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失眠》未悄

32、第 32 章

　　约兰市临海，夏季多台风。

　　台风天影响最大的出行方式，当然是飞机。

　　贺重闻以前对这这件事的概念不深，除了几次延误等得心烦、最后干脆改签，几千万的合同差点泡汤；也学会了预报台风那几天就不再异地谈生意。

　　约兰地形得天独厚，是上帝的宠儿，虽然有台风，既不像其他海滨城市容易成灾，也不会像内陆城市那样发生内涝。

　　也就是风大点儿，雨更多，贺重闻从记事起，学校连台风假都没放过。

　　在他三十年的人生中，对台风的印象也就是出门麻烦了点，没别的。

　　——直到有了个当空中飞人的小情人。

　　他开始比以前更频繁、也更仔细地关注天气预报，尤其是方洛昀有航班，尤其是方洛昀有跨国航班的那些日子。

　　晴天心情会好，阴云也没事。
　　下雨有点小担忧，刮风最好别出去。

　　目前还没经历约兰的冬，恐怕等到大雪暴雪，又是一番不同的光景。

　　另一个人的参与，叫他的生活点点滴滴发生变化。

　　这一轮台风已经刮了好些天了，方洛昀今天本是趁着雨稍微小了点儿抓紧飞个大四段，结果返航时段约兰这边雨量激增，一时半会回不来。

　　无论是岱航还是国内整体的航空安全率都是非常高的，他也相信方洛昀过硬的技术，不会出什么岔子。

　　信任是信任，担心是担心，并不冲突。

　　贺重闻实在放心不下，离开公司后家都没回，直奔机场。

　　暴雨天总是要堵车的，机场高架的地图已经红得发紫。

　　贺重闻心烦意乱，可这种时候除非有直升机，不然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法越过长长的车流。

　　好笑就好笑在，台风天的直升机，恐怕效用还不如拖拉机。

　　好不容易等前面的车磨蹭重新发动，雨刮器都快冒火星了。

　　贺重闻历经千辛万苦，刹车踩得小腿肚发酸，总算抵达机场。

　　往常他等方洛昀下班都是在职工停车场，今天在地下左等右等越来越心烦，干脆锁了车，从电梯上了大厅。

　　不出所料，接机区的所有航班显示屏都红艳艳的，大面积延误。
　　包括他所等待的，方洛昀的那一班。

　　有接人的不满嘀咕，红成这样，这要是我的股市多好。

　　贺老板的股市倒是形势一片大好，也不妨碍他现在看见红色就心烦。

　　民航家属还是比较喜欢绿色。

　　不少航班已经连预估的延误时间都不显示了，或者干脆变成五个小时以上，叫人看得绝望。

　　不少人围着地勤抱怨，可地勤也没办法，他们只负责转播信息，又不能决定起落，更控制不了天气。

　　贺重闻深知找他们是没用的，真正有用的信息绝不可能透露给普通乘客。

　　贺总鲜少以权谋私，今日也没能免俗。

　　他打了个电话，微微笑着讲几句。
　　不多时便有戴着名牌的员工过来，领他去了指挥调度中心。

　　“贺总您看，这个图像是台风眼，就在机场西南方120公里，风速已经接近40米每小时，阵风达到13级；降雨量也非常大。”

　　接到任务的主任尽可能用非专业人士能听懂的语言去描述现在的气象状况。

　　“天气恶劣，能见度也会跟着下降，而且根据预估台风还会持续三到四个小时。这种情况下，为了乘客和机组生命安全着想，必须进行航空管制。”

　　他想了想，又换了个最通俗的说法：“准备走的延迟起飞，要回来的同样延迟，或者备降其他机场。”

　　贺重闻听了半天总算开口：“会延误多久？”

　　主任面露难色：“贺总，这个现在没办法预估，至少得台风消停点儿。如果待会儿再打个雷什么的，得耗掉更长时间。”

