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种饲养指北》裁骨

4、第3章

　　029面无表情：“哦。”
　　聆万籁看着他，就像在等待他的进一步发问，洛神的下巴已经提前扬起来，颇有股马上就要睥睨众生的气势。

　　影视基地里一片几乎静止的死寂。
　　“……”大概是这个气氛突出了他的回答太过冷淡，029决定补充一句：“世界树同意你们在这边就行，我等会儿找他核实。”

　　他说完，发现聆万籁和洛神还没有移开视线，礼貌性的问：“还有什么事吗？”
　　双臂环抱，摆好pose的洛神猩红的机械眼盯着他，声音干干巴巴：“……你不问我的身体去哪了吗？”

　　“没什么好问的。”029表明态度：“区域执行官审查通过，我多问和质疑他的决定有什么区别？等着被挑刺扣奖金吗？”

　　洛神大概是没被教导过什么升迁之道，也没读过《做下属的100条智慧》一类的职场文学，被这理直气壮的反问噎了个正着。
　　祂匪夷所思的盯着029，说话时夹着细微的电流声：“你们蔚蓝工资很低？”

　　“不算低，毕竟是买命钱，但也说不上高，因为是为人类事业做贡献。”029找了个地方坐下，平静地说：“蔚蓝员工手册第一条，崇高的理想容不得资本主义。”

　　洛神的衣摆都不飘了，看上去像是被那句“崇高的理想”震撼住了。

　　“六险一金呢？”祂决定审问一下理想，追着问。
　　“黑户，没有。”
　　“年终奖呢？”
　　“成员的民族国家太多太杂，不过年。”
　　“奖金呢？”

　　“奖金按照执行任务数和任务分级发，多干多得，少干喝西北风。”029想了想，补充说明：“如果任务造成了不必要的高额损失，蔚蓝额外出动的人力物力价格直接从奖金里扣。”
　　前些日子就有人做任务杀上头了试图去炸高塔，虽然因为制导被干扰行动失败，但好在人活着回来了。

　　不过为了平息这件事，蔚蓝花费了相当高额的代价，导致此人虽然捡了条命回基地，然而目前倒欠蔚蓝三百万通用点。
　　不算太多，也就扣个几百年的奖金那样子。

　　在旁边听的聆万籁惊呆了。
　　“……”洛神哽了一会儿，小心翼翼抛出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加班费怎么算？”

　　“什么加班费？大家都是自愿996的。”029轻飘飘的说：“比起这个，既然文森特现在还没回来，为了节省时间——你们知不知道这次交易出了什么问题？”
　　聆万籁老老实实回答：“不……”
　　“千蝶——就是那个参与了武器交易的——不让老子插手这方面的事，所以不算太清楚。”洛神干净利落的抢话，刷一下闪到他另一边，满脸匪夷所思：“你们蔚蓝到底是怎么招到人的？”

　　“就像你为什么在搞音乐一样。”意识到自己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029叹了口气：“上古音乐现在是小众中的小众，指望这个赚钱，你们恐怕付不起高塔的生命安全保险和日常交易税吧。”

　　“妾身不用付，”忽然被问到了关键问题，洛神猛的飞上天，露在外面的红色机械眼兴奋的快速转动，发出滋滋卡卡的声音：“我可是——”

　　“洛神前辈是地球上第一个把自己的意识完美转移到虚拟网络中的人，就是百年前人们所说的赛博格。”
　　门口忽然响起一道青年的清亮嗓音，透着些许温和，底下还藏了三份隐隐约约的锋利。

　　刚刚再一次摆好pose的洛神瞬间恼羞成怒：“臭崽子又抢我话！”

　　029转过头，看见一个身型修长的青年走进来。
　　这青年打扮的有些怪，明明是个男性，流泉似的墨色长发却近乎齐腰。他穿着一件渐变的深青色唐装，手臂上却半缠半搭了条几乎及地的黑色纱质披帛，上面不知是用烫金还是特殊贴箔的手法处理过，停驻着无数只金光流转的蝴蝶。

　　青年朝洛神歉意一笑，向029伸出手，态度彬彬有礼：“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千蝶，九区这边一个普普通通的地下武器贩子。”
　　029没直接跟他握手，他抬起头，声音没什么波澜：“我记得九区最大的地下管理者也叫千蝶。”

