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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因缘难解 ...

  •   他倒下的瞬间,红妩就已经伸出手臂抱住了他的肩膀。

      怀中的躯体是冰凉的,轻易地就让她想起了那已经久远到隔了七百年的雨夜。

      那夜他也是这样躺在她的怀里,她穿过深夜无人的苏州城,挖开城郊那座冰冷的坟墓,将他从阴沉黑暗的棺木中抱出来。

      当时的细雨中,他就是这么安静地合着眼睛。她紧抱着他,深深吻他,他却不再给她任何回应。

      手足僵硬,不知过了多久,她想起什么一样,手慌张地摸向他的胸口。

      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

      她的手僵在那里,空气凝滞的时刻,她看到眼前紧闭着的羽睫颤了颤,墨色深瞳缓缓张开。刹那间的空白,这才记起神仙法体不一定要有心跳和呼吸才能维持不灭。

      如水的目光安静地停在她的脸上,澄澈清明,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几乎是在触到他眼睛的刹那她就略带仓皇地转开,想要说些什么,只觉得喉头干涩到刺痛,此刻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

      寂静中,他却在无声看了她一阵之后,侧过头轻咳了咳。

      极轻的咳声让她从僵直中恢复过来,没有细想,一句话已经急着问出:“你怎样了?”

      她话问得太急,重华顿了一顿,眸中似是闪过一丝惊讶,不过那双深瞳随即就恢复安定,带着淡淡的温和笑意:“只是元神回来得太快,一时半刻就好。”

      原来是她闹了笑话,天帝法力无边,怎会突然虚弱?刚才他应该只不过是在闭关修行,她却冒冒失闯了进来,还触动他的结界,害他把元神强行自太虚中拔出,损伤了法体。

      平时那么多的通透伶俐,此刻似乎都跑得无影无踪。她“哦”了一声,想起应该收回抱着他的手臂,刚一低头,才发现此刻他正轻靠在她的肩膀上。以白玉发簪轻挽的长发自她肩头逶迤垂下,那玉色的侧颜近到触手可及。

      被灼烧了一样,她飞快推开他的身子,后退一步:“红妩放恣,望陛下恕罪。”

      她退得太快,重华却像是仍没有恢复,身体轻晃了晃,以手撑在身侧,又轻咳了几声,方才开口:“事出突然,仙君也不是本意,不必谢罪。”

      红妩低着头,心跳如雷,胡乱中总算记起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定了定神:“红妩受人所托,有一事要问陛下。”

      淡应了一声,重华还是轻咳着:“仙君请讲。”

      雷青那一番质问,字字椎心泣血,红妩来的路上本是准备了一肚子话,这时候却有些讲不出了。她静默一阵,望着脚下碧波荡漾的荷塘发呆。

      久久没等到回答,重华抬头笑了笑:“怎么?忘了么?”脸色还带着初雪般的苍白,淡粉的薄唇却微微勾起,连深瞳中都溢出一丝笑意。

      这曾是在凡界他身为静华时常说的一句话。那时候他管着红妩的功课,而红妩又最爱偷懒,往往先生布置下什么难背的篇章了,就推三阻四地不肯下工夫。于是等到静华检查的时候,她总挤眉弄眼地瞎背一气。知道她是想糊弄过去,静华也不说她,只是在她磕磕绊绊半天没啃下一句的时候,会淡笑着来一句:“哦?是忘了么?”

      她脸皮再厚,在他眼底的笑意里也要涨红了脸,强着争辩:“我是背了的!真的背了!只不过现下忘了!”

