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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君子之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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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中,寒山顶。
书院顶部不知是用何法子削平了山体,宽敞的平台被分为了两半,中间凸出来一块,大抵便是比试用地,平台上摆满了桌案。
身着各色衣服的学子们纷至沓来,天地玄黄四个班黑白分明,各坐在各的席位上。
天字班的学生大多都自带一股子傲气,交头接耳者甚少,来了便端坐在席位上。
萧清晏随敬言之直接坐在了首排,边上便是举人班的头名,令萧清晏未曾想到的是,对面平台却是坐了大批女子,之前也曾听闻寒山书院招收女学生。
可大概是出于男女大防的原因,到底未在一同上课,女子学部位于山南,主院位于山北,只有此时,方才一见。
不过从来只听闻说招收女子,却没想到竟是有如此之多,大抵有主院学子的半数之多。
女子学部先生也多是聘来的女先生,所学与主院相同。
山长站上高台,道:“今次君子之争决赛,主要是由女子学部学子同主院学子相互竞争,无论输赢,仍旧希冀各位能够进一步精进自身,戒骄戒躁,老夫言尽于此。”
萧清晏此时当真是有些惊讶了,转头怨念看着敬言之,敬言之心虚转头,不敢看萧清晏的眼睛,萧清晏被气笑了。
合着这位竟是当真给自己一路绿灯直接将自己抬进了决赛。
按照六艺排布来看,首先比试的是礼仪,礼仪的特殊之处便在于,除笔试外,个人仪态也需得相当优秀,台上两人,女子娉娉袅袅却又不失稳重,男子君子端方,温良如玉,中正和平。不愧是礼试走到最后的佼佼者,这一身气度确实难得。
尤其是男子,走路极为好看,甚至与容貌无关,是仪态加持带来的氛围感。
几位夫子站在台上打分,山长皱眉凝视着男子道:“子方,你这笔试……实在是有些懈怠了。”
那男子也不愧是礼仪教科书,纵使羞愧也十分大方得体,向山长道谢。
女子明了结果后福身示谢,轻声道:“子方兄承让了,久闻步子方有一“步从容”的雅号,今日一看,果真不凡。”
底下都善意笑了起来。
萧清晏也一愣,“步从容?”确实与这人极搭。
这君子之争第一场竟是决出了个女君子,主院这边委实有些气馁了起来。
轮到乐试时便更显得焦灼了些,乐试时女子学部出了个头梳双丫髻的小姑娘,眼看着不过八九岁的模样。
而主院这边则是举人班的一位青年,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一眼看去,怎么看都像是在欺负小姑娘。
下面学子们见此都一片嘘声。
萧清晏此时才意识到,合着自己是来当替补的?罢了罢了,不用上台便可坐第一排也算是自己捞到了。
女子学部那边的夫子走了过来,直奔敬言之而来,大概便是敬言之那位“好友”罢。
这夫子一身红衣,却并不妩媚摇曳,其身量高挑,五官深邃,竟是有一种雌雄莫辨的风流写意潜藏其中。
敬言之假笑道:“久未见云娘,风姿更胜从前。”
靳云看出他的言不由衷,轻笑一声,声音清扬朗润,如鸣珮环,撩起袍子便坐在敬言之边上。
看得一旁教习礼仪的老先生眉头紧皱。
靳云却熟视无睹,自己从来不讲礼数,不拘泥所谓礼教,这老头看不惯?关自己何事。
靳云斜靠在敬言之的桌案上,仔细打量了一番萧清晏。
萧清晏被盯得心里直发毛,隔着空气都感受到了敬言之浑身僵硬。
靳云饶有兴致地开口道:“萧清晏?”
萧清晏有些莫名,便是自己名气再大,也不至于绕过半座山传到这位耳中吧。
萧清晏怀疑似的看了一眼敬言之,老老实实道:“正是学生。”
靳云笑道:“我与你先生李鹤铭乃莫逆之交,若有何事,不妨来寻我。”
萧清晏一愣,原是如此。
靳云一脸可惜道:“怎就将你生成了个男儿身,这般好的容颜,合该是个女子,若清晏是个女子,便能随我一同学习了。”
萧清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夫子抬爱了,清晏相貌平平,担不起夫子盛赞。”
敬言之一看,这人竟是想要抢自己的学生,不禁也坐不住了,警惕道:“你那学生天资已是少有,何必来挖我的墙角。”
“欸,话不是这么说的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况且也未有规定说只能收一个徒弟啊。”
敬言之气急,正当开口,此时台上比试却是结束了,那举人败了。
虽说那小姑娘确实技艺非凡,但这大了近十岁……却还是输了不免有些打击人。
台上那举人眼见得恍惚了起来,甚至下台阶都忘记了,竟是崴了脚。
敬言之抬手道:“在下有一弟子,仰慕女娘才华,不知女娘可愿赏脸?”