　　“和蔚蓝的生意比，我只能说是一个小小的普通的武器贩子。”千蝶不卑不亢的把他的话挡回去。

　　他这句话不知道触动了洛神哪根神经，这道赛博幻影猛地冲过去虚拟的拽住千蝶的衣角，声嘶力竭：“小蝶你别去给蔚蓝打工，他们风险高工资低待遇差，六险一金都没有还扣奖金啊——”

　　“……”千蝶艰难地看了洛神一眼，询问的望向029。

　　029没看千蝶，他的目光停留在门口那个新走进来的人身上。

　　那人腰细腿长，长相漂亮标致，湛蓝的眼睛透着股肥羊般的清澈和愚蠢。最引人瞩目的是他在第九区这人均GDP不到3千点数的破地方也硬穿了身雪白笔挺的军装，看起来风流倜傥，像个移动靶子。
　　这个移动靶子银亮的机械右手里还提了只非常眼熟的，和他一样白到反光的改造种。

　　看到这个人后，029不着痕迹从背包上取下刚刚买的冰镇饮料，拉开拉环喝了一口，努力让自己心情平静。
　　奈何他努力寻求平静，波澜却不愿意放过他。

　　因为人都聚集在这边的原因，那位反光移动靶几乎瞬间就发现了站在第九区几个人之间神色冷漠的029，顿时欣然迈开长腿，快乐的一路小跑过来，往青年身边一凑，笑得露出八颗整齐的白牙：“小29，没受伤？”
　　029努力不让自己的嫌弃情绪流露出来，平静的“嗯”了一声。
　　聆万籁很懂礼貌的打了个招呼：“文森特先生，您回来啦。”

　　这位文森特，全名文森特·G·海德里希·阿尔弗雷德，血统成分和他的名字一样复杂，当然更令人心情复杂的是他的身份：蔚蓝这一任的总指挥官。
　　能当上这个总指挥官，文森特的个人任务执行数是一方面，他有个上一任蔚蓝总指挥的爹是一方面，文森特本身的演讲能力是另一方面。这位总指挥17岁时因为过于理想主义被他爹一脚踹到第六区实习，期间写了一篇以《人类的梦想》为主题的演讲稿跑去酒吧演说，当年蔚蓝的成员报名数第六区是其他十二区的总和，成绩遥遥领先至今无人超越。
　　这份功劳差点把他爹气出病来。

　　老总指挥是个冷酷铁血，聪明狡诈的枭雄。当年高塔势力无孔不入，蔚蓝也只是一个苟延残喘的破烂小反抗组织，这位老总指挥不知道从哪搞到了义体和武器的生产技术，批量生产了几十万把，以一个十分低廉的价格销往原本就枪支文化浓郁的第三区。
　　高塔为了安定民众，虽然没有全面禁枪，想要在正规渠道拥有一把枪却是天价，老总指挥的武器价格卖的不到高塔十分之一，天性里崇尚自由的第三区群众当场疯了似的购买用于自保的武器。
　　然后不到半年，就复兴了当初高塔拼命打压的帮派和街头文化。

　　有压迫自然同时存在利益和反抗，以第三区为中心，街头文化的气息飞快吹遍整个十三区。帮派们购买新的武器和义体用于争斗，普通人也购买武器和义体自保，只有蔚蓝赚的盆满钵满，还因为“复兴人类文明，反对高塔”的口号招到一堆的新成员。

　　老总指挥喊那句口号是真是假已经难以推断，但重要的是他儿子文森特当真了。
　　文森特演讲稿中那句“蔚蓝属于全人类，希望文明与生命的种子生生不息”在老总指挥还在世的时候就印在了总基地的墙上，被当做蔚蓝宣传标语。

　　等老总指挥去世，文森特以高达93%的支持率毫无悬念的就任新的总指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写了一本《蔚蓝员工手册》。

　　《蔚蓝员工手册》第一条：崇高的理想容不得资本主义。

　　靠卖武器撑起整个早期蔚蓝的老总指挥九泉下有知会不会想气活没人知道，029对文森特却是实打实的耐心欠费停机。

　　因为这位——极度理想化，没事就爱往外跑亲自执行任务，美其名曰“指挥就该冲在第一线”——的蔚蓝总指挥不知道脑子抽了什么大风，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一直都锲而不舍的，穷追猛打的，阴魂不散的——
　　想当他爹。

　　全方面嘘寒问暖，逢年过节还强塞零花钱那种，连私人终端签名都是“给小29家一样的温暖”。

　　“轻伤，已经好了。”为了防止文森特又开始问东问西或者当场要他脱衣服看看伤，029迅速岔开话题，朝文森特伸出手，目光落在他手里那个眼熟之极，此刻正眼巴巴盯着自己的改造种身上：“这东西是我的。”