      那时投在她眼中的他的笑颜,和如今的,一般无二。

      “仙君……”耳畔温雅的声音响起,重华笑了一笑,“仙君无须对我如此拘礼。”顿了顿,他又笑,“下界那一世,你我是兄妹至亲,即便回了天界,其实也不至于太过生分。”

      他轻缓温和的话语钻到耳中,红妩只觉得身上一半如同极热,一半又极冷。热的那一半,是滚滚往事簇涌到心间,灼热翻腾,化成一股炙人热流,直逼眼眶;冷的那一半,竟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

      垂在身侧的拳头捏得紧了又紧,她最终抬头一笑,神色间肃穆放下,换上了对着南冥时的轻松飞扬:“既然陛下这么说……那红妩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也是一笑,重华掩唇咳了咳。

      红妩眼疾手快,挥手施法将不远处一张紫檀卧榻移了过来,上去扶住重华手臂,笑着:“我看陛下法体不适,还是稍事休息一下为好。”

      重华也不拒绝,扶着她的手笑了笑:“多谢仙君。”

      搀扶他自青玉的法台换到榻上半卧,红妩殷勤坐在一侧,整理那垂下的衣衫,又变出一只锦垫塞到他背后,巧笑着抬头:“陛下是不是想起了在苏州顾府里的情景?我那时也曾这么扶过陛下。”

      唇边含着笑意看她,重华点头:“仙君自幼就善解人意、灵秀可人。”

      红妩扬起眉,故作诧异:“哦?真的是善解人意?我还以为是顽劣成性,十分招人厌呢。”

      重华笑起来:“仙君谦虚了,那般聪慧,即使偶尔顽皮,也绝不至于惹人厌烦。”

      这样言笑晏晏,说了几句话之后重华再提起有何事来紫微殿,红妩就笑一笑说只不过是一些闲话,打扰陛下清修实在不该,还是不提为好。

      这天从紫微殿里告退出来,几日后红妩又在南冥那里闲混着逗青兽。重华再次驾云前来,祥云降在清淩府门外的青玉阶上。

      这回没有像以前那样急着逃开,红妩大大方方地站起拱手打了个招呼,就算见过礼了。重华照惯例和南冥下棋,红妩坐旁边不时指手画脚,将青兽柔软的皮毛挠了个遍。

      三人和一只兽,在清淩府的石桌前悠然度过半日辰光。

      乍见红妩大违常态,南冥也没太多意外,只是趁重华先走的空当拉住红妩,问:“你不是打了什么小九九吧?”

      斜横他一眼,红妩不甘示弱顶回去:“难道能跟咱们陛下相交的只有你们这些上古遗神不成?”

      南冥连连咋舌:“别人也还行,你这么一副毫无芥蒂的模样,实在稀奇。”红妩懒得跟他多加解释,抬手又顺走了他一壶仙酒,径自而去。

      下界邺朝在山海关一役惨败后一蹶不振,幼帝登基,外戚专权,三年后为虢国所灭。然而虢国也未能取而代之成为天下共主,南北十年混战,期间政权迭出,祸乱不断。十年后大好江山终于被昔日邺朝北庭节度使陈钊所得,建都蓟州,国号大魏。

      按天庭文书所定,大魏得享三百年国运,盛世昌平。因此次下凡有功,紫微殿上红妩获赏法宝,擢升仙阶,一时间群仙纷纷来贺。

      被一众道贺的仙友缠住,分身乏术,红妩得了空就赶快跑到清泠府上,脱了鞋躺在大青石上抱怨:“你说这些神仙有这么闲么?还是他们平时在天界里太没乐子寻了!”

      南冥坐在一旁喝茶,笑得悠然:“谁让你是天帝陛下面前的大红人,还不得给他们巴结逢迎一回?”

      红妩枕着手臂看天,连头都没回,“嘁”了一声。

      他俩聊着,就听到门口一个带笑的声音:“南冥,你这是在说我?”

      红妩忙翻身跳下青石,拱了手笑:“原来是陛下来了,今日又有闲暇了么?”

      重华仍旧是一身白衣,自门外缓步走进来:“仙君本次深积功德,我自然也要前来恭贺。”

      红妩连连挥手笑道:“连陛下也这么说,小仙我就更无处容身啦!”说着想起方才说过的话,玩心突起,瞥了瞥南冥身前青玉桌上那副还没摆上的棋局,红妩若有所思,“我说陛下,今天你来清泠府,不是还打算跟南冥下棋吧?”

      重华来清泠府,千万年来都是和南冥两人一局棋一壶茶,还真没做过别的事情,闻言就笑了笑:“哦?仙君有高见?”

