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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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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言之充满暗示意味道:“莫不是为师与你这一月的情谊……比不过那几本破书?”
靳云撸起袖子返回来道:“什么破书?我那书可都是前朝宫廷流传下来的,寻常人想看我还不给呢。”
敬言之心头一梗,作为某些寻常人酸了大概是……正常的事情吧?
萧清晏努力当一个壁画,降低存在感,谁知战火还是烧到了自己头上。
“清晏,你说说,她那破书谁稀得要!”敬言之转头看向萧清晏。
眼见的两人快吵起来了,萧清晏心头一慌,自己是端水大师没错,可自己也没端过这种修罗场啊!
好在身后那个仪礼老先生终于看不下去了,站起来不顾礼仪,指着敬言之和靳云道:“都说礼乐是一家,老夫真是未曾从你二人身上看到一点好样子,个个不修边幅,竟是不如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懂事!”
“为人师表,却不以身作则,男男女女之间搂搂抱抱,打情骂俏!若是当真有意,便三媒六聘,此后如何自是无人管束,两个人一大把年纪不婚嫁,真是……世风日下!”
萧某乳臭未干的小孩深觉自己中了一枪,听闻这位仪礼先生早年从礼部退休,曾为先帝时期礼部尚书,李鹤铭还曾八卦过此人传闻此人因说话过于耿直开罪陛下,便只能来寒山书院干老本行了。
如今看来……传言未必是假,单就这位先生一张嘴,普天之下大抵是没几个人受得住。
敬言之和靳云被这老先生说得脸色一阵请一阵白,靳云横了一眼敬言之,转身便走。
留得敬言之一人不知所措,这追吧,老先生还正在看着呢,岂不是坐实他说得话,可自己何曾会对靳云那般女子有兴趣!
自己喜欢的女子该是如江南烟雨般温润美好的女子。
可这……不去追的话,方才那一眼却总让自己有些不放心,毕竟朋友一场,若是让她误会了岂不难为。
敬言之左右看看,一闭眼睛,终究是急急忙忙向南山那边去了。
萧清晏:?
合着您把我带来不负责带回去?这么大个山您都不怕我迷路?
一旁的老先生嘟囔道:“沉浸在情情爱爱中便罢了,竟是没有丝毫担当!”
萧清晏赞同似的点了点头,不愧是曾经的礼部尚书,简直就是我的损人嘴替。
不过……看起来敬言之这次大抵是要给自己带个师母回来了。
萧清晏突然感觉到头顶有一只大手似是在抚摸,吓得一个激灵,抬头望去,便看见那老先生不知何时便站在了自己身边,手抚摸着自己的头。
不同于刚才损敬言之和靳云时的疾言厉色,一针见血,那老先生面对萧清晏时面部表情和蔼得可怕。
萧清晏不禁向后瑟缩了一下。
那老先生看着空了的手掌不禁也有些迷惑,两人对视,都有些不知所措。
萧清晏弯腰拱手道:“学生不知先生……有所冒犯,还请谅解。”
那老先生见状更是一怔,竟是也弯下腰拱手冲着萧清晏道:“老夫未经小友同意便擅自接触小友,以至于惊吓到小友,该是老夫的错才是。”
萧清晏傻了眼了,这位老先生……不按常理出牌啊……
只得急急忙忙扶起老先生,老先生见萧清晏扶起自己一脸无措,不由得笑了起来。
“小友莫要这般紧张,老夫还是一个十分明辨是非的人的,对敬言之的火决不会迁怒他人。”
萧清晏不禁有些讪讪,下意识抬手挠了挠头,却见那老先生突然面上严肃了起来,一巴掌拍下了萧清晏的手,严厉道:“不可如此,行为不端,有失礼仪。”
这一拍完两人倒是都愣住了,萧清晏更是笑出了声,那老先生清了清嗓子,缓解了几分尴尬,继续道:“虽然老夫不会迁怒他人,但是老夫会在他人身上找到可以发怒的地方。”
萧清晏用袖子捂住脸,生怕笑得过分张扬又被老先生评上一个“行为不端”。
这老先生,当真是有趣。
“有劳老先生教导,学生知错了,以后不会再犯了。”萧清晏憋笑道。
“老夫姓张。”
萧清晏识趣道:“有劳张先生教导。”
老头抚了抚胡须,满意地点点头,轻声嘟囔道:“整日里老先生老先生,老夫何曾有那般老嘛!”
萧清晏不禁失笑,老头这性情,倒是同右相大人颇为相似。
老头挥挥袖子,拉起萧清晏的手,便向山下走。
萧清晏心知,老先生大抵是看到敬言之不知所踪,特意带自己一同下山,不禁心头一暖。
而后萧清晏便体会到了同老实一同放学的痛苦。
只听老先生问道:“老夫近日研究一个问题,颇有感触,不知小友对“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乐兴焉。”有何见解?”
萧清晏面露苦色,想想这一路的路程,便深感后悔,早知便去后面找李明了!
