄绕去了一处僻静的偏殿。这里平时是宫女们准备茶水的地方。今天合宫宴,每年的这一天隆恩殿里的宫女都会被派去前殿伺候,所以云诺每年都会跑这儿来躲两个时辰清净。
偏殿黑暗,云诺依着记忆摸索着想去点亮烛火,可她刚走到烛台前就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了……
云诺先是一惊,随即鼻间浮起了一阵熟悉非常的龙涎香。他的气息她不会辨错。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云诺一动不动地任由上官栖梧紧紧抱着。
偏殿很安静,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声。他的心,跳得乱极了。他抱了她很久,久到她快要以为他要就这样抱着她到天荒地老了。可她知道,他不会的……
十年,她每天都希望能被他抱一抱,可她冷的时候他不抱,她做噩梦的时候他也不抱,她鼓起勇气去抱他的时候……他还是不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