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虹》夏鹤清

36、第36章

　　周黎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温舒维走过来站在她旁边，她脑袋和他腹部在同一水平线。

　　周海良早已收回目光，坐在电脑桌前打印货单，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她拽了下温舒维的衣摆，温舒维低头看向她。

　　“你怎么过来了？”她小声问。

　　温舒维不冷不热道:“来看你。”

　　“哦。”周黎垂下眸子，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打完单子，周海良进仓库拿货，在离开的办公室的时候他叫了周黎一声。

　　“该干活了。”

　　周黎霜打的茄子似的整个人都蔫了，本来她想趁周海良不在，偷偷跟温舒维贴贴。

　　她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扒着温舒维的肩膀，让他朝她的方向弯下身来，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用气音说:“去楼下等我。”

　　温舒维有些受不了她呼出来的热气，微微缩了下肩膀，“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只让周黎一个人听见。

　　拿完货，周海良去送，临走前看了眼办公室，没有看到温舒维的身影，他才下楼送货。

　　周黎从后门溜下楼，朝周围看了一圈，见温舒维站在菜地外面，正在看别人种的菜花和豌豆。

　　她勾唇一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等快到他身后的时候，她跑起来往他身上一跳，本想像树獭那样挂到他后背上，不成想他听见动静转回身来，而她已经双脚离地，面前就是他瘦削的胸膛。

　　还记得上次跟周海良吵架跑出去，就是一开门撞到了温舒维胸膛上，那时候都把她撞得流鼻血了。

　　这次她可不想再丢人现眼了，立马撇开了脸，又害怕又羞涩地闭紧了眼睛。

　　脚尖落地的那一刻，她脑袋撞到了温舒维胸膛上，洗衣液的淡香味铺面而来，她眼睛不敢睁开，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有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腰，她还没来得及仔细感受他指尖的温度和触感，腰上的那个力道就没有了，仿佛是她的幻觉。

　　“你幼不幼稚。”

　　头顶传来温舒维的声音，她慢慢从他怀里出来，感觉肚子上有点痒，她低下头一看，原来是两只大花蚊子正在吸她的血，她立马伸手扇走，抬起头可怜兮兮地望着温舒维。

　　“蚊子咬我。”

　　温舒维看向她露在外面的腰，细嫩的皮肤上渐渐浮起一块红，她挠了几下，那块红鼓起来了，成了一个大包。他目光不动，淡淡道:“咬回去。”

　　“你好恶心！”周黎嫌弃地撇了下嘴，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按在她肚子上，“帮我挠挠，好痒。”

　　碰到她皮肤的那一刻，温舒维立刻握紧了拳头，抵着她的肚子不肯动。她难耐地握住他的手，用他的手蹭着那个被花蚊子叮咬的地方，“给我挠一下嘛。”

　　温舒维伸出手指，用短短的指甲抵住那个包，用力掐下去，她的尖叫声随之响起:“啊！好痛！”

　　她拍掉温舒维的手，见包上有两道指甲留下的血痕，她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晚上要不要出去？”

　　身后传来温舒维的声音，周黎步伐一顿，没有转回身来，语气不怎么好:“去哪儿啊？”

　　温舒维道:“听你的。”

　　周黎眉毛一挑，转回身来，笑盈盈地看着他，“那好啊，晚上你过来接我吧。”

　　“好，六点钟我过来接你。”

　　温舒维说完转身朝大门走去。

　　周黎看着他的背影，笑得合不拢嘴，突然跑起来跳到他身上，对着他的侧脸亲了好几口，嘴唇紧贴着他的耳朵，声音轻轻的带有一□□惑。

　　“真的好开心啊，温舒维。”

　　这是温舒维第一次约她出去。

　　到了五点钟，她跟周海良说学校有事，提前下班走了。

　　回到家里，她从衣柜里拿出那件唯一的裙子穿在身上，站在全身镜前。

　　黑色A字裙版型好，肩线在她肩膀和胳膊连接的位置上面一点，上半身贴合身体曲线，裙身多了一些放量，但依旧显得身材苗条。裙摆在膝盖上面一点，款式简单没有任何图案和设计点，看起来规矩而又性感。

　　在回家的路上她就已经想好要去哪了，出门前特意选了双拖鞋，然后把位置发给温舒维，提前去小区门口等他。

　　五点五十八分，温舒维开车到小区门口，提前两分钟到。周黎更喜欢他了，因为从不迟到的人都很有时间观念。她选的这个男人，又被她发现了一个好品质。

　　上车后，温舒维问她:“想好去哪了吗？”

　　她拿出手机，上面已经是导航页面。

　　温舒维跟着导航走，路上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打开了窗户，冰冷的狂风席卷她的头发，她的脸整个都被头发挡住了，用手扒拉了好几次也没有用。

　　她不悦地瞪向温舒维，而温舒维始终目视前方，好像没有发现她充满了埋怨的视线，又好像是在故意忽视她。

　　她看了他一会，又感觉他可能是在想什么事情，想得太入神了以至于没有注意她。

　　到达目的地，温舒维下车，铺面而来的风里带着湿意和水腥味。

　　周黎后悔了，她不应该穿裙子来，天黑了降温，不像中午那么热，她两条腿和胳膊光秃秃的露在外面，也没有穿袜子，浑身特别冷，不禁抱住胳膊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是去海边吗？”温舒维问。