“学生认为,此话解为“天地万物,流动不息,会同合异,音乐就在此中产生了。”。”
山间寂寥无人,今日学子大抵都去看那君子之争了,长长的石阶不见喧闹,只有两人一问一答,倒显得颇是自在。
眼见的到了山腰,看到一排排院舍,萧清晏不禁松了一口气。
谁知这位老先生竟是丝毫没有放手的想法,径自将自己带到了一名为“霞满天”的院落。
老先生狡黠一笑,冲着萧清晏作揖道:“与小友太过投缘,竟是不知不觉间将小友带到了我的院子,既是已然到门口了,不妨进去坐坐?”
萧清晏无奈点点头,什么不知不觉,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吧,这糟老头子,坏得很!
果然当官的没有好东西,便是这种满朝皆认的耿直原来也会耍小套路,也是个面甜心黑的。
不对……
这老头面也不怎么甜!
进入这霞满天时,萧清晏唯一的感受便是:空旷,太空旷了。
这个院落显见的要较自己的院子大许多,陈设摆件却都极为简单。
院内也孤零零的只有一棵桃子树,空旷的院子里,纵使是原本低矮的桃树也显得高大起来。
阳春三月,正是扬州景色最美的时候,古人道:阳春三月下扬州。
萧清晏至今无心去感受这扬州市的美,却在这落霞院中清楚看到了春天。
桃树上粉白色的花儿挂在枝头,时不时飘下一两朵,却是与在自己院子看梅花截然不同的味道。
落梅是哀凄的美,它怒放过一阵儿后走向了死亡,而这桃树不同,这是一眼便能望出来的生机。
看着萧清晏怔怔的看着那棵桃树,老先生不禁笑了笑。
“平日里鲜少注意的东西,今日从你眼中看到,倒是十分怀念。”
萧清晏疑惑道:“缘何先生这诺大的院子,却只种了一棵桃树?”
“我惯来不爱这些花花草草的,也不喜院中有侍从打扰,便是这一棵树……也是拙荆所种。”
“她晓得我爱吃桃子,便特意为我种了这桃树,谁知这么多年过去,忙忙碌碌,我竟是从未吃过这上面一颗桃子,让这花儿枉开了这么多季。”
萧清晏有心想问那种桃树的人呢?看着老先生脸上淡淡的哀伤与怀念,忽觉这大概也是一个“今已亭亭如盖矣”的故事。
张先生看到萧清晏欲言又止,不免笑了笑,“既然我可以同你讲这些,便也意味着,我也算是放下了,毋须介怀。”
似是想找一个人说说似的,张先生拿出茶具,为萧清晏斟茶。
萧清晏也不再吵着这茶何等难以入口,静静地捧着茶杯当一个倾听者。
“拙荆去世于元康元年,老夫曾任先帝时期礼部尚书,而后官场倾轧,遭人陷害,加之先帝年迈,各皇子手段百出,觊觎圣位。”
“老夫也勉强称得上是简得圣心,虽说礼部并非什么实权衙门,但老夫却勉强在圣上面前说的上几句话,便也有一两个皇子来拉拢老夫……”
说着闭了闭眼,似是不忍再提,“皇权争斗,却牵连到了我家,拙荆被拉去大理寺,我再不敢问在里面经历了什么,只知出来后她身子骨每况愈下,损了根基,我带她来江南疗养,谁知……”
萧清晏看着屋外飘飞的桃花,突然对所谓的官场产生了一丝怀疑,自己知道官场险恶,若是针对自己倒是无甚,可这祸及家人……却是让人难以接受。
张先生毫无礼仪的闷了一口茶,洒脱笑道:“门外还有桃树,不是吗?”
萧清晏不禁也笑道,是的,门外还有桃树。
两人相谈甚久,大抵是久未与人交流,难得逮到一个合心意的,老先生似乎是要将一辈子的话都讲完似的,萧清晏也便只好听着。
听老先生年轻时跨马游街的风光,听老先生从翰林院编修一步步走到六部尚书,听扬州教书这些年年岁岁。
曾记得有人说过:“当你聆听一个人的故事时,一个人的一辈子,便结束了。”
直到天色擦黑,故事也将近了尾声,萧清晏突然明白,原来这一生这么短,纵使是老先生绞尽脑汁也只能讲一下午,人这一生1似乎又很长,外面那棵桃树在这片土地大抵能生长很久很久了。
直至萧清晏走出霞满天时,看着远处消失的晚霞,升起于东山之上的明月,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萧清晏明了史书上或许会记载元康元年,礼部尚书罢官至扬州终老,却绝对没有人能够看到这棵桃树。
这种只有自己一人知道的隐秘让他有一种莫名的满足。
读了那么多年书,倒是也终于明白了庄周为何为自己妻子的死亡而欣喜,大抵是为化作天地万物的妻子在欣喜罢。
萧清晏万分庆幸今日的相遇,竟有些感谢敬言之那个为爱情不要学生的小可爱。
然而令萧清晏未曾想到的是,自己都付出那么多了,敬言之还是让嘴边的鸭子飞了。
张先生那么神的助攻在这人身上都不管用,难怪这人这么多年找不到媳妇。
次日,落梅院。
敬言之撑着头坐在萧清晏对面。
苦恼道:“靳云她凭什么骂我!她说我不识好歹!”
