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玉》沈万六

2、新生

　　再次清醒时，并没有疼痛的感觉，只是剧烈的颠簸之感让她颇感不适。她睁开眼睛，几平米的空间里就她一人，古朴的墙布上有一个小窗户，帘子随着风上下飘荡。她轻蹙起眉，这前行的感觉与现代的任意一种交通工具都相差甚远，才苏醒的混沌大脑让她无法集中思考，空间外隐约传来一声“驾！”让她惊愕地掀开厚重的门帘，看到一个打扮奇怪的男子正扬鞭催促马儿快跑，她这才恍然大悟颠簸从何而来。
　　“你醒了？”男子回头看着她微笑。
　　“嗯。”她打量着他，试图从他身上了解到更多的信息。古装男子，面容白皙，右手指腹有薄茧，驾马水平高超，腰间挂着一个翡翠玉佩，清朝特有辫子头，周围没有电子设备。
　　不是拍戏啊。她眉头皱得更深了。
　　在那样的龙卷风下，她不可能还能活下来，即便是活下来也不可能毫发无损。可是她现在不仅活着，还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抬起手看了看，白皙细腻，宛若无骨，绝不是自己的双手。她常年进行各种训练，两只手上早就布满了厚厚的茧子，右手手臂曾被歹徒用匕首划伤过，留下一条狰狞的疤痕，竟也不见了踪影。
　　这种种迹象表明，她死后带着记忆投胎，来到清朝。
　　“你还记得我吗？”那男子问。
　　“你是谁？”
　　“你果然不记得我了。”男子的语气颇有些得意，对她这反应似乎早已料到。
　　这就有些奇怪了，他怎会知自己失忆，还是说他是始作俑者？
　　“我告诉你，你本来是一个住在深宅里的大家闺秀，有一天你爱上了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男子指了指自己道，“也就是区区不才在下我，然后你茶饭不思，日夜以泪洗面，一定要嫁给我，可惜遭到了父母的反对，于是你不惜冒上死亡的风险吃了一副假死药，为了瞒过父母与我私奔。呐，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男子说完又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可这笑容仅停留在脸上，未达眼底，怎么看都不会让人觉得可信。
　　“你好像不信？”男子摸了摸下巴，颇有些遗憾地道：“为了编这个故事，我可是想了很久。”
　　她瞥了他一眼，放下帘子。这人虽然长得仪表堂堂，但绝对不是好人，他说的话也一定不可信。她在自己身上翻了翻，企图找到一些有关自己身份的线索。衣服的质地很软，不是出自于一般家庭，对他“大家闺秀”的说法可信度倒是挺高。手腕上带着几个玉镯子，晶莹剔透，没有记号。头上似乎也有不少首饰，她随手取了一个簪子观察，上面有一些精巧的图案，看不清楚。末端倒是有一个符号，就是不知道代表什么意思。她想了想，又把它插了回去。宽大的袖子里放着一条洁白的丝帕，上面用红线绣着一句诗：“露叶凝愁黛，铃心风传漏。”她轻轻吟了两遍，想来这是一首藏头诗，她的名字就隐藏在这首诗中间。
　　“喂喂，我说美人儿，你孤身一人，不害怕么？”男子见她始终不答话，终于是忍不住掀开帘子问。
　　“我叫叶心，你的名字？”她决定再次找机会从他身上套取点有用的信息。
　　男子瞥了一眼她手中的帕子，看到了那句诗，笑着道：“正常人都会以为自己叫露铃。”
　　“我并不想听着像绿林好汉。”叶心淡淡地道。
　　“哎呀，你可真有意思。”许安阳撑着脸颊看着她道，“树叶之心，最鲜嫩的部分，象征着新生命，你是想重新开始么？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在一片全然陌生的环境里，也不觉得害怕。看到你这副懵懂无知的样子，我都忍不住想对你说实话了。”
　　“说。”叶心冷冷地送了他一个字。这样条件反射的回答几乎是职业病了。
　　“鄙人名叫许安阳，接了个刺杀某位大家闺秀的任务。这位大家闺秀没有一点危机意识，我轻松就得手把她抓住了，但是呢，我看她太漂亮，舍不得下手，便从锦簇那里偷了副让人失忆的药。”他面上挂着笑意，话语却让人听起来恐怖，但叶心的脸色并没有改变，而是听他继续说，“我想着这么漂亮的姑娘，带回去解解闷也是不错的。”