      红妩摊手:“我就说天界的神仙都太不会找乐子了……”随即换上一副奸诈笑容,“来,我带两位去个好玩的地方!”

      猜到她嘴里的“好玩地方”必定不在仙界,重华和南冥相视一笑,就由她兴冲冲地打算了。

      那边红妩摸出了三粒从老君手里硬撬出来的替身丹,略施法术化成他们三人的模样,再示意重华和南冥也像她一样隐去身形。三个人就大摇大摆地瞒过南天门的守将,乘云到下界去了。

      凡间此刻正是夜幕初降,新帝当政数年,魏朝都城蓟州已经是一派清平盛世景象。

      红妩带他们降在一处偏僻的小巷中。熙攘热闹的酒家花楼就在相邻的街上,红妩这七百年来在凡界的时间比在天庭更多,早就熟络无比。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出了把折扇,打开挥上一挥:“南兄、华兄……请……”一袭月色长袍及地,长身玉立,丰神俊朗,活脱脱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南冥万年来鲜少踏出清泠府,更别说离开仙界下凡寻乐,看到她的样子立刻新鲜起来,拍手笑:“好,洪兄请……”

      重华在一旁淡笑:“两位兄台好兴致!”

      南冥哈哈大笑:“凡间的事你比我熟,你可要给我看着点,别让我出丑。”

      红妩拿折扇掩了唇:“待会儿你们看我怎么摆阔……”

      片刻之后,蓟州最大的花楼醉春阁中就现身了三个贵公子。

      老鸨慌慌张张地迎了上来,见他们三人衣着不凡,再加上容貌出众、气度清贵,于是点头哈腰,满头珠翠乱晃:“三位公子请进!看三位就是大富大贵的人物,小店简陋,哪里有不合适的地方请公子们尽管说!”又连声朝后堂唤,“快把几个最漂亮的姑娘都给我叫出来!服侍好了公子们有大赏!”

      也不往里走,红妩就掀袍在大堂中的一张空桌上坐了,神色淡淡:“妈妈也不必多叫人来,只用惜雪、碧澜到了就好。”

      她随口叫出这两个名字正是醉春阁的头牌花魁,艳名满京师,即便王公贵族来了也要一掷千金才得相见。

      老鸨听她口气太大,又实在看不出这三人的来历,愣了愣才略显为难地回答:“这……公子也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

      红妩从袖间取出一个金锭摆在桌上:“黄金白银,不就是妈妈您这里的规矩么?”

      那搁在花梨桌上的金锭,黄灿灿的成色十足。见他们出手这么大方,老鸨堆满了笑,一改口气:“公子说得是说得是……只是您知道惜雪和碧澜都是有身份的,还请三位公子先到雅阁里稍候片刻如何?”

      红妩摇了摇折扇:“我等又不是什么登徒子,这倒无妨。”说着离座,拿扇子一指桌上的金锭,“这是给妈妈和几位小哥的跑腿钱。”

      被一群点头哈腰的龟奴簇拥着往后院单独的水阁而去,走在一边的南冥施了传音之法,对红妩道:“你刚才拿出来的金子,是块石头吧?”

      红妩折扇掩唇,得意非凡:“方才在巷子里捡来的。”

      南冥轻叹:“我说红妩仙君,你用障眼法来骗几个凡人……”

      红妩哈哈大笑:“总归花楼娼馆多不义之财,陛下都没说,南冥你是打抱不平什么?”

      重华自进来之后就一直含笑不语,此刻也只抬头向他们笑了一笑。

      在幽静的水阁中坐下,红帐遮去了房外喧闹,旖旎丝竹隔岸传来。

      南冥久居仙界,从未经过人世奢华,打量着房内鎏金绘彩的陈设,道:“我说红妩仙君总喜欢往下跑,人间的趣味,果然和天界大不相同。”

      红妩早靠了一旁的玫瑰色软榻,歪着身子半举酒杯笑起来:“待会儿那两个色艺双绝的美人来了,你就更要大叹天界乏味了!”

