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虹》夏鹤清

38、第38章

　　在国内还剩下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她去学校办理了休学，把驾校的报名取消了。魏清给周海良找了份保安的工作，一个月六千，有餐补和车补，每天在开着空调的办公室里喝茶看电视。

　　之前她选择英语专业，幻想过自己将来有可能会成为一名英语老师，又或者是进入一家外企工作。

　　现在这些可能全部离开她的人生轨迹。可能冥冥之中早有安排，她当初选择英语专业，只是在为这次的留学铺路。

　　时间变得好快，她早上睁开眼睛，吃了三顿饭，天就黑了，躺在床上回想这一天，她脑袋里是一片空白。

　　那天晚上从河边回来，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温舒维的朋友圈，然后就把他的微信删掉了。为了彻底断掉自己的念想，她还删掉了温舒维的手机号码。幸好她没有背下来，就只记得他手机号的后四位。不然她真怕自己某天晚上会忍不住给他打电话。

　　她认真回忆过这段短暂的恋情，仔细复盘他跟她说的最后那句话。

　　他说，对不起，其实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他说这句话时候的神态，语气，动作，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也渐渐发现，温舒维可能没有喜欢过她。

　　他从来没有给过她承诺，从来没有向她示爱，也从来没有维系过这段感情。每次都是她舔着脸凑过去，说不定温舒维心里还在嫌她烦呢。

　　每次想到这些，她身体就由内而外的冰冷，内心的不甘和怨恨就压制不住。

　　护照下来的当天晚上，魏家在酒店办了欢送宴。

　　当然没有邀请她，她也不想去。

　　这应该是他们的家族宴会，她一个外人去不合适，但是魏清要带着她去，她百般推脱，魏清说就当是去蹭顿晚饭。

　　她连去公立医院看病都会紧张，浑身不自在，更别说以她这样的身份进入他们的圈子里了。而且她根本没有参加宴会的衣服，只有一条黑色裙子能勉强拿得出手。可是在这样的日子里，穿黑色难免晦气。

　　魏清开车过来接她，看到她脸上不施粉黛，双眼无神，黑眼圈快耷拉到地上，一条黑裙子穿在身上完全看不出来是去参加宴会的，更像是去参加葬礼。

　　“车上有化妆师。”魏清说。

　　周黎点头，跟在他身后上车。

　　车里开了灯，三十岁左右的女化妆师观察了一下周黎的皮肤状态。

　　“你皮肤挺好的，这是第一次化妆吗？”

　　“嗯。”

　　其实她以前皮肤不好。

　　周海良个子不高，听说她妈也长得不高，所以周海良特别希望她能长高一点，就总是给她买纯牛奶喝。小时候喝倒是没事，青春期的时候她脸上就开始冒又大又硬的痘痘，后来上网查了停掉牛奶，痘痘才不长了。

　　化妆师很诧异的样子，“那你以前没化过妆吗？一次都没有？”

　　周黎摇头，“没有。”

　　化妆师笑了，“但是你不化妆也好看。”

　　周黎也笑了，还是社会上的人会说话，净挑人爱听的说。

　　魏清家的车子好，有重量，开在颠簸的路上也很稳。不像周海良的破面包车，路上碰到一颗石头子都要颠一下，要是开到没修整过的土路上都能把她颠吐。

　　化好妆，化妆师把镜子递给她，“你自己看看，还喜欢吗？”

　　周黎接过来，镜子里她眉眼深邃了许多，眼尾画了上扬的粗眼线，眨眼间睫毛垂下来跟眼线相得益彰，就像蝴蝶在扇动翅膀。她鼻梁上涂了高光，眼窝和鼻梁两侧打了阴影，嘴唇上用的是正红色的口红，整体是一个非常明艳且大气的妆容。

　　就凭这张脸，她套个垃圾袋都像是要去走时装周的。

　　“你化妆技术太好了，我从来没见过能画的这么好看的。”

　　她学习着化妆师的圆滑。

　　化妆师也反过来夸她:“是你长得好看，我都没怎么动手就这么漂亮了，是你底子好。”

　　还是社会上的老油条厉害，可以真诚的说出违心的话。不像她，被人用老掉牙的话术夸了一遍，就害羞得抬不起头来了。

　　“头发也弄一下吧，你现在这个头发的长度还挺尴尬的。”化妆师说。

　　周黎看向长度正好到肩膀的头发，对她点了下头。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有各种头饰，皮筋和发夹，亮晶晶的快把人眼睛闪瞎了，周黎却从中发现了一根典雅的祥云木簪子，用手指拨开那些闪耀的头饰，拿起那根木簪子递给化妆师。

　　“我想用这个。”

　　化妆师一愣，“你头发长度不够，要不要换其他的？”说着就拿起一个镶满黑钻的蝴蝶发夹，递到周黎眼前，“你看这个多漂亮呀，我给你编个辫子盘在脑袋后面，肯定很好看！”

　　周黎还是举着那根木簪子，重复道:“我想用这个。”

　　“听她的。”魏清对化妆师说。

　　化妆师叹了口气，“那我试试吧。”

　　最后用木簪子给周黎盘了个头发，因为她头发短，总有碎发掉下来，只能用很多黑色一字夹固定。

　　到了酒店门口，魏清从后备箱里拿出一套酒红色的礼服和黑色低跟鞋递给周黎，下巴朝化妆师指了一下，“让她带你去卫生间换衣服。”