　　“噢你的啊，它刚刚蹲在大门外，我还以为是哪家不小心走丢的。”文森特不疑有他，和聆万籁打了个招呼后干脆利落的把改造种塞进029怀里，奇道：“怎么忽然养宠物了？用不用我赞助点猫粮钱？”

　　029没直接抱它，青年深灰色的眼睛和猫科动物璨金的眼瞳对视了片刻，然后拎起猫后颈，递到洛神面前。

　　“我让它自己去找个新主人，它跟来了。”029缓缓道。
　　文森特这个傻白甜大受感动：“猫忠诚，猫好。”
　　029：“……”

　　千蝶拧了下眉，若有所思的看向029手里满脸写着无辜的改造种。
　　029不想和智障浪费时间，言简意赅：“旅馆离这边三十多公里，我很好奇它是怎么跟来的——洛神前辈，麻烦帮忙扫描一下，我怀疑这东西身上有追踪或者间谍系统。”

　　涉及到可能泄露信息，洛神半张正常的脸上流露出一点严肃神色。
　　“我检查的同时可能有磁场变动。”祂提醒了一句，赛博人形猩红的机械眼疯狂转动，发出奇异的‘滴、滴’声。
　　一种眩晕的感觉在瞬间袭击029的大脑又消失，手腕上的终端疯狂震动报警，他这还算好的——旁边文森特的机械手直接被迫打开了警报模式。
　　“疑似有电磁炮袭击——请尽快找寻掩体躲避——疑似有电磁炮袭击——”

　　“在我的视角里这东西身上没有任何信号波动。”半晌，洛神得出结论：“也没看见电流和芯片，应该是个纯生物。”
　　029的终端和文森特机械手的报警都停止了。

　　“许多改造种都加强了视觉和嗅觉，”洛神给出判断之后，千蝶放松下来，自然而然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毕竟是基因调整过的生物，速度快也是有可能的。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让手下的兽医给它做一个综合检查。”

　　029垂眼和手上的这只小动物对视，哪怕被拎着后颈悬在半空，这只改造种仍努力抬起头，颜色冰冷瑰丽的双眼安静的注视着他。
　　他几乎从这双兽类的眼睛里看到了温柔和包容。

　　“……算了，如果高塔追踪到我，不可能只派出一只猫。”029收回手，把改造种随便丢到肩膀上：“即使想要知道蔚蓝的资料，把我带走后直接扫描大脑也更简单。”

　　千蝶听到这话一怔：“高塔的科技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根据几个月前的情报，可能高塔不久后就可以直接在网络里捕捉并追踪意识信号的现实位置。”文森特收起嬉笑，正色说：“这种追踪会带起电流冲击，给被捕捉的意识造成极大的破坏，一般人可能只是会在收回意识后眩晕呕吐，但洛神前辈还是需要小心。”

　　“这个稍后再说，”029打断他们：“先说交易出现问题是怎么回事，蔚蓝被抢了还是九区被抢了？”

　　“除非高塔出手，有哪个组织敢抢蔚蓝？”洛神发出一声嗤笑：“嫌命长也不是这么祸害的。”
　　“洛神前辈，”文森特声音温雅，态度亲切里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外交式正义：“蔚蓝不是恐怖组织，我们热烈欢迎且愿意进行和任何组织及帮派的友好交流。”
　　“……”洛神移开视线，祂倒是有吐槽文森特的想法，奈何面前这个是蔚蓝的老大，不能随便乱说话。

　　“蔚蓝之前也被抢过。”千蝶耐心地给祂解释：“二区那边“黑蜂艺术家”底下的人，抢了一批义体。”
　　洛神从029身边幽幽飘回千蝶身侧：“那群人还活着？”
　　“没，”千蝶说：“蔚蓝还没开始交涉，“黑蜂艺术家”的头目埃尔文亲自毙了他们，把义体和那群人的子弹穿孔大脑切片一起给蔚蓝送回去了。据说每个大脑的穿孔角度都不一样，还挺艺术的。”

　　这话太残忍，聆万籁轻轻地“嘶”了一声。

　　“到车上说。”千蝶转身向门口走去：“029先生的伤没问题的话，我直接带你们去看现场。”
　　“我没问题。”029直接跟在他后面，丝毫不给文森特帮自己拒绝的机会。

　　优雅漂亮的白色改造种以一个半环着029脖子的姿态趴在他肩头，随着青年的动作轻轻晃了一下，毫不费力地稳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