　　主任看着他沉下来的脸色，很想给自己擦擦汗。

　　贺重闻是什么人，是尚霖的老总。尚霖是岱航现在最大的股东。
　　四舍五入，贺重闻就是主任的顶顶顶头上司。

　　调度中心这样的小庙，究竟是怎么请来这尊大佛的呀！

　　按理来说，作为金主，贺重闻和尚霖只要知道自己投的钱能不能如期获得效益就行了，哪里会深入体察民情到关怀航班运行情况。

　　不正常。

　　主任灵光一现，壮着胆子问：“贺总……是不是有家人朋友在今天回约兰的航班上？”

　　贺重闻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好嘛。这样就可以理解了。

　　主任义正辞严，场面话背得相当顺溜：“我们岱航向来严谨、专业、万无一失，成立这些年重大事故率为0。贺总放心，我们的飞行员都是在极端天气情况下也能顺利操作的优秀人才，所有航班机组和我们地勤、机务一定力保您的家人平安抵达。”

　　贺重闻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嗯，我知道了。”

　　这话要是冲别人讲，算是种安慰。

　　问题是，当“机组”和“家人”是同一个人时，又该去相信谁呢？

　　除此之外，他竟然在这样完全意想不到的场合，头一回去思考自己跟方洛昀在外人眼里的关系。

　　这样的关心程度，肯定是超出了普通合作伙伴。

　　要说是朋友，又差了点儿意思。他很难觉得他们俩之前有哪一层情分算得上朋友。

　　又不能直白告诉别人真相。

　　总之，是不可能荒谬到算作“家人”的。
　　差太远了。

　　*

　　贺重闻从来没有等一个人等这么长时间。

　　回到车里休息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这样的执念——好吧，今天是雨天。
　　又是雨天。

