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头再来》发条鸦

5、青楼一日（下）

　　那人眼里放出些光来：“这位贤弟有些面熟，敢问是……”
　　“在下林子君，我爹是林渊。我从未进宫，想来是不曾见过王爷。”
　　我几乎笑出来。那威乐王爷也不恼，依旧恭恭敬敬地说道：“原来是林丞相之子，林太妃在本王年幼时常关照本王，难怪有些熟悉。”
　　我这才知道秀人嘴里的祖奶奶，原来是宫里的皇太妃。

　　寒暄了半天，我们三人到底是进了西玉楼。刚进门，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便迎了上来，目光在我们三人身上稍稍停顿，顿时笑道：“三位公子到此，不知要找哪位姑娘？”
　　威乐王爷上前一步道：“我们三人久闻楚久姑娘大名，还望引见。”
　　“三位公子只怕是初次来。楚久的规矩大得很，照理是要提前一周上拜帖，附诗一首，楚久若是喜欢，自会差人迎接公子。”
　　威乐王爷朝我们看了看，似是询问我们的意思。我见她并没有推却之意，便说：“嬷嬷见笑，我们三位出行不易，若是提前一周，怕是难办。今日想来不是繁忙日子，我们三人见过楚久姑娘，吃会儿酒便好，倒不会太晚，耽误楚久姑娘的应酬。”
　　那妇人点了点头，“既是这样，麻烦各位公子留个墨宝，我送与楚久姑娘试试。”

　　不一会儿笔墨便送了上来。
　　秀人用右手捅捅我：“你倒是精。”
　　我低头轻声道：“那妇人精得很，只怕早认出了我们，看见王爷自然不会拦着，我不过顺竿子爬而已。”
　　威乐王爷朝我们看了看，让道：“雨村兄先来？”
　　我摆摆手：“我可不会这些，还是劳烦部学兄罢。”
　　他便写了，是
　　“深庭长日静，两两出婵娟。
　　绿蜡春犹卷，红妆夜未眠。
　　凭栏垂绛袖，倚石护清烟。
　　对立东风里，主人应解怜。”。
　　署名是一个“萧”字。他写完了将笔搁下，依旧是径直向秀人瞧去，让道，“子君小弟，该你了。” 秀人愣了愣，那妇人果然道：“每位客官都要写的。”
　　他便提笔，微微皱了皱眉，写：
　　“北斗兼春远。南陵寓使迟。
　　天涯占梦数，疑误有新知。”
　　“天涯占梦数，疑误有新知，果然好句，子君小弟真是得柳永的真传了，”威乐王爷念了一遍，连连称赞。
　　“王爷过誉，”秀人笑了笑，不知为何有些苦涩，拿笔给我，“该你了。”
　　我头大如斗，只好抬头问：“这敲门砖非写诗不可吗？”
　　妇人摇头：“客人若有别的擅长，但写不妨。”
　　我只好把新近琢磨的曲调默了几句上去，这世界的音律记法古怪得很，我只知道宫商角徵羽几个调名，音长音高这些却复杂得一塌糊涂，只好找首旋律简单的，先把调子默了。
　　“雨村兄莫非精通音律？”乐威王爷有些惊讶地问道。
　　“我前阵子出了点事故，记得的不多，这是最近看的，”我忙道。这古代音律真要问起我来，恐怕是一问三不知，我赶忙撇清了。好在这乐威王爷只是客气而已。我写毕，那妇人郑重地收了，吩咐下面道：“几位客官请先喝杯茶。雨晴，小青，先照顾几位贵客，我去去便来。”

　　雨晴，小青其实也挺漂亮，谈吐也不普通，只是名气这东西的影响是巨大的，只是一点差别，她们便只能做些临时接待工作，却是可惜了。这个和暖场乐队差不多，明知道场下的听众是冲着别人来的，却得撑着完成演出，我其实挺佩服他们的心理素质的。我本也无所谓见不见楚久姑娘，就这么和她们闲着聊了些有的没的，不久，便听见那妇人回来道：“楚久姑娘有请三位贵客。”

　　见到楚久我恍然大悟，她这名气是怎么来的了。以前有位网上美女形容自己“比我聪明的没我漂亮，比我漂亮的没我聪明。”这话拿来套在这姑娘身上倒是再合适不过。娱乐圈的美女我前身见过不少，却很少见到这般透着一脸灵气的女孩，咋说呢，就是脸上直接写着“知性美女”四个大字。

　　只见那楚久福了福，道：“几位公子都是难得的人物，今日楚久得以一见，倍感荣幸。容我猜一猜，这位一脸贵气的高个公子，便是萧公子罢。”威乐王爷点了点头，她微微一笑，对秀人道：“这位林公子的‘天涯占梦数’一句，虽然不是给楚久的，但楚久喜欢得很，一会儿还恳请公子留个墨宝，写下全诗可好。”秀人点了点头。然后对我道“小女子第一次看见精通音律的人物，免不得要拜一拜。只是这曲子曲折幽深，小女子还有看不明白的地方，恳请讨教一二。”
　　“不妨，”我道，“也难怪你看不明白，我音长音高都没写，是不知道怎么写，一会儿给你解释一下。”