　　她浑身颤抖着点了下头，鼻尖被风吹得通红。

　　这次温舒维没有穿外套，身上只有单薄黑色上衣和牛仔裤，见周黎穿着裙子抖个不停，他问:“你怎么穿这么少？不冷吗？”

　　周黎暗暗翻了个白眼，嘴硬得很:“不冷啊，我可抗冻了！”

　　她蹲下身来，裙子盖住腿，保留了一些身上的温度。

　　每个北方人都会海洋有一执念，周海良当初来到这个城市，就是因为这里有海。她也很喜欢海，特别喜欢在海边捡贝壳，她现在捡了很多，想给温舒维看，可是一抬头，发现温舒维已经走出去很远。

　　“温舒维，我捡了很多漂亮的贝壳！”

　　温舒维继续往前走，她站起来，腿麻得失去了几秒钟的知觉，捧着贝壳向他跑了过去。

　　似乎在预料她的距离，等他们距离近到说话能听到对方声音的时候，温舒维终于停下脚步，却没有转回身来。

　　“周黎，要不我们分手吧。”

　　周黎嘴角笑容僵住，捡到漂亮贝壳的好心情瞬间一扫而空。

　　她感觉海风失去了冰冷，脚下的沙子失去了柔软，温舒维雾蒙蒙的，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

　　她双手落下来，精心挑选的贝壳掉在地上也毫不在意，声音发抖地问他:“你说什么？”

　　温舒维转回身来，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她又问:“为什么？”

　　温舒维还是看着她，那认真的模样完全不是在开玩笑。

　　她变得急切起来，“你喜欢上别人了吗？什么时候？”

　　温舒维轻吸口气，朝她走过来，她心跳加快，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她已经幻想了很多她希望发生的情景，她幻想温舒维说这是一场玩笑，她幻想温舒维此刻走过来吻她。

　　然而温舒维走过来，却不是走向她，而是走向她身后的大门，他要丢下她走了。

　　温舒维经过她身旁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一下。

　　“对不起，其实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周黎愣了几秒，大笑出声。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为什么要留下她的智齿？

　　为什么那天晚上说要跟她试一试？

　　为什么从警察那里接回醉酒的她？

　　又为什么她在学校里躲他的时候，他又要把她叫回去？

　　她转回身来，身后漆黑一片，早已不见温舒维的身影。

　　原来她已经在原地站了半个小时。

　　沙子上还留有温舒维的脚印，她在他脚印的地方躺了下来，看着夜空中清澈皎洁的月亮，手指抚上两侧的耳朵，摸到的全是耳钉的坚硬触感。

　　“这次好像没有地方能打耳洞了。”

　　她看着月亮，看着大海。

　　“那我把命交给你们。”

　　她闭上眼睛，嘴角以一种极为悲伤的弧度咧了一下，眼角滚出泪珠。

　　四下里无人，她再次陷入了那种意识清醒，但身体睡着了的状态。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海水的冰冷，从皮肤渗入到五脏六腑的冷空气，她身体抖得厉害，梦里都在哭。

　　朦朦胧胧中，她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刚听见的时候她很开心，可是那阵脚步声走了一会，她听出不是温舒维，就又失落了起来。

　　然而最难过的还不止于此，她隐约听见了女人隐忍的低呼声和男人粗重的喘气声，他们在她最难过的时候，在她试图丢弃生命的地方，来寻找刺激。

　　不要脸。

　　好想宰了他们。

　　这对情侣寻完刺激，坐在地上说了会话就离开了。

　　周黎躺在地上，不知道自己是死的还是活的，她感觉现在的自己更像是一具尸体。

　　天亮了，海边回温，周黎睡着了，又被巡逻的警察吵醒了。

　　“天哪！小姑娘你怎么睡在这里？”

　　周黎站起身来，脑袋有些晕乎乎的，喉咙也痒，她茫然地摇头。

　　“不知道，可能昨天晚上看海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天哪！睡着了？你这心可真大啊！赶紧回家吧！多危险啊！”

　　周黎点头，走到大门口，回过身来看着脚下的海，微微眯起眼睛，神色祥和坦然。

　　那些绝望和悲伤经过一夜都被大海吸收干净，她现在心如止水，不悲不喜，可是身体深处隐隐有无边无际的恨意翻滚。

　　她看着潮起潮落，原来月亮的位置现在由太阳取代。

　　她的身体里充斥着执念，不被命运允许死亡，然而命运也从来不会善待她。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回到仓库，面前一片黑色废墟，周海良呆若木鸡地站在门外，周黎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他的眼睛里爬满血丝，手背和脸上被冷风吹出淤红。

　　墙壁上焦黑斑驳，木头制成的办公桌仿佛染了一层黑漆，周黎用手压了一下桌面，桌子直接塌了几乎要化为灰烬。电脑已经被烧得变形，她喝水用的玻璃杯被熏黑了。

　　昨天她还在这里上班，今天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发生什么事了？”她问。

　　周海良动了一下，脸上如同死人没有表情，“昨天晚上仓库着火了。”

　　她敛眸，心想自己昨天晚上应该死的。

　　如果昨天她死了，今天就不用面对这样的事情了。

　　“仓库里有好多货，我还没有跟厂里结账，现在连本带利都亏了。”

　　面对巨大的亏损，周海良异常平静，她也很平静。

　　他们父女俩就像是被猫玩死的老鼠，无论猫怎么用爪子扒拉他们，他们都不会再有反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