　　因为是雨天，所以他比任何时候都迫切地需要见到方洛昀。

　　这个念头支撑着他无论多久、多累，都会等下去。

　　他想，并不是自己同方洛昀之间突飞猛进。
　　只是因为雨天而已。

　　方洛昀是他在下雨天最好的治愈良药，见不到，恐怕是要发疯的。

　　夏日台风又湿又潮，什么空间都待得憋闷，贺重闻把空调风开到最大，才勉强找回点儿舒适。

　　他给方洛昀留了好几条信息，主旨大意相同，落地后回个消息，然后迷迷糊糊睡过去。

　　凌晨快三点，突然被手机震醒。

　　他猛地拿起手机，眼还有点儿花，但看清了对话框里那期盼的几个字。

　　【我到了。】

　　贺重闻秒回：【哪里？约兰还是？】

　　【约兰。你怎么还没睡？】

　　贺重闻想象得出小家伙脸上的惊奇，翘着嘴角回复：【关心你。】
　　还加了个小熊卖萌比心的动态表情。

　　发表情包绝不是贺总的风格，若是被他的下属看见，恐怕要吓得报失总裁手机易主。

　　贺重闻本想说我在停车场等你，又觉得还是给个惊喜更好，已经打出来的字一个个删掉。

　　他等方机长下班已经等出经验，从飞机落地可以用手机，到出现在停车场的时间，拿捏得相当精准，分秒不差。

　　然而当他看见那个走在方洛昀身边的陌生男人时，此前的担忧、挂念、疲劳，全都交织在一块儿燃成了怒火。

　　男人跟他差不多高，有一副惑人的皮相。
　　穿着岱航的飞行员制服，和方洛昀一样是四道杠。

　　贺重闻见惯了形形色S的人，哪怕完全没见过但对方，也看得出那种常年处在领导位置上的架子。

　　很明显这个男人是方洛昀的上级，后者在讲话和倾听时的神色都显出一种尊敬——这是贺重闻从来没有见过的。

　　男人有架子，但不是端着架子。

　　正相反，他温和有礼，甚至是谦逊的，会在方洛昀皱着眉听他说什么严肃的事儿之后讲一两个无伤大雅的小笑话调节气氛，方洛昀也很给面子地笑。

　　贺重闻见的不仅是形形色S的人，妖魔鬼怪，也见得多了去了。

　　哪怕离得这么远，他还是在那个男人身上嗅到危险的同类气味。

　　这种「同类」，不是说他们有什么别的地方相似。
　　而是代表着他们看上了同一个「猎物」。

　　方洛昀那小笨蛋仿佛完全没感觉到自己处在何种危险，好像还对男人说的话题挺感兴趣。

　　贺重闻搭在方向盘上的双手不自觉握紧了。

　　他非常，非常，非常讨厌自己的东西被觊觎。

　　不管自己宝不宝贝，别人也不要想碰。

　　方洛昀聊得那么专注，甚至没有发现他的车。
　　他们经过他面前时，贺重闻重重地按了两下喇叭。

　　凌晨三点寂静的停车场平地惊雷，把谈话心无旁骛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这下方洛昀认出了贺重闻的车，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人居然在停车场等到现在？
　　……为了自己？

　　要知道他的航班预定降落时间是晚上十点，由于机长出舱更晚，再加上从停机坪到停车场的时间，贺重闻通常会晚来四十分钟。

　　在无法跟自己联系上的情况下，按照惯例，贺重闻应该会在十一点左右抵达。

　　然后就在车里等了四个小时么？

　　闷热的、叫人烦躁的台风天，不在家里舒舒服服躺着，不舒服地屈在车里，只为了接他下班。

　　邓越泽敏锐地察觉了身边人的异样，冲那辆虽然外形低调，但价格绝对很高调的车抬抬下巴：“接你的？”

　　方洛昀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邓越泽笑笑：“那你早点回去吧。”

　　方洛昀不疑有他：“部长再见。”

　　他上车的心情是很愉悦的，连动作都轻快。
　　然而预想中会笑着打趣自己的贺重闻并不存在。

　　贺重闻盯着他，完全没有平日里的和煦，像冷血的野兽。

　　方洛昀在纳闷的同时，贺重闻只觉得自己血液里的妒意全都翻腾了起来。

　　方洛昀身上，又有那种香味——不久前才闻到过一次的那个。

　　原来是同一个人。
　　原来就是今天那个男人。

　　那人走时有意无意瞄了眼驾驶室，其实是看不清里面坐着什么人的，贺重闻彼时的注意力都在走过来的方洛昀身上，也没有去看他。

　　也幸好没有。
　　否则只会让局面更难看。

　　贺重闻开口，像审讯：“跟你一起那个是谁？”

　　平常都是贺重闻过来帮他系安全带，借着靠近的距离顺便做点儿什么。
　　然而今天驾驶室的人动都没动，方洛昀只得自己系，随口答道：“新来的部长。”

　　贺重闻嗤笑：“部长会上班到这个时间？”

　　到了正部长级别，就很少要亲自飞了。
　　贺总自己就是坐办公室的领导层，再清楚不过，正常情况下怎么可能陪普通员工加班到次日凌晨。

　　方洛昀察觉到他语气里近乎刻薄的尖锐，皱起眉。

　　他们两个平时是不怎么谈工作的，哪怕公司已经紧密相连，具体到他俩的职位仍是截然不同的领域。

　　贺重闻熬到这个点等他那不知何时会归来、可能根本今天就不会回约兰的飞机，着实让方洛昀感动。

　　凭着这一点他不想跟他吵架；等太久的人会没耐心，也可以理解。

　　要是换做自己，恐怕早就发火了。

　　尽管他的猜想和贺重闻生气的真实原因完全南辕北辙，也不影响他稍稍检讨并且重新调整了下自己的语气。

　　方洛昀难得放软声音：“之前就预报了今晚回约兰的天气不好，新来的副驾处理极端天气的经验不足，需要多配一个备用的驾驶员。邓部想来看看副驾那小孩儿的表现，就一起飞了。”

　　方洛昀愿意主动解释，还说这么多，也是很罕见的。

　　然而贺重闻一想到刚才那个男人——现在知道了，姓邓——看方洛昀的眼神，就令他怒火中烧。

　　“他是来看副驾么？”贺重闻捏住方洛昀的下巴，一字一顿，“不是来看方机长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