　　他这些话是真是假从他的表情里完全看不出来，但他提到了一个名字让人颇为在意。他为什么突然提起他？
　　“你想逃跑吗？”许安阳看着她冷静的面容有些诧异，一般女孩子在这种情况下哪有这么稳定的心态，“我可以告诉你，你家在京城，就在那个方向。”他伸手指了指，一脸认真的样子。
　　叶心淡淡道：“我不逃，我就安心留下。既然有人能保我衣食无忧，我又何必苦苦挣扎。”
　　“没想到你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竟是个脸皮厚的小无赖。”许安阳似乎有些苦恼地道。
　　“脸皮厚？”叶心歪头表示疑惑。
　　“清白姑娘跟着一个陌生男人，你莫不是想嫁给我？”许安阳凑到她的脸前，一脸暧昧地道。
　　“啪！”她伸手给了他一巴掌，无辜地道：“这里怎么这么多蚊子。”
　　“长得这般好看，没想到是个跋扈泼辣性子。”许安阳恶狠狠地道，“待会就将你扔了，一个人哭去吧！”
　　他重甩马鞭，马儿长嘶了一声，向前飞奔，叶心没坐稳，跌进了车内。她吃痛地揉了揉手肘，皱起了眉。
　　半掀开的窗帘外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宽敞的官道上有不少人在赶路，一个个都是古装打扮。叶心这才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确实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一个可能与原来世界没有交集的空间。
　　“我还可能回去么？”叶心喃喃自语道。她的思绪飞向那日月夜，她与“死亡之铃”对面而立，突起的龙卷风打断了她们的对决，重新获得意识以后她就来到了这个世界，而在龙卷风到来之前，她记得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玉佩泛着耀眼的光。
　　对，就是那块玉佩把自己带到这个世界里来的！
　　她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果然摸到了一块玉佩。她把玉佩拿出来仔细观察，几乎与自己上辈子戴着的那个一模一样。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她清楚这不是她上辈子戴着的那块。虽然看起来都是极为普通的并且玉身有些混沌的天青色的玉坠子，可这一块给她的触感完全不同。
　　这会是巧合吗？
　　她盯着玉坠子出神，想起母亲在月夜里讲过的关于玉佩的传说，蓦地对那块仅存的亲情记忆有些不舍。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玉身，忽地发现串着玉佩的链子巧夺天工。
　　链子是黄金制成的，镂空而显得轻巧。仔细看，链子上还雕刻着十分精细的纹路，这对工匠的技艺有着十二分的要求。
　　很奇怪，一块如此普通的玉佩，竟串着一根如此昂贵的链子。
　　她还在兀自思考，许安阳掀开了帘子，捏着她的胳膊将她扔了下去，头也不回地驾车跑了。
　　叶心有些无语，回头看到城墙上刻着“金陵”二字，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那奇怪的龙卷风带走的不仅是年仅二十四岁的重案组一队女队长，同时也把那个被称为“死亡之铃”的杀手带来了清朝。
　　没错，她是一个杀手，从她出生开始就注定了。她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毫无理由地完成干爹发布的每一个任务。这样肮脏的事情她做了二十年，她不是不反感，但她反抗无能。她的良心早在无数次令人害怕的惩罚中丢失殆尽。在龙卷风袭来的那一刻，她觉得解脱，她终于可以摆脱束缚，离开这个让人绝望的世界。她没想到她还能睁开眼睛。粉色纱幔下，一床藏青色被子盖在她的身上，她转过头，看到一个身着古装的小姑娘惊喜地看着她。
　　“格格，您醒了！”
　　她头痛了起来，她似乎没死成，而且她好死不死穿越到了清朝。只要能够彻底摆脱干爹，穿越又有什么关系。只是没有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多少有些麻烦。
