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玉》沈万六

4、出差

　　胤禩今年十五岁，正值少年。他意气风发，风度翩翩，自有一番雄心壮志。他学习颇为用功，有天赋，长年被师傅夸赞。康熙对他的喜爱总是溢于言表，随着他年龄增大，开始教他处理一些朝堂事务。这次突然被康熙叫到乾清宫去，他心中有些小雀跃。
　　“儿臣拜见皇阿玛。”胤禩朝正在书桌边批改奏折的康熙行了一礼，后者微笑地放下笔，让他起来。
　　“你可知朕传你所为何事？”
　　“儿臣不知。”胤禩看到康熙的面色忽地严肃起来，心里也跟着打起了鼓。
　　康熙拿出一张纸条递给他看。
　　他接过，轻轻念道：“久闻凤凰玉天下无双，吾心仪甚久，承蒙天子割爱，赠吾宝玉。秦淮夜莺敬上。皇阿玛？”
　　胤禩错愕地望向康熙。
　　紫禁城守卫森严，怎么可能会有人来去自如？
　　“于群也没发现他吗？”胤禩问道。
　　康熙摇了摇头道：“那日于群不再宫中。”
　　至于去了哪，胤禩没有问下去，而是等康熙继续说。
　　“凤凰玉是多年以前朕赠予赫舍里皇后的一块绝世好玉。当年赫舍里皇后戴着它时玉身里似有一条活灵活现的凤凰。这些年朕睹物思人，眼见着凤凰逐渐混沌，变成云彩状。想来这颗凤凰玉只有真正遇到母仪天下之人才会显现凤凰形状。”
　　“所以皇阿玛是想儿臣找到凤凰玉么？”
　　“未免引起恐慌，此事不能声张。老四正在南京办事，朕已修书一封命他调查此事，你去与他汇合，一同寻找凤凰玉。”
　　“喳。”
　　“还有一事。”康熙踱了两步，方道，“郭洛罗露铃被人掳走了。”
　　“可是……”胤禩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方才还在路上碰到了她。
　　“朕命岳乐不得声张，只命人偷偷寻找，若是找不到便用此人冒充顶替。若是找到了再替换过来。”
　　“皇阿玛的意思是这两件事可能有关联，而郭洛罗露铃也可能被掳到江南么？皇阿玛是想让儿臣去寻找露铃吗？”
　　“老八，你有没有想过，露铃被掳走那么久，也许早非完璧之身，而这样的女子又如何配得上你的身份？更何况，郭洛罗露铃嚣张跋扈，你娶她不一定是好事。”
　　“皇阿玛的意思是……”
　　“去找，但不要找到。”
　　“喳。”
　　郭洛罗露铃将成为他爱新觉罗胤禩的福晋早已是公开的姻缘，就差康熙挑好黄道吉日宣布了。他母家地位低下，康熙为了平衡他的地位，特地给他找了这么一家好姻亲，但由于康熙对郭洛罗露铃嚣张跋扈的性格颇有微词，所以才迟迟没有真正下旨赐婚。康熙并不想他儿子娶一个母老虎回家，受妻所制。现在有人把她绑走了，康熙的心里其实暗暗松了一口气。现在只是做做样子，好给岳乐一个交代。
　　胤禩自然读懂了康熙的用意。对于康熙，他向来唯命是从，他也相信，康熙这么做是为了他好。
　　看他温顺的样子，康熙心情大好，拍了拍他肩膀道：“离京前去看望你的额娘。”
　　胤禩知康熙所指是生母卫氏，心中不免泛出一阵感动。
　　“是你自己争取来的。”康熙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让朕失望。”他走回案前拿了一张纸递给胤禩。
　　上面画着一根镂空黄金吊坠，链子中间串着一颗普普通通的玉石。玉身混沌似云彩，黄金链子上雕刻了非常好看的纹路，像是凤凰。
　　“玉石里已经看不清凤凰了。”康熙感慨道，“世上再无赫舍里。”
　　“老八，一定要找到它。”
　　“喳。”
　　这任务并不简单，唯一的线索就是秦淮夜莺和凤凰玉的形状，不过胤禩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帮康熙找回凤凰玉。他辞别额娘，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带着一个名为高明的侍卫出了京。
　　胤禩身着白色长衫，袖口镶着天蓝色花纹，看似低调不打眼，若是仔细打量，那刺绣做工绝不是一般工匠做得出来的。墨色长发扎成了长辫，发尾绑了根金色发带。温文尔雅的气质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出身高贵。
　　胤禩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城墙勾起了唇。这是他第一次出京，他感受到了胸腔那颗剧烈跳动着的心脏。
　　“高明，爷今后化名为尹八。”
　　“奴才遵命。”高明弯腰道。
　　“出门在外，无需行这么大的礼，”胤禩皱眉，“也不许叫我八阿哥。”
　　“喳。”
　　想到康熙说起四阿哥在南京，自己此行需与他汇合，问道：“高明，你兄长高德好像跟着四哥去南京了吧？”
　　高明点了点头，分别多时，他也有些想他的兄弟了。
　　“你们很快就能见面了。”想到四阿哥那张冷漠的面瘫脸，胤禩眼中亮了亮。胤禩扬起马鞭，喝了声“驾”，不等高明发表意见率先策马飞奔。白色长衫随着风微微扬起，高明只能紧紧跟着他以防落得太远。

　　叶心并不想待在金陵。