      惜雪和碧澜大约是要略摆一摆花魁的架子,三人坐着喝了一杯酒,仍是没有见到她们身影。

      房门打开,一个身着短打的小厮捧着酒壶走了进来,到红妩跟前添了酒,将托酒的绘彩瓷盘放在一旁案上,躬下身去。

      红妩也没在意,懒懒瞥他一眼,等她目光转开的刹那,幽亮的刀光突然自那小厮的袖下迸出,直取她颈间。

      光影闪过,红妩以两指夹住那柄刺来的窄剑,笑一笑:“这位小哥,可是嫌我方才的赏钱少么?”

      那小厮一张脸上片点神色也无,分明是贴了人皮面具,纵身一跳,竟弃了窄剑,双臂齐挥,两柄一模一样的短剑又脱手射来。

      只是他武功再精进,又能拿红妩怎样?早在短剑刚射出之时,红妩身形就翩然而起,一柄折扇如鬼魅幻影,扇柄不偏不斜地撞上那小厮肩上穴道,将他从空中击落。

      这一手功夫潇洒之极,红妩落地转过手腕,把幽蓝剑刃的窄剑抛在地上,笑了笑:“还是喂了剧毒的兵刃呢,小哥不是恨我至此吧?”

      扶着肩膀看着她默不作声,那小厮突然伏地自她身侧斜冲,竟是朝着重华的方向。

      神色一变,红妩忙抽身回护,这一动就显出了空门,那小厮却又一折,翻身冲出向窗子,破窗凫水而去。

      红妩正要去追,头上却蓦然一沉,竟陷入一片昏黑。

      亭台楼阁,深院幽林,比之普通的梦要清晰真实许多,站在院落之中,红妩甚至还能觉出迎面的寒雾扑面,凉气丝丝钻入肌肤之中。

      但是,也远没到分辨不出虚实的地步。

      这个庭院完全陌生,不是她曾在凡界所见的任何一座,更不像仙界所属。她面前铺展着不大一片园林胜景,远处就是烟锁楼台,雾霭沉沉。

      随意选了一个方向,红妩就沿着脚下的雨花石便道走下去。大雾围绕在她身旁,雾中像是有什么东西随之跟来,窸窣作声。

      对这些视而不见,红妩大步向前,不多时转弯后视野豁然开朗,一株梅树下黑衣的女子侧身而坐,银白长发逶地,俯身在树下的一池碧水前照着什么。

      不动声色地走近,红妩也不开口,站在池水前。

      “你看这转轮,千万年来,轮回不休,永无止境……”一手点向银亮的水面,黑衣女子却先开口,抬起头来笑了笑,“仙君不想让它停下来么?”

      那一张微笑的脸熟悉万分,正是她自己的面容。

      仿佛是在静待她回答,黑衣女子仰面看着她,唇角轻勾。

      直视着这张粉黛不施的脸,红妩一笑,并不回答她的问题:“你倒挺大胆子,天帝陛下就在近旁,也敢出来作乱。”

      深如幽冥的眸中闪过一丝鄙夷,黑衣女子呵呵轻笑:“原来你做了仙君,连性子都做得媚颜奴骨了。”

      红妩冷冷一笑:“我做仙君做得如何,什么时候轮到你这种妖孽来插嘴了?”

      唇边挂着轻蔑,黑衣女子但笑不答。她脸上神情太过刺目,红妩沉了眸光,挥手召出一柄长剑。

      这场梦本就是她神思中幻化出的景象,剑光随心而动,眼前的黑衣女子即刻被雪亮刀锋劈开,消散不见,漫天大雾也随即褪去。

      雾后却是另一重庭院,竹林疏朗,雅致的精舍掩映其中。

      知道这是方才召剑时催动仙力,此刻入幻更深,红妩暗暗咬牙,目光却无法从景物上移开。她认出了这个地方,这是七百年前那一世,她被辉教教主风无情带去的竹林精舍。

      镂花的房门洞开,整洁的精舍中空无一人。四周一片寂静,既没有当年武林盟众人寻她的从林外传来地脚步声,也没有从密林深处传来的隐约打斗喧哗,只有穿过竹林的飒飒风声。

      “妩儿。”耳畔传来一声轻唤。红妩握住拳,慢慢回头,熟悉的容颜上带着淡笑,宛如当年那个总是一袭白衣的苏州神医。

      “妩儿,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笑着伸出手来,微凉的指尖贴上她的手腕,轻轻拉住她,温润嗓音带着宠溺,“我们回家吧。”