　　“我的宝贝子衿，你终于醒了。”一个妇人走过来握住她的手，“你可知额娘有多担心。”
　　她心下有些感动，就在睁眼之前，她还气愤于干爹不顾她的死活，把她当成弃子，而现在，她竟然能感受到浓烈的母爱。
　　“额娘。”她忍不住撒娇，眼泪夺眶而出。
　　“好孩子，不哭。”妇人擦去她的眼泪，“你还记得额娘，好，好。”
　　她歪头表示不解。
　　妇人解释道：“大夫说你摔到脑袋，可能会忘记以前的事情。”
　　“我确实不记得了。”她垂下眼睑，故意表现得哀伤。其实心里非常欣喜，她正愁找个什么借口才能瞒过去。
　　“你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妇人哭哭啼啼地说，“那天你和露铃格格踏青遇到刺客，你为救她撞伤了脑袋，而她还是被人掳走了。”
　　“露铃格格？”
　　妇人道：“露铃格格是安亲王的外孙女。”
　　“那我是？”
　　“从今日起，你就是本王的外孙女郭洛罗露铃。”一个属于老者的颇有些威严的声音响起。
　　郭洛罗，安亲王，她消化着这些曾在二十一世纪听过的词语，几乎是瞬间就拼凑成四个字：挫骨扬灰。郭洛罗氏，明尚额驸的女儿，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八阿哥胤禩的福晋，最后四十出头被挫骨扬灰！她重活一世，命运仍对她如此不公！
　　她面如死灰地扯了扯妇人的衣服，悄悄地道：“您不是叫我子衿么？”
　　妇人抿了抿唇，不敢回答，反而看向岳乐。岳乐冷声道：“从今日起只有露铃，没有子衿。”
　　她偷偷看了岳乐一眼。这感觉与上辈子干爹给她的感觉何其相似。康熙朝比之现代恐怕更加危险，这人手上掌握着自己的生杀大权，甚至根本就不会触犯法律。此时她除了听他的话根本没有其他选择。想到此，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好休息，过两日还要进宫。”听她松了口，岳乐竟放心地离开了。
　　真蹊跷。安亲王竟然敢找人冒充自己的外孙女欺君，更何况他手上还没有任何威胁自己的筹码，难道他觉得自己现在与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所以不担心么？他就不怕别的什么人举报？到时候自己是不是会和安亲王一起由于罪犯欺君被斩？想到此她不由打了个冷颤。上辈子如履薄冰过了一世，这辈子依旧不能幸免。。
　　“子，露铃格格。”妇人叫了她一声。
　　“是。”
　　原来她的真名叫郭洛罗子衿，是明尚额驸的小妾也就是眼前这位妇人生的女儿，是个没有地位的庶女。由于露铃格格被人掳走，找了几日也没找到人，为防止损坏露铃格格的名声，于是便找了她来冒充，反正她俩有三分相似，宫里也没有人认识她们。
　　那她就稍微可以理解这么做的目的了。如果露铃格格再也找不回来，安亲王就会白白错过与皇家结亲的机会。对于贵族来说少了一个子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不破坏联姻就可以了。没准对于安亲王来说，一个小小的外孙女丢了就丢了呢。
　　幸好上辈子为了更好地潜伏，什么礼仪、琴棋书画各种上流社会需要的东西都学了个遍，莫说是忽悠古人，忽悠现代中西方的各种官僚贵族也都足够了的。
　　而现在最重要的是，安亲王想把自己嫁给皇家，那是不是非八阿哥不可呢？若是嫁给其他更有地位的阿哥，他会不会更加高兴？露铃默默点了点头，如果他是岳乐，一定乐意见到自己的外孙女嫁给太子或者四阿哥或者其他阿哥。但问题是，作为未来之主的雍正皇帝，他现在讨了老婆没？虽然自己是不介意他有没有老婆，只要保住性命就好，但岳乐一定不答应自己给人当小老婆，这太有损他的面子。
　　算了算了，还是找准机会偷偷溜走吧。什么皇帝阿哥的，通通都离自己远一点！
　　反正无论如何都不能嫁给八阿哥。这个人的一生太过悲惨，而自己也不想年纪轻轻就跟着他去死。四十岁啊，还是大好年华呢！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就交代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