萧清晏扶额,敬言之!我真的恨你是个木头!
“先生可还记得在山上时张先生曾说过的话?”
敬言之被惊到似的坐正,不敢置信指着自己的脸说:“你是说?我对靳云有意?怎么可能?我俩都认识十年了,要是有意岂不是早就在一起了。”
说着似乎是有些气虚道:“莫不是我真的对靳云有意?”
说着满脸期待看向萧清晏道:“你觉得呢?”
萧清晏:?
夫子,我今年八岁,不是八十岁欸。
我怎么会知道这种问题!
萧清晏无奈道:“你与其问我,不如寻张先生谈谈。”
敬言之懵了一下,似是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这张先生是哪位,而后满脸震惊道:“你莫不是……指的那位前礼部尚书?”
萧清晏理所当然点点头。
敬言之急忙摸了摸萧清晏的脑袋,“这也不热啊,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呢?”
萧清晏无语,耐心解释道:“张先生其实为人极为和善,先生对张先生误解太深了!”
敬言之一脸莫名其妙,便是声量都放大了些许,“我对他有误解?这个书院我对谁有误解都不会对他有误解!”
敬言之沉痛道:“前些年为师刚刚考上进士,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回寒山书院教书第一日便碰见了这位张先生。”
“被这位张先生从头到脚一通批驳。身上竟是没有一处得他心意的地方!”
“还有霞满天有一株桃树你知道吗?我同靳云一起去偷,啊不,去摘桃子吃,被老头看见,直接让我俩在书院山门口罚站了一天。”
“不就是几个桃子吗!我俩为人师表不要面子的吗!”
萧清晏听到仪态不端时正打算向敬言之解释,听完后面偷桃子的故事时却不禁沉默了。
虽说老头看着不在意那株桃树似的,但萧清晏看得出来,老头心底还是万分珍视的。
这俩人问都不问就去偷桃……活该被罚!
敬言之似是也有些不好意思,轻声嘟囔道:“虽说我俩偷桃不对,但他何必那样惩罚我们呢。”
萧清晏看着面前一口一个茶点的敬言之,突然有些沉默,见到敬言之的第一面,这人风姿秀雅,俊逸逼人,甚至自带一股子仙气。
谁成想这层皮底下竟然是个木头和话唠结合体。
“你不妨再替为师分析分析,我同靳云这到底算什么啊。”
萧清晏忍无可忍,只好开口道:“先生的心意要自己摸索,但就清晏看来,靳夫子大抵是有些喜欢先生的。”
敬言之垂下眸子,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却又有些惊喜的样子。
喃喃道:“靳云喜欢我?靳云喜欢我?”
萧清晏看着敬言之这般不值钱的样子不免有些头疼。
敬言之看着萧清晏眼中的嫌弃,突然狡黠一笑,“既然清晏为为师分析了这么多,为师便也告诉你一个秘密罢。”
萧清晏抬头一脸疑惑。
敬言之清了清嗓子道:“寒山书院自来是要季考的,今次春季考大抵便在四月中旬罢,季考需得位列前五方能升班,若是没有……纵使是你考过了秀才,也是进不得秀才班的。”
萧清晏裂开,四月中旬?现在将近三月下旬,自己考试二月未曾听课,三月举办六艺课业便也有些不上心,这人现在告诉自己,四月就要考试?
虽然目前尚且不知题目究竟是何样,但看看这一堆夫子的性格……便能知晓必然不甚简单。
萧清晏别的科目倒还好,唯独这仪礼课实在有些欠缺。
此时萧清晏不禁再次感慨,幸亏识得了张先生。
礼部尚书一对一指导礼仪,这普天之下还有谁有这种待遇。
当然,弊端还是有的,张先生的一对一授课果真不是一般人消受得起的。
“萧清晏站直,明白吗?站如松,坐如钟,怎可扭来扭去,大方得体的关键在于动静皆宜。”
“萧清晏!六艺比赛时那位步子方还记得吗?这位便是你的榜样,何时你被称为第二个“步从容”方才称得上成功。”
“萧清晏!过目不忘难道便是这般效果,刚看过去的东西竟也会忘!”
萧清晏暗中腹谤,啊对对对,一月前看过的东西竟也被称作刚看过……
万幸萧清晏也便只用强训这一个月,这个月过去,萧清晏忽地有些理解力了敬言之对张先生的误解了。
短时间之内自己算是不想见到张先生了。
考试前一日萧清晏走出霞满天时甚至有一种解脱了的轻松感,回头冲着张先生道:“清扬院试后再来先生处吃桃子!”
院试于每年八月份举行,这般说,便是八月之前便不打算来了。
张先生看着萧清晏跑得飞快的身影,不由得被气笑了,轻声道:“过河拆桥的臭小子!”
古人云:“不学礼,无以立。”
萧清晏云:“礼乐囚姬旦,诗书困孔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