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玉》沈万六

3、相遇

　　叶心并不知道二十一世纪的南京是什么样的，但是看到此地繁华安宁的景象还是不由地柔和了双目。她当警察的目的就是为了维护治安，让身边的人都能安居乐业。
　　她走过一座石桥，视线扫过街道两旁的小商小贩。职业病让她搜寻着有多少潜在危险，却不防被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拽住了手腕。
　　“放开我。”她冷冷地说了一句，同时用了用力，竟无法挣脱开。想起自己这具十三岁的身躯，不由得有些苦恼。若是上辈子这样的货色来三五个她都不怕，现在完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看来想要生存，必须捡起上辈子的战斗能力。
　　“大叔，你放开我，否则我要叫人了。”叶心沉声说道，光天化日的大街上，她不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能对自己怎么样。
　　“臭丫头，为了个男人，连爹都不要了？”男人厉声责备道，“老子养你十多年，你却偷老子的钱贴给野男人？”
　　周围的人开始指指点点，纷纷指责叶心不守妇道，不孝顺。
　　“丫头，你跟爹回去，爹既往不咎。”男人用他那脏兮兮的袖子抹了一把眼泪，“你娘至今卧床不起，都是被你气的！”
　　围观群众见他哭得伤心，不由地起了同情之心，都劝起了叶心，说“父女哪有隔夜仇”，“一家人坐在一起谈谈什么误会都能解决”，俨然一副若是她不跟这男人回家便要帮忙绑回家的架势。
　　以为利用围观群众向她施压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当真是愚不可及。叶心在心里冷哼一声，冷静地看着中年男子道：“大叔，你可知道诈骗加诱拐当判几年吗？你说我是你的女儿，请问你姓甚名谁，家里有几口人？只要到官府稍稍查查户籍，就能知道你究竟有没有我这样的一个女儿。怎么样，我们一起见官如何？”
　　听闻此言，中年男人吓破了胆，松开了抓着叶心的手，而后者趁机挣脱他的束缚。
　　“对不起姑娘，我认错人了。”男人眼中闪过一抹惧意，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
　　围观群众一哄而散，不再理会叶心。
　　她打量着金陵城内来往行人，几乎清一色的男子而不见女人。她忽地就明白了为何那骗子会盯上自己。衣着华丽，孤身女子，确实是一个好下手的对象。幸好她身处在行人络绎不绝的大街上，而不是荒郊野外，否则以她现在的身体，哪有那么容易脱身。
　　只能换身男装了。
　　打定了主意，她走进了一家布庄。
　　“老板，给我一套合适的男装。”她取下一个玉镯子递给掌柜，“顺便给我换一些银两。”毕竟无论在哪里，没钱寸步难行。
　　那掌柜见她出手阔绰，笑意盈盈地请她喝茶休息，并命令小厮去取衣服。
　　“多谢。”
　　从清醒到现在，她还没喝过水，现在倒真是有些渴了。她拿起茶盏，翠色茶叶漂浮在水面上，清香扑鼻而来。她轻轻吹了吹，正要抿一口，却被一把清冷的嗓音打断。
　　“姑娘，茶中有蒙汗药。”
　　她的手一顿，抬头看向来人。深蓝色长衫，面容和他的语气一样刚硬冷酷，剑眉下是一双丹凤眼，看似低调却透露着些许精明。年纪看起来二十出头，身材倒是高大。
　　“来人，把他拿下。”
　　几个捕快模样的人闻声便把那布庄老板绑了起来。
　　叶心颇有些无语。这个地方怎么到处都是坑，许安阳是不是为了整她所以才把她放到金陵？
　　“多谢公子相助。”叶心抱拳朝冷酷男鞠了一躬。她这副模样有些滑稽，至少冷酷男二人从未见过女子以这样的方式行礼。
　　“姑娘孤身一人不安全，还是尽快回家与家人团聚吧。”冷酷男身边的手下说道。
　　“我没有家人。”叶心神色一暗。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早就没有家人了。
　　见她孤苦无依的模样，冷酷男神色微动，他的手下立马说道：“四爷，这一路奴才照顾您生活起居不够细心，不若找个女子代替。”
　　未等冷酷男开口，叶心道：“对不起，我不会伺候人。想要找侍女，请另请高明吧。”
　　“你这丫头！”手下瞪大了眼。这丫头实在傲慢地让人不喜。他好心好意收留她，想着她孤孤单单的，容易遇到危险，却没想到她拒绝得这么干脆。而且四爷在此，哪由得她随口拒绝？！
　　手下转头看向四爷，后者望了叶心一眼，转头对着手下道：“送她点银子，放她离开吧。”
　　“无功不受禄。”叶心拒绝，又鞠了一躬，道：“告辞。”说着她转身离开。她孤身一人惯了，莫说侍女的活做不来，即便做得来，她也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两个人相处。

