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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青楼一日(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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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我上回的酒宴十分及时。只见三月一过,这京城的大街小巷顿时清静了不少,各家子弟估计都被家里关在了高墙内。只是旅店爆满,我出门了几次,撞上几个边走路边读书的,为了交通安全,觉得还是少上街的好。
因为我的不争气,我弟弟李青的科考便提上了日程。我爹的意思,既然我已经没什么希望,我弟弟虽小,倒是不妨试试,若是不中,还有下回。我不是这世人,这住在西苑的弟弟也觉不出个亲近来,只是看他小小年纪埋首书堆,净读些之乎者也,觉得怪可怜的。反过来,也只是我以为而已,没准他还觉得我这个无所事事的哥哥怪可怜的。因为家里有人备考,大院里格外清静些,我爹我娘的中心便转去了西苑,弟弟的院子严禁我出入——这对我倒不是什么大事。
我决定趁这机会骚扰林秀人。
进了林家院子我吓了一跳。原本我也知道他家家大业大,只是不知道竟如此奢华。仿江南风建造起来的小桥流水,七弯八进地绕进去,想也知道在这缺水的京城要多大的成本!如此比起来,我家的院子的确寒酸了。
“怎么,好像没见过似的?”他好笑地望着我。家丁带着我七弯八绕的功夫,他已经穿戴整齐,出行的便装打扮,一身暗花的白衣,配上一条金丝带子,倒真像小人偶似的可爱。我看见他,觉得那身影和想起当年的那个人重叠了起来,也是一身白色,刺猬头下空得吓人的眼睛,明明看得人痛到肉里去,却无所谓地笑着。就是那年,我写的《虹》,他唱。
“怎么了,魂不守舍的?”他的声音把我拉了出来,我看着眼前的人,心里有些恍惚。明明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去的事了,怎么又自寻烦恼起来。我自嘲地笑了笑,道:“你这身打扮,倒像是书里的人物了。”
他翻个白眼:“你又不爱看书,怎地又知道书里的人物了?只怕是哪个故人罢。”
说得我心惊肉跳。
他摆摆手:“罢了,懒得问你。今日陪我去趟西玉楼如何?”
我刚收回点神气,又被他惊了去。“喂,小朋友,你还没到那年纪罢?”
“什么,我都及冠了,你忘了?”
“及冠?那不是才十六吗?”
“你这记性真是被狗吃了,”他拿扇子敲了敲我脑袋,“及冠,是二十。”他又皱眉:“难道你真地不记得了?”
我怒了:“不是早告诉你我不记得了吗?感情你一直不信呢?”
我看他脸色又变了变,一双眸子暗了下去,声音顿时幽幽的,又带着些咬牙切齿:“你倒是真幸运,忘得一干二净,李健你这个混蛋!”
我心突突地跳了跳。我活了三十几年,这意思若是听不出来,也未免太傻了些。此刻我真是羡慕这个李健,这么多年我心心念又不敢想的,他倒是得到了。这傻子,只怕自己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却被一场横祸撞得不知跑去了哪里,留下我这个李鬼,李代桃僵。想到这里心情又灰了灰,还以为真可以在这一世求个“得所求”,只怕也只是梦一场罢。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伸手把他往怀里拉了拉。他在我怀里僵了僵,却挣扎了开去,笑得若无其事:“你犯傻呢,我又不是大姑娘,你这又搂又抱的做什么?”
我无语。
这孩子真是把刀,双面的,伤人又伤己。我顿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他整了整衣服,我才看见他身后一个小丫头长大着嘴巴,见我看她又慌忙低下头去:“少爷,银子已经备下,要马车吗?”
“不用了。夫人问起,就说我去探望雨村兄,陪他出去市郊法门寺透透风,晚上回来。马车也不必了,雨村兄已经备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他张口撒谎,那小丫头却如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下去了。
这孩子,是个厉害人。
这京城的青楼楚馆若不上千,也有数百。各楼的名声如东京街头的时尚风潮一般此起彼伏,谁家出了公认的头牌,名声传开去,达官显贵风流才子便蜂拥而至,比的是出入官衔,才子名章,流传曲目,人称“打榜”。如今西玉楼风声正渐,盖因为有个据称音律诗赋无不精通的楚久姑娘。至于容貌,京城名妓美人如云,倒是在其次了。如此说来,其实和我们做艺人的也没什么不同。
我让小厮做了半天的功课,结果发现这孩子对此精通得很,根本无需我介绍,便觉头大无比。出乎意料,西玉楼的牌子并没有想象中的桃红柳绿或是井壁辉煌,门厅深入,宛若四家宅院,只有门口玉雕的三字“西玉楼”嵌在木头里,很有些雅气,也难怪名声不凡。
刚入院门,只见另一位白衣飘飘的高个公子凑上前来。这家伙的面貌倒是有几分熟悉,我几乎笑出来。果然,他看到秀人,眼前一亮,却冲我作了个揖:“两位公子,请问也是想见楚久姑娘么?小生欲前去,苦于没有预约,若是同好,不妨做个伴。”
原来这楚久姑娘的名头大得很,要见楚久姑娘,需先奉上拜帖,附诗作一篇,入得了楚久的眼才能见得。至于人数,反正楚久卖艺不卖身,倒是没有限制。我扫了一眼他的装束,我混这世界也已有些日子,也能看出些门道。只见那人白衣上隐隐有宫制的图案,身上一块玉佩价值不菲,怎么看都不是普通子弟,再说,普通人家的孩子,科举的还在关着,为官的正在上班,这种时候,除了一种名叫“王爷”的职位,还会是谁呢?
我看他眼睛不停地往秀人那儿溜,好笑道:“不妨,我们也没有预定。在下李雨村。这位王爷敢问名号几何?”
他吓了一跳,总算把目光收回了些,悻悻笑道:“小王排名十九,便装在外,雨村兄叫我部学便好。”
“原来是威乐王爷,”秀人这才拱了拱手,“久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