　　周黎看着他，不接，也没有说话。

　　化妆师在尴尬的气氛中发出一阵笑声，接过魏清递来的衣服，揽着周黎的胳膊，“好，我带她去换。”

　　转过身来的时候，化妆师低眸，看到周黎眼里涌出泪水，她伸手挡着眼睛，嘴角往下撇着，隐隐有啜泣声传出来。

　　“你怎么了？”化妆师问。

　　周黎摇头，把眼泪都弄到掌心里，怕眼泪流下来染花了妆。

　　“你哭什么？别哭了，再哭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周黎破涕为笑。

　　她只是从魏清身上发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温舒维真的没有喜欢过她。

　　有化妆师在身边守着，她进入酒店的时候没有那么紧张了。但是走进去又看到一群衣着得体，谈吐优雅的人在端着红酒聊天，她想到自己总是和周海良那样满地吐痰，脏话连篇的臭男人待在一起，就突然自卑起来了，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化妆师挽着她的胳膊上，用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没事，就当来吃个饭，咱们吃完饭就走。”

　　周黎点头，硬着头皮融入他们的世界。

　　刚才在车里她们坐后面，魏清从后视镜偶尔看她一眼，看到的只是侧脸，完全没有现在看到正脸的冲击力那么大。他目光停在周黎脸上很久都没有离开。他拿起面前的水杯喝了点水，沾着水渍的嘴唇亮亮的。

　　“你想吃什么，我去拿。”他站起身来。

　　周黎坐在角落里，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头，“随便，我不挑食。”

　　魏清去拿吃的了。

　　化妆师接了个电话也离开了。

　　魏清回来的途中，被一个全身戴满龙石种翡翠的中年女人拦住了。她穿着幽蓝色蕾丝旗袍，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头发盘在脑后，谈吐不俗，气质非凡，今天晚上的她和五年前一点变化都没有。金钱没有让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周黎一眼就认出来她是魏清的母亲。

　　魏母拉住他的袖子，不悦道:“你去哪啊？你跟你舅舅都多久没见了，不去找你舅舅说几句吗？”

　　魏清手里端着盘子，上面各种各样的食物，“我还有事情。”

　　“你能有什么事？”

　　这时，魏母的目光穿过人群，直直地对上了周黎的眼睛，她脸上笑容勉强维持了片刻就彻底冷了下来，随后又怪异地笑了起来，推着魏清的肩膀，“去吧去吧，等会叫她过来跟我说几句话。”

　　“她吃完饭就走，不留。”

　　魏母啧了几声，“我有个礼物要送给她，等会叫她过来吧，你不是喜欢她吗？这么多年我也想开了，只要你能好好的，怎么样都好，叫她来吧。”

　　魏清犹豫了几秒，“好。”

　　他走到周黎身旁坐下，把吃的都放到她面前，“等会吃完饭，我妈有礼物要送给你。”

　　“我哪有脸收你妈送的礼物，不用了，我不要。”

　　她用叉子插了块枣泥糕吃，眼里的猩红还没有退下去，鼻尖也红红的，眼睛看着前面，一边发呆，一边插枣泥糕吃。有时候她插不到，魏清就移动盘子，让枣泥糕对准她的叉子。

　　不知她看到了什么，突然瞪大眼睛，叉子停在了半空中，枣泥糕掉回盘子里，她像是被点了穴定住了，整个人都静止了。

　　魏清正对着那块掉下来的枣泥糕愣神，这才反应过来周黎的异样。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没有在人群中发现什么特别的，只有一个男人看起来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想不起来。

　　周黎早已收回目光，有些落寞地垂下眸子，继续插枣泥糕吃，眼泪却不知不觉间落了下来。

　　魏清朝她看过来，她非常自然地用纸巾擦掉眼泪，朝他笑了一下，红红的眼睛弯成月牙。

　　“我过敏性鼻炎又犯了，总是眼睛痒，鼻子也痒，还总是掉眼泪。”

　　可魏清不止在她眼睛看到了泪水，他还看到了悲伤，那是他从未在她眼中看到过的情绪。

　　心脏仿佛被人用力攥住，这一刻他发现人类的悲喜相通，疼痛也会传染。

　　吃完枣泥糕，周黎就放下叉子不动了。

　　魏清握住她的手，牵着她朝人群簇拥的地方走了过去。

　　这是魏家办的宴席，魏家人是主角，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全场的焦点，几十双眼睛盯着，几十张嘴巴在议论。

　　周黎完全不知道该让眼睛看向哪里，她以前最害怕的人，现在却牵着她的手给足了她安全感。

　　不知道魏母说了些什么，原本簇拥在她身旁的人都离开了，她朝周黎招手，笑得满面春风。

　　“小黎，过来呀，咱们一块说说话。”

　　周黎不知道她是怎么笑出来的，也开始学着她笑，但是笑得比哭还难看，还不如不笑。

　　走到魏母面前，魏母非常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放到手心里轻拍着，很疼爱她的样子，慈祥地笑着说:“得有个五六年没见了吧？女大十八变，真是越变越好看了。”

　　周黎无所适从，“谢谢。”

　　有个中年男人走过来拍了下魏清的肩膀，她听见魏清喊他“舅舅”，然后这个男人就要把魏清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