　　皇宫气派非凡，坐在轿子里穿过重重大门，露铃的心却由开始的雀跃逐渐冷静了下来。在三百年后的世界里，她见过许多奢华的宫殿，紫禁城并不是最豪华、最耀眼的。比起现代宫殿，它四四方方，规规矩矩的，一座又一座的高墙把人困在其中，庄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但作为中国人，对这座城必然会有一种不一样的情感寄托。
　　露铃就是这种心情。她掀开帘子仔细观察，对比着隔了三百年宫殿的区别，内心翻腾过许许多多的片段，从盛世到衰落，再从衰落到盛世。它无言地看着这一出没有结局的剧从既定的方向如流水般行走。她就算是多了三百年的智慧也无法让这流水改变方向，甚至逆行。
　　轿子稳稳地停住，她没有时间伤春悲秋，就着被压低的轿子，在丫鬟掀开帘子时挂着笑脸走出来，看到了一位盛装打扮得绝色女子对她笑意盈盈。
　　“姑妈。”她柔声叫道，行了一礼。
　　“好孩子，让我好好看看。”宜妃拉着她转了一圈，“几年不见，出落得越发漂亮了。”宜妃看她逐渐长大，跟以前有点不一样，只当她女大十八变，并未疑早已掉包换人。“听人说，你不小心摔了一跤，失去了记忆，”她摸着露铃的头，“有没有伤到哪里。”
　　她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就怕唐突了姑妈。”
　　“你这孩子体贴得让人心疼。”宜妃使劲地抱着她，然后牵着她往里走，“今日胤禟和胤俄都在，你们也许多年没见过了，一定有好多话要说。”
　　“嗯。”她乖巧地点头。岳乐曾告诉她，她五岁的时候来宜妃这里小住过几天，见到过康熙，当时康熙很喜欢她，想来那时就琢磨过要给她定亲。只不过她今年才十三岁，就算结婚也太早了些，所以起码给了她很长时间做心理建设。
　　“表妹来了？我看看，变漂亮了没。”
　　跑出来的两位自然是九阿哥和十阿哥，两位少年也就比她大一岁，举手投足之间满满的少年气，让她颇有些无奈。她内心设想遇到的是风度翩翩的成熟男子，却忘了对方也不过是十三岁的小屁孩。
　　“九阿哥，十阿哥吉祥。”她行礼道。
　　“好看，好看。”胤禟抚掌称赞，“表妹还是那么好看。”
　　露铃低头装羞涩。以前不是没人夸她好看，但最后都认为她是洪水猛兽。
　　“表妹，我带你去御花园看花。”胤禟笑嘻嘻牵着她的手，“那么多好看的花，你怕是从来都没看过吧。”
　　对上宜妃无奈地眼神，露铃知道她并不反对，只能任由九阿哥和十阿哥拉着往外跑。他俩都是八爷党的人，虽不知现在他们和八阿哥关系处得如何，但想想现在这么尊贵的人以后会落得那般田令她不甚唏嘘。她跑得气喘吁吁，对方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具身体全然没有当初训练有素，过了这么多天，她竟然还不能完全适应。
　　“还、还有多远啊？”她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声。
　　“表妹，你是不是累了？”胤禟放开她，问道。
　　她点了点头，看着自己的花盆鞋。
　　“露铃，你穿这种鞋子都能跑起来啊，真厉害！”十阿哥给她点了个大赞。
　　“……”我有机会拒绝么！当然这话她没有说出来，只能默默地看着他俩。
　　九阿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表妹，你要是累了就坐在这里，我去给你摘朵花。”
　　她确实累了，也确实走不动了。所以她在旁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点了点头。
　　然后九阿哥和十阿哥就跑了，丢下了她一个人。
　　“……”小孩子心性，我原谅你们。她委屈地想。
　　周围来来往往的宫女见到她都会鞠躬打招呼，她好奇她们是如何认得她的。但是这好奇感抵不过她越来越委屈的内心。她本以为她受着宠爱，来到宫中虽不说呼风唤雨，但起码也不至于被人无视到这种地步吧？想着想着，她就难过得哭起来了。但幸好，她的眼泪才掉了几滴就有人注意到她了。
　　“露铃格格，你怎么在这里？”
　　她抬头看向声源处，一个穿着锦衣华袍的男子正微笑地看着她。他长得很帅，白皙的面容上没有一丝杂质。他的声音很好听，充满了诱人的磁性。他的笑容让人觉得温暖。她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
　　“露铃格格？”他递给她一方手帕，示意她擦去眼中泪花。
　　她傻傻地问：“你是谁？”
　　他笑答：“胤禩。”
　　原来他就是八阿哥，果然风度翩翩，温润如玉。