      红妩直直看着他,既不开口,也不抬步。

      有耐心地等着她,那凝在唇角的笑意也不曾减淡半分,眼前的男子眼底都是宽和:“妩儿,怎么了?”

      红妩笑笑,抬头看他:“你再叫两声来听?”

      对这近乎任性的要求,他只笑,依言低声开口:“妩儿?”

      合了合双眼,红妩再睁开眼时,眼底清湛,直视着面前那双明亮的深瞳:“你不是……不管你是什么魔障,你都绝不是他!”

      似乎是无奈,又似乎是一味纵容,他笑着摇头轻叹:“妩儿,你不想见我也就罢了,又说什么奇怪的话。”带着凉意的手指从她腕上滑开,他笑,“要是你真的不想走,那么我先回苏州等你好了。”

      苏州城,秋尽的顾府。

      眼前仿佛有嫣红如血的红梅跌落,那一夜大雪染白所有,他安然逝去,从此她一生再不知岁月静好。

      刹那的松懈,灵台恍惚的一瞬,面前的温柔皮相顿时被撕破,深瞳寒彻,一柄幽蓝利刃自他袖下刺出。

      红妩蓦然惊醒,手中凝聚的一掌挥出,白色的身影在触及她的掌风时就化为一团雾气,那刀刃却仍悬在空中,不减半分力道,迅疾向她刺来。

      她躲闪不及,纯白的光亮也在同一刻洒入,纯澈深远的神力如同破云而出的阳光,涌进所有角落,涤荡去所有暗影。

      “仙君?”同样温雅的声音,却有着刚才的幻影不曾模仿到的关怀。

      额上有暖如旭阳的神力舒缓透进,红妩张开双眼,床边重华正将手指按在她额前,将自身修为度入,带她走出噩梦。见她终于醒来,重华凝着的神色稍霁:“仙君好些了么?”

      触目所及仍是醉春阁富丽的布置,这应该是一处厢房。她仿佛睡了很久,不远处的木窗中透进淡白日光,天已大亮。

      南冥不知去向,房内只有他们两人。重华见她神志已清,笑笑收回了放在她额上的手。

      抚着额坐起,红妩侧头看他坐在床边的木凳上,不知道他是不是就这么坐着守了一夜。

      见她起身,重华解释:“昨晚你所中的是掺了妖毒的迷药,现在大部分毒液都已随毒血拔出,再休养一下,余毒应该就能清了。”说着又顿顿,“我们初到凡间就遇到刺客,此事透着蹊跷,我已经让南冥前去找本地水神问个清楚了。”

      所以南冥才不在这里,红妩点头,突然清了清嗓子:“陛下,我有个不情之请。”睡了一夜,口中有些干渴,每说一个字都扯动咽喉,她顿了顿,笑道,“怕凡人听到多有不便,我们在下界时,可否相互称呼得随性一些?”

      重华静静看着她,并不开口。

      红妩随即就挥了挥手,侧过头呵呵一笑:“当然陛下若觉得乱了尊卑,大可不必理会我……”

      “妩儿。”耳边突然响起他的声音,深瞳温和看过来,重华对她微笑,“这么叫可好?”

      愣愣看着他,红妩突然低下头笑了,肩膀微微颤动,仿佛这一声轻唤,就是足以让她开心无比的大事,再抬起头时,她眼中还有隐约水气,笑容灿烂:“果然不一样……”

      重华目光安然,无声地看着她。

      门外传来老鸨的声音,提高了声音抱怨不过是做个生意而已,无端端招来这一场祸事,不知何时才能安生。

      知道她马上就会进来烦人,红妩抬眼一挑眉,在房门被推开的瞬间,拦腰一把抱过床前那人的身子,一手挑起他的下巴,用温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声音:“美人,昨晚是不是吓到你了?”