萧清晏叹了口气,行了,该到自己上场了。
那姑娘微笑应到:“自无不可。”
眼见着萧清晏提袍走上台,虽说这一个多月以来,萧清晏已然证明了自己,然毕竟主院已然输了两局,此时再上……若是输了,岂非是吃力不讨好。
女子学院那处却是一阵欢呼,纵使是相隔数十米,萧清晏依然清楚听见了“主院竟是有这般好看的弟弟!”“若是我弟弟有这位一半可爱我也不至于见到他便深感烦闷”。
萧清晏不禁抽了抽嘴角,这就是颜值即正义吗?竟是没有人关注自己这个比赛名额是敬言之不要脸强要来的。
萧清晏拱手道:“见过姑娘。”
那女子抬手示意,指向古琴。
萧清晏怔住,忽地明了这小姑娘想让自己一局。
不禁一笑,谦虚道:“小子拙计,谢过姑娘了。”
说着抱起李鹤铭赠给自己的琴,盘腿坐在琴边。
那姑娘看到这琴似是惊异了一瞬,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几眼,萧清晏却亳无所觉。
不得不说,有些失传的曲谱确实绝世,如传闻中的靡靡之音,竟是能让君王荒废政事。
萧清晏今日所奏的,也是先秦时期便失传的曲子,极为朴实简单,却格外引人入胜,似是能看见秋日里白茫茫一片的蒹葭,河边的关雎,天边的明月。
不同于一般赠偶曲子那般华美辗转,别有一番野趣,宁静自然。
靳云惊叹道:“敬言之,看来这次是当真下血本了啊。”
一曲作罢,萧清晏抱起琴站在桌案便,点头示意。
谁知那姑娘静静看了萧清晏几秒,竟是突然道:“小女不才,愿意认输。”
萧清晏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不战而屈人之兵?自己的水平当真有这般高吗?
便是那姑娘下台了萧清晏依旧反应不过来,就这?这就完了?
那姑娘下台前,深深看了萧清晏一眼,萧清晏更感迷惑了?他还不至于自恋到觉得自己凭借这张脸便能获得胜利,那是什么原因?
底下众人虽也有些许愕然,但毕竟萧清晏方才一曲确实是惊艳众人,若说这姑娘自知不敌,自愿认输,倒也并非说不过去。
前一人输了,恍恍惚惚下台,萧清晏这方赢了,却依旧是恍恍惚惚下台,那人是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输,萧清晏却是不明白自己怎的突然就赢了。
甚至下台时还看见了那位师兄哀怨的目光。
靳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意有所指,慨叹道:“言之到底是好眼光。”
说着看向刚下台的萧清晏道:“虽然你我看来是没有师徒之缘,不过我这也算得上是你半个师父,你与霜儿无论输赢,也算都是我带出来的嘛。”
萧清晏抬眼,满脸迷惑道:“何出此言?”若非自己没有记错,自己大约是第一日见到这位先生吧?何来半师之说。
靳云挑了挑眉,“你以为李鹤铭哪里来的那般多的琴谱,他一个专修四书五经的老学究怎么会有这些东西,还不是从我这里要走的。”
那这……确实也算是传道授业解惑了……毕竟那些曲谱都算得上珍贵少有,难怪这位靳先生敢提半师这种说法。
靳先生眼看着曲艺比赛结束了,便起身准备回去,萧清晏清楚感受到自己身后那位仪礼老师不顾礼仪,重重松了口气。确实,让一位一辈子都在研究仪礼的老学究看着这位……格外不同的女夫子确实是难耐了些。
谁知这靳夫子走到一半忽地折返转头看向萧清晏玩笑道:“听闻敬先生也指导了清晏这些时日的曲艺,不知较我比起来……清晏觉得如何呢?”
萧清晏一个警惕,感受着身旁敬言之殷殷期盼的目光,看着站在那里等答案的靳云,再扫了一眼身后仪礼夫子满眼急切恨不得替自己回答这个问题的躁动。
不禁陷入了沉默。
就那几个曲谱,从未听过您授课,问这个问题……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靳夫子哪里在乎自己究竟更亲近哪位夫子,分明便是想逗敬言之玩,果真是“好友”。
可这无论如何,此时承受的却是自己,自己不得不给出一个答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