　　“九弟和十弟把你丢在这里的么？”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人打断。
　　“我才没有呢，八哥，我是去给表妹采花了！”九阿哥把采好的花递给露铃，“爷怎么会干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事情。”
　　胤禩颇有些无奈道：“那九弟和十弟好好照顾露铃格格，她初来乍到，莫要委屈了她才是。”他体贴地没有把方才她哭鼻子的事告诉他们。“我先走了，皇阿玛找我有事。”
　　九阿哥摆了摆手，“你去吧，忙过这一阵子，记得我们的约定就好。”
　　胤禩笑着敲他的头，后者却早料到一般，轻易就躲开了，还朝他挑了挑眉。
　　胤禩无奈，只得作罢，摇了摇头，便离开了。
　　露铃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出神。如果，她要嫁的人，就是他的话，是不是未来，不会那么黑暗？
　　“表妹，表妹！”九阿哥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回神啦！”
　　她迷茫地看着他。
　　“表妹，你不是对八哥一见钟情了吧？”九阿哥揶揄地看着她。
　　“怎么会。”她的脸不由得红了。
　　九阿哥凑到她的耳边轻轻说，“我听额娘说，皇阿玛可能会把你赐给八哥当福晋呢。”
　　这她当然知道，她还知道，自己最后会被雍正挫骨扬灰。
　　“我告诉你，我八哥样样优秀，吟诗作对也好，骑马射箭也好，通通手到擒来。而且，”他神秘一笑，“我八哥长得也好看。”
　　他这一副崇拜到了极致的样子让露铃无语，遂随口道，“听你这样说，好像想嫁给你八哥的不是我而是你。”
　　九阿哥撇了撇嘴道：“我若是姑娘，必定会主动追求八哥。”
　　“……”露铃同学成功石化了。
　　“若八哥是女人，我也会主动请求皇阿玛赐婚。”
　　“……”露铃同学随风飘散了。
　　“不管八哥是女人，还是九哥你是女人，你们还是兄妹或姐弟，成不了亲的。”十阿哥认真道。
　　露铃同学扭头看向十阿哥。亲，你关注的重点不应该是你的九哥对你的八哥有扭曲的感情么！
　　“十弟，你那么认真干嘛，我只是说着玩玩。”九阿哥一拍十阿哥肩膀，露铃听到了清脆的响声。所以说，你确定你不是在打击报复？！
　　“表妹，你现在能走了么？”九阿哥突然问道。
　　露铃不解地看着他。
　　“我估摸着二哥也要从这路上经过了，不想看到他的脸。”九阿哥皱眉道。
　　史上最悲催的太子胤礽吗？
　　“我还不能走。”露铃可怜巴巴地道。“如果你害怕，可以先走。”
　　“谁怕他啊！”九阿哥咬牙切齿，“他不过是长我几岁罢了，回回一副长辈的样子教育我。”
　　露铃笑笑不说话。
　　“露铃，我们还是走吧。我真不愿意见到他。”十阿哥说道。
　　他们这态度露铃非常理解。小孩子都不愿意见到老师。不仅面对着无法忤逆的威严，还要面对着无穷无尽的唠叨。
　　“你们先走”的话她说不出口，方才八阿哥还在责怪他们把她弃于此地，想来他俩因为义气也会陪她留在这里，但多多少少会对她有些怨怼。所以她站起身来，笑着道：“我们回去吧。”
　　两个小少年一改方才懊恼样，高兴地差点跳起来。她不由地感慨道，这两人果然还是孩子，喜怒形于色，相比于方才的八阿哥，他们的修炼还差得远。她确实被八阿哥风采所迷，但那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对方是身处储位之争漩涡中心的一员，必定表里不一，她不顾一切凑过去，没准康熙还没来得及赐婚，她就英年早逝。她不知道打从进入皇城这一刻开始有没有人已经备好陷阱等着她，但根据上辈子二十多年的经验，她深深地知道，处在黑暗世界里，默默无闻，完美完成主人交代的每一件事情，才能活命。
　　她开始还很羡慕这两个不谙世事的皇子，但是想到后来的九龙夺嫡，环境逼迫他们尽早地成长起来，逼迫着他们身不由己地做一些事情。她想，是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囿于既定的环境下，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自己的命运，反抗无能。她突然想起那个和自己一同死去的警察，作为重案组的异类，她会不会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回过神时，九阿哥和十阿哥已经互相吵吵闹闹地走到了她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她甩了甩心头杂念，追上他俩，听他们斗嘴。既然无法反抗自己的生活，那不如，好好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