　　她的身上有太多秘密。除了脖子上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黄金链子和与上辈子相似的玉佩以外，她身上的其他首饰都刻着奇怪的符号。还有那个将她送来金陵的奇奇怪怪的许安阳，说什么她的家在京城。
　　那她就去京城寻找真相。
　　放任一个谜团不管，不是她的性格。
　　她手上的钱并不多，当铺没有给她几两银子。为了用身上少量的银子维持接下来没有工作的日子，她咬了咬牙，决定买点干粮，徒步上路。
　　很快她就后悔了。
　　她徒步走了两天两夜也没有遇到任何房屋。莫说客栈，连农舍也没有。幸好她曾在部队训练过一段日子，野外生存能力不错，才不至于饿死或被野兽伤到。
　　在第三日早晨，她拖着疲惫的身体，终于远远地看到了一家客栈。她有些兴奋，快速走了几步。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穿着的衣服沾了不少泥巴。她想，待会到了客栈，一定要好好洗一个澡，然后再饱餐一顿。
　　她艰难地挪动着步子缓缓前行，感觉自己已经到了极限。正在此时，一丝寒意袭来，她猛然睁开眼，只见一柄冰冷的长剑迅猛地刺向她的喉咙。躲闪已是不及，只能抬臂抵挡，却未想身子一轻，不期然地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没事吧？”
　　好听而又温润的声音，像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般令人愉悦。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她总是遇到一些坑，现在更是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从小到大，她一路顺风顺水，总是他人敬仰崇拜的对象，从来没有如此狼狈不堪过。可现在，她居然需要别人帮助才能解决歹徒。这似乎是老天爷想方设法告诉她，她是一个可怜的弱者。
　　思及此，她从他怀里挣脱开，怒目瞪着他。
　　面如冠玉，眉眼温和，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容。
　　他就这么不期然地闯进了她的眼里。她犀利的眼神不自觉地柔顺了起来。
　　“小心。”他侧身移动了一步，挡住黑衣人的攻势。
　　叶心这才发现，她的身边竟然围了十多个拿着武器的黑衣蒙面男子。
　　她从怀中拿出簪子，用尽全身力气刺进朝她袭来的黑衣人的心脏。
　　她已经过分熟悉心脏的位置，也懂得如何用巧劲把人杀死。对于早已见惯生死的她来说，杀人并不算一件难事。
　　下一个攻击她的人并没有立马出手。见识了她方才的手段，对方已不敢轻敌。她手中的簪子被染成了鲜红色，她的手指上粘稠的血液也慢慢变冷凝结。她抬起手臂，丝毫不敢松懈。
　　“我来。”温暖的声音如春风拂面，白衣飘飘的少年挡在了她的身前，“让弱小女子不得不手染鲜血是我的罪过，接下来你什么都不用管，交给我。”他的声音透着一丝强硬，有种诱人的魔力，让她忘了反驳。
　　以前，那些质疑她“弱小女子”身份的男人都败在了她的脚下。
　　她呆呆地望着他。他长身而立，手执长剑，轻易地解决了剩下的黑衣人。他的身上，他的剑上，纤尘不染。
　　“八爷，您没事吧！”急切的男声令她回过神来，她看到一个随从模样的人提着一柄剑赶了过来。
　　“看来这金陵之行不太平啊，高明。”胤禩的语调轻松，全然不像经历过任何凶险的样子。
　　高明道：“八爷，属下马上写信回家，想必过不了几日就会有援手。”
　　八爷摇头笑笑不语，转而看向叶心道：“连累姑娘受惊，在下多有抱歉。”
　　叶心眨了眨大眼睛，问道：“我叫叶心，你什么名字？”
　　他一愣，望着她那双澄澈的眼睛竟然有些失神。那眼神中透着不容忽视的倔强与纯粹，却像湖水一般平静无波。又见她一身狼狈，衣着打扮像个男子，可蓬乱的头发又昭示着她是个女子。他不由得对她来了兴趣，遂笑道：“在下尹八。”
　　叶心正要开口，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他嘴边荡起了一抹笑，“姑娘想必饿了吧，前面有家客栈，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叶心踟蹰不前，犹豫地道：“我没有那么多钱。”她看他衣着华贵，又救了她，想着口袋里的银子一定不够他吃。
　　“我请你。”见叶心仍然皱着眉没有行动，胤禩补充道：“就当是弥补在下让姑娘受惊。”
　　叶心这才点了点头。
　　胤禩带着她去了客栈，要了间上房，吩咐高明点了些可口美食，并从客栈老板娘处高价买了套崭新的姑娘衣服。叶心身上这套实在不能再穿了。无功不受禄，她本想拒绝，但瞥了一眼身旁这个翩翩少年，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不想自己留给他的是这样一个灰头土脸的形象。
　　她认真地洗了个澡，任人打扮。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轻易就会对一个人放松警惕，明明连他的身份都不知道。她突然觉得尹八这个人很危险，危险到不费吹灰之力就让自己卸下了防备。