      门口老鸨杵在原地,她身后两个龟公探头探脑。

      还嫌不够,红妩又低头在他唇角轻轻印上一吻,满怀柔情蜜意:“美人伤心,我也会心疼的。”这才发觉门口有人一样,抬了头看过去,扯起唇角一笑,“妈妈来了?”

      老鸨涂了厚厚胭脂的面皮上隐隐抽搐了两下,随即赔笑:“没什么,没什么,给两位公子送早膳来了,两位请用!”说着回头吆喝那两个龟公,“还不快端进去出来?都傻站着干什么?”

      等老鸨带着两个年轻的小龟公迫不及待地溜掉之后,红妩这才放开揽着重华的手,倒在床上放声大笑。

      看她玩得高兴,重华唇边带着淡笑,起身从桌上的茶壶中倒出一杯水,折回床前递到她面前:“喝些水润喉。”

      仙体本不知饥渴,不过似乎因为迷药的缘故,红妩真觉得有些渴了,笑眯眯地捧过水杯:“多谢啦。”

      重华就站在床前,等她一口气喝完水,接过杯子淡笑问:“还要么?”

      他平素在天庭时就极少用法力,到了凡间之后就更是如此。这样含笑站在那里的样子,不像个独尊三界的天神,倒更像是个普通凡人。

      红妩侧头看了看他,不说话。

      拿不准她又在转什么小心思,重华笑笑,转身就要把茶杯放下,衣袖却突然被拽住了。

      “在天上我可不敢这么叫陛下……”紧拉着他的一角袖子,红妩仰起脸,“静华哥哥……”

      她叫的声音并不大,却很清晰,唤完了,就笑着看他,目光专注。

      重华转过身,将带着微凉温度的手指轻搭在红妩手上,笑得柔和:“妩儿。”

      几乎在他开口的瞬间,红妩就把他的手腕紧紧扣住,脸上的神色变幻,直把自己的手心掐出几道红痕才松了口气:“真不是在梦里啊。”

      重华还正微笑着,身子猛地就给一拉,整个人跌坐在床边,红妩紧握着他的手不放,全身都贴了上来。搂着他的腰,红妩歪头在他面颊上吻了一下,呵呵一笑:“静华哥哥……”

      无可奈何地看她一眼,重华抬手搂住她的肩膀:“口还渴么?”

      红妩才不管,还是一脸傻笑,往他怀里蹭:“静华哥哥!静华哥哥!”

      重华只好抱着她,低头微笑,却听到她靠在自己怀中喃喃说了什么。她说得声音很小,重华没听清楚,她又略微大声说了一遍:“静华哥哥……我都等了几百年了。”

      深黑的眼眸中光芒流转,重华抬起手,替她梳理散乱的长发,微微笑了:“我一直在,妩儿。”

      当被打发出去刺探情况的南冥回到厢房时,进门就瞪圆了一双含情的温文凤目:“你们在干什么?”

      难得见清雅淡然的南冥仙君大惊失色,红妩不由心情大好:“如你所见,聊天啊。”

      她当然不是站着聊天的,可也不是坐着聊天的,而是躺在身后那人的膝头,一只手还牢牢拉着别人的手,笑眯眯的正自得意。

      抱着她任她在自己怀里撒欢的自然是重华,手指还被她拉着放在手心摆弄,重华向南冥笑笑:“打听到什么了么?”

      表情仍旧是见了鬼一样惊诧,南冥上前几步,上下不住打量着他们,到底是没忍住,开口道:“重华,你在下界那些年,就是这么纵着她的?”

      重华笑了笑,也不回答:“南冥……”

      这才收回目光,南冥轻摇了头:“我这才知道,她在我府上时有多收敛……”

      红妩哈哈大笑,又抓起重华的手,放在脸上蹭了几下:“静华哥哥!”