　　说罢大家坐下，一会儿楼下便送了酒茶和一些小点心上来。大家闲闲地聊天。不多时有人取了琵琶来，楚久便问我调子的事。原来这琵琶和吉他还有些共同之处，只是调子我是按照吉他写的，有些部分在琵琶上弹了才发现不对劲，楚久倒能融会贯通，时不时提些建议，我心下觉着这姑娘入勾栏可惜，若是放在当代，怎么也是个创作型才女。我聊到音乐向来忘形，许久，方才觉着自己有点鸠占鹊巢，原不是我提议来的这里，却占据了大半的谈话时间，扭头看秀人，见他一脸无所谓地喝着茶，那威乐王爷不知何时坐在了他的左侧，靠得挺近，正低头和他说着什么，只见他嘴角一勾，眼睛往我这边瞟了瞟，又晃了开去。
　　我忽然有些针芒在被的感觉，坐也坐得不大舒坦了。

　　忽然耳边响起楚久轻轻的声音：“林公子真是谪仙般的人物。”
　　我愣了愣，眼前两人白衣束发，一个举止优雅，一个些带着漫不经心的飘逸，虽然一向不大待见某个人，心里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两个人，简直可以入画。我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心里怎么都觉得不大得劲。
　　“这位林公子，和当朝的林丞相不知有何渊源。”
　　“是他儿子。”我道。
　　楚久低头轻叹了一声，“真是高不可攀了。”
　　我心下默然，戚戚焉。
　　“楚久原性张，家门不幸，被贬入青楼，”她淡淡一笑，“我原想若不是如此，或可找到如意郎君，如今看来，其实也是比不上的。”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既是贬入青楼，想必是所谓的官妓了。我有听说，但凡朝中有大案，株连九族，男的发配，家中女眷便送入青楼，虽是卖艺不卖身，却终身不得赎出，和无期徒刑也差不多。这楚久谈吐不凡，原来是这样的出身。也不知这张家是哪家，何时倒的这般大霉。我虽好奇，也不好多问。
　　“那公子是……”
　　“家父李塘山。”
　　楚久笑：“听说京中出了个拒不科考的纨绔子弟，只怕是李公子您吧。”
　　我自嘲：“果然已经恶名远播。”
　　“我原以为是哪个浪荡子弟，如今看来，公子不过无意朝政而已。”楚久道，“其实挺好。都道一朝中榜，衣锦还乡，谁知那朝堂上的艰险，吃人一般，一不留神便是万丈深渊。”
　　她想必是有感而发，这些东西离我其实远得很，我只附和了一声。

　　不知不觉，从楚久那里出来已是掌灯时分。只见威乐王爷貌似聊上了劲，出了楼依旧依依不舍，相约下回再见。这所谓花酒喝得各种情绪，实在古怪得很。没有马车，我俩安静地走在回程的路上，天一入黑我便看不清秀人的脸，也不知他此刻作何感受。他不做声，我也不好多说，便觉得回程比上次还郁闷。

　　快到林府的时候，他轻轻地开了口：“李健，你是何时学的音律？你我认识多年，为何我从不曾听你提起？”
　　“我……”我不知如何解释。各中的因果，我自己也说不明白。这会儿他突然问起，我更是慌了神：难道说我是穿越过来的？
　　“低头，”他说。
　　我低头，只觉得唇边一片冰凉柔软的触觉，带着淡淡的酒香，脑中顿时一懵，如同跳了闸一般，短路了。
　　“还没想起来吗？”他问。
　　我狠狠地吻住了他。

　　朝思暮想也好，李代桃僵也好，我北村健是再也不愿意做个缩头乌龟。他若是发现了什么，大不了便是一个和上一世差不多的结局，或者再不相见。都已经重活一次的人，有什么好怕的？我告诫自己。

　　他在我怀里僵了许久，到底挣扎着推开了我。
　　“明天来找我，我告诉你我是谁。”我说。

　　踏入家门的时候，院子里安静得出奇，黑夜里黝黝的全是人。白色的灯笼映着一片闪亮的眼睛，我顿时有“不好了”的预感。
　　“快去通报老爷，少爷回来了！”我听见一个声音说。

　　家父已在门厅等我，大厅里灯火通明，我娘也在。晓晴咬着嘴唇，眼神悲哀地警告我。我愣愣地抬头看这个名义上的我爹，道：“爹。”
　　“你还知道我这个爹。”他厉声道：“今天你带林秀人去了哪里？”
　　我低头，心下知道瞒不过去，老实答到：“去了西玉楼见楚久姑娘。”
　　“你倒是出息！”他作势就要打过来：“你自己不学好便罢了，还带坏林相的独子。今天若不是我发现，你要我怎么和林相交代！他们家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这个做表哥的不以身作则，那纨绔子弟吃喝嫖赌的一套倒无师自通，还勾搭着林家小子和你一起学坏！来人，家法伺候，给我打上五十鞭子！”
　　我被拖去趴在案板上，冰凉的空气里屁股上火辣辣地疼。我看见我爹已经花白的头发，忽然想起自己退学加入彩虹的时候，我爹也是那么生着气，怒气里带着苍老，带着无奈，仿佛已经对我绝望，那眼神看得我如刀割一般。看来我这辈子注定是不让家长省心的，到哪里都一样。
　　快昏过去前我模模糊糊地听见我爹的声音：“从明天起，不许你见林家的孩子。我已和林相交代，让他把林秀人暂时锁起来，不要来找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我彻底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