　　食物已经摆到了桌子上，各式各样，色香味俱全。叶心走出来刚好看到胤禩优雅地坐在桌边，微怔地看着她。
　　胤禩确实有些愣住了。她这个样子哪里是一个穷乡僻壤的村姑模样，明明是一个待字闺中娇滴滴的大小姐。他见过的美女不算少数，可像她这样美的着实不多。她有一双澄净如同宝石的大眼睛，像是清澈见底的清泉，又像是充满谜团的深井。不知为何，他很喜欢她这双眼睛。
　　叶心在他身边坐下，认真的看着他，等他开口。
　　“很饿了吧？吃吧。”胤禩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摸了摸鼻子，“不知这些菜是否合你胃口。”
　　“无妨，能填补肚子就够了。”叶心吃得很规矩，并没有因为叫嚣的肚子而放纵自己，“食物对我来说只是补充身体营养的必要物质，我没有欣赏它们的能力。我本来还在烦恼怎么解决饥饿问题，你这样盛情款待，我已经很满足了。”
　　她说话的语气与他见过的一般人实在相差甚远，胤禩忍不住又看了她两眼。想她明明一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却落魄地像是个乞丐，他想探究，又觉得唐突，遂问道：“可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
　　她有些迟疑。一路艰辛让她深刻认识到凭她现在这个样子不可能走到京城，当初还不如在金陵府衙谋一份差事再从长计议。
　　“我想去当捕快，我现在这个样子你也看到了，”她无奈地叹气道，“我实在是无法养活我自己。”
　　高明插嘴道：“要不姑娘您跟着八爷，我们爷正巧缺一个会伺候人的丫头呢！”
　　叶心认真地道：“抱歉，伺候人非我强项，若是领着工钱做不好事，我会寝食难安的。”
　　胤禩偷偷瞪了高明一眼。这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可能做得来这些活。
　　“实不相瞒，在下本是京城人士，此次下江南有一件棘手的任务有待解决，不知姑娘可否助在下一臂之力？”
　　“什么样的任务？”一听到任务，叶心来了劲，双眼都有些放光。
　　胤禩不答，反而道：“你若是协助在下完成了这个任务，在下愿意付你酬劳。”
　　叶心点了点头，以她目前的处境，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八爷，可否让我穿上男装？”
　　胤禩点头答应。想她一个女子不是侍女又不是夫人的跟在他的身边确实多有不便，不过若是假扮成他的夫人他倒是一点也不介意。
　　“八爷？”叶心见他似乎心不在焉的模样又叫了声。
　　“嗯？”胤禩收回了思绪，看着她。
　　“多谢八爷。”她抱拳作揖道。
　　他笑了，“这是男子行礼的方式。”
　　她回：“我要女扮男装。”
　　他有些无奈，道：“你可知我的身份？”他想既然要留她在身边，那他的身份迟早要告诉她。他本来打算自问自答，却没想到叶心接口道：“八阿哥胤禩。”
　　“哦？”他的眼睛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现在是我好奇了。”
　　“衣着华丽，不似平常家庭，右手虎口有茧，常年练习射箭，身手带着汉人的轻盈，又有满人的强硬。你说你从京城来的，但不像商人。当然种种这些只能说明你是权贵，却无法确定你是皇子。”叶心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胤禩笑了，“你到有说书人的天赋。”
　　“什么？”她眨了眨眼，歪头问道。
　　她这样子煞是可爱，与方才那冷淡的形象完全不符，或者她在思考的时候，总能无意识的露出一些可爱的表情。
　　他看着她柔声道：“我想听你接着往下说。”
　　她微扬嘴角，“你说你要在江南解决棘手任务，你说你叫尹八，当然这些都只能是推断，真正决定性的证据是你腰间露出的一点点明黄色丝线，只有皇家才能使用。”
　　他低头，从腰间取下那枚玉佩，递到她的手中，“你赢了。”
　　这是每个皇子都有的一枚作为身份象征的玉佩，他出来以防身份暴露，特地把它收到腰间藏起来，但没想到对方眼尖到这般地步。
　　叶心道：“这只是基本技能，否则也不敢协助您完成任务。”
　　见她表情平静，与之前的样子并无所差别，胤禩暗叹这人面瘫程度与四阿哥有得一拼。这又让他对她更增了一分好奇。
　　“如果礼仪上有什么不对，请您指出来，我一定会改。”叶心看他表情似乎与一般领导有些不一样，故而怀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
　　“无妨。”胤禩笑道，“你只需要乖乖听我的话就可以了。”
　　“好。”叶心点头。看他眯眼笑得像只狐狸，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细细思考了一番，却怎么也没有找到不对劲的地方。
　　胤禩勾起了唇，眉眼弯弯望着她。看来接下来的旅程，一定会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