      画面实在太不堪入目,南冥别过脸去,开始说起正事:“据此地的龙神说,近日京城周边怕是来了一个魔物,吸食灵力,无端祸害了不少修道之人。昨日应该是嗅到了我们身上的仙力,才赶了过来。”

      红妩听后,冷笑一声:“胆子倒还不小,居然招惹到我们头上。如果不亲手收拾了他,我就枉为上仙。”

      她才刚拿出气势来,肩膀就被按住了。重华十分自然地扶她重新靠回床上,起身替她放下床前的一半帏帐:“还有些余毒残留,休息好了再说。”

      同在天庭这么多年,早就十分了解彼此脾性,南冥正等着看被打断的红妩怎么顶撞帝君,却看到她眨眨眼睛,“哦”了一声,就听话躺下。

      今天似乎处处透着古怪,南冥向左右各看了一眼,挑起唇角,不置可否。

      红妩仙君赖在醉春阁里休养了三天之后,终于获准使用法力。合上双目,红妩任灵力追寻空中一丝缥缈的妖力而去,仿佛循迹追狐,那妖力去向的尽处,豁然敞开在她眼前:一座清冷小庙,庙前一株银杏在风中枝叶舒展。

      红妩向一旁的重华和南冥道:“城外二郎庙,我马上回来。”说罢身形已向着妖力所在飞去。

      出了城就不再掩盖身上的仙气,红妩一路上所到之处,魑魅魍魉无不肃清消散。等行到二郎庙外之时,果然一股强大妖力喷薄而出,与她仙力抗衡,还未靠近,就能闻到庙内散出的腥臭之气,不祥之极。

      红妩抬手召来一柄长剑,毫不犹豫地踏进庙里。

      门内的树下,一个着玄色道袍的人静立。

      红妩握着剑走过去,看向那人,道:“你修道三百年,何等不易,如何自甘堕入魔道?”

      大敌当前,那人也不慌张,淡淡道:“你们天庭的神仙,自然不知道修炼的艰难,我不过是想更进一步罢了。”

      “要想更进一步,就该远离凡俗,潜心修道,不是将道法用到私心上。”红妩质问,“你手上已有过人命,再想修仙都是枉然,索性就修身成魔对不对?”

      那人呵呵一笑,并不作答,身后的黑云却无声聚拢,那股腥臭之气也更浓。

      红妩见跟他多说无益,叹息一声:“你果然已经堕落成魔。”

      那人五指并拢,浓重墨色染上手掌,张狂一笑,一掌已经挥出:“我早已成魔,今日就索性再犯杀戒也是无妨!”

      红妩冷笑,先是一指点出,将他二人激斗之地封入结界才举剑迎上:“那也要看你有没有本事!”

      那人原本只有三百年道行,入魔之后想必吞食不少妖物,法力倍增,极是棘手。这一战红妩不敢松懈,激斗数十招才找出空隙,催动术法扼住他身形,一剑刺出,直插入他胸前。

      红妩抬手拔剑,被吞噬的妖怪精魄凄厉呼啸,纷纷逃逸而出。那人跪倒在地,口内不住吐出黑血,却仍哈哈大笑:“不过百年大梦……我醒时……你未醒……”终于慢慢倒下,身体化作一阵轻烟,只余地上一摊黑血。

      红妩所持的是诛神杀魔之剑,他死在剑下,就是魂飞魄散,再无转生之机。

      独自一人回到醉春阁,重华和南冥早就站在廊下等着她了。看她回来,重华笑了笑移步,一时竟是没有站稳,伸手撑在一旁的廊柱上。

      红妩忙扶住他胳膊,问道:“静华哥哥,怎么了?”

      脸色泛着苍白,重华扶着她慢慢站好,摇了摇头:“没什么。”

      南冥倒是不意外的样子,搭话道:“他啊……不过是离开紫微殿久了,仙力没了后继而已。”说着走到廊下,“两位,在下界待了这几日,我们也该回天庭了吧?”

      为何离了紫微殿就仙力不继?红妩还想再问,但继续问下去就有探究天帝法力之嫌,而且重华淡笑着,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就忍了忍,没问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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