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偶遇西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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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日轮高挂。
叶孤城与阿吉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一种难以形容的森严剑气自前方倾泻而来，凌厉迫人。
叶孤城便觉有一道目光紧锁在他身上——一道冷得足以教人在艳阳天下冷汗浃背的目光。
叶孤城举目而望，直白地迎了上去。
他心下默道：“西门吹雪。”却未曾想，西门吹雪的心中也道出了一声：“叶孤城。”
不论相隔着多少时空，两柄绝世好剑的碰撞总会使天地造化尽失色。
西门吹雪道：“你学剑？”
叶孤城道：“我就是剑。”
西门吹雪扬起了他的乌鞘长剑：“此剑乃天下利器，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
叶孤城道：“好剑！”
西门吹雪流出笑意一闪而过，道：“确是好剑！”
叶孤城却道：“你要与我比剑？”
西门吹雪道：“你不敢应战？”
叶孤城哑然。
能与西门吹雪一战，于叶孤城这样的剑客而言自是心向往之。然他此时功力虽等同这一时段，心境却平白多出了十年。若此刻便要与十年前的西门吹雪比剑，未免愚人愚己了。
正此时，阿吉忽然道：“你们认识？”
叶孤城沉默。
西门吹雪却道：“白云城主叶孤城，神交已久。”
阿吉展颜笑了：“既素不相识，何必初次见面便这般舞刀弄剑的？
西门吹雪这才将目光从叶孤城身上移开，神色一凛，道：“你的剑呢？”
看来，顶尖的剑客之间该是有不能言明的联系的。叶孤城如是，西门吹雪亦如是。
阿吉道：“我有没有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已该是午食时刻，这位…少侠既有意相交，可愿同往？”
西门吹雪一怔，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剑：“西门吹雪。”
阿吉点点头：“西门少侠。”
西门吹雪忽然意识到他方才的行径过于迫切了，此时的叶孤城大概连他的名字都是第一回听说。
他盯着叶孤城，见对方微微颔首，他便又攥起剑，一字一字认真地道：“我等你。”
叶孤城没有说话，待西门吹雪已走远得连背影都看不见了，阿吉方才问道：“你们认识，他是谁？”
叶孤城平静道：“我认得他的剑，是柄好剑。”
阿吉露出了然的表情，接着问道：“既如此，为何不愿应战？”
叶孤城抬头，仰望着天空中白云悠悠：“为什么呢……”
阿吉已知不必再问，但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一个人冷冷道：“因为怕死，所以当然不敢拼命。没用的阿吉认得的人，也只会是个没用的人。”
阿吉虽已不记得这个人是谁，但他知道这个长了一双三角眼的人一定是大老板的手下。
来的还不止这三角眼一人，两个腰里带着刀的年轻小伙子陪着他——正是几日前刺了他七八刀的那两个小伙子。
阿吉淡淡道：“你们又来做什么？”
三角眼阴森森地笑，道：“你放心，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这次我们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他踱前两步，像是想要拍一拍阿吉的头，却一下被阿吉淡漠的眼神摄住，顿时只杵在当地，干巴巴地道：“大爷们……大爷们不找你，找他。”
三角眼忽然转身，盯着叶孤城，眼中闪起了凶光：“看着倒是个清高的……”
叶孤城道：“哦？”
三角眼冷笑：“少他妈的跟老子们装蒜，想找死咱成全你。这儿可是铁头大爷的地盘，敢带着剑在街上乱晃，分明是不把咱们大爷放在眼里！”
他忽然顿了顿，像是犹豫了一下，续道：“不过咱们大爷宽容，嘱咐了，只要交出剑，饶你不死。你小子年纪轻轻的，可不要和自己的小命过不去啊。”
叶孤城冷道：“想要我的剑的人不少，只怕你们大爷也没这能耐。”
叶孤城的剑，是一柄形式极古雅的乌鞘长剑。这些人虽不懂剑，却也知道这一定是一柄好剑。这些人同样知道，不管叶孤城的剑术如何，他们拿着的普普通通的钢刀一定砍不过这样一柄好剑的。
可是他们知道又如何？与叶孤城的剑为敌，是死；没能完成命令，也是死。
叶孤城拿剑的手微微抬起，三角眼便畏缩了一下，已是色厉内荏：“大爷……大爷还说了，要是咱们几个唬不住人，那就……就连人带剑一起请回去……他…他可以付很多钱！”
叶孤城面色冰冷，甚至不想再分给他们一丝一毫的目光，阿吉却忽然道：“铁头说了不算，得要大老板才行。”
三角眼和他的小弟们听得“大老板”的名字被这没用的阿吉随口道出，都一时反被唬住了。叶孤城看了阿吉一眼，没有说话。
阿吉又道：“我想要每个人都自由自在地过他自己愿意过的日子。”
他知道三角眼们已经习惯了被命令，也习惯了命令别人，他的这句话的意思他们是不会懂的。他们都不是自由的人，但也从没有想过要变得自由。
——自由不该是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而应该是想不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什么。
阿吉也知道，不论怎么解释，他们都不可能理解他的话，于是他指了指叶孤城道：“你们惹上了他，只有死路一条。不过，只要大老板自己亲口答应我，绝不再勉强任何人做任何事，我可以保证他不会杀了你们。”
“这……”
三角眼犹犹豫豫。他只是个再微小不过的小尘埃，既是不敢去向铁头甚至大老板回以同样的话，又是恨不得自己就是大老板，立刻答应阿吉的话。
阿吉了解他的心思：“我自会去找大老板要一句亲口承诺，至于你们……还不快滚！”
叶孤城同时淡淡瞥了他们一眼，几人立刻便一溜烟地跑开了。
阿吉叹了一口气：“我已经离开了韩家楼，也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为什么还是找上了我？”
似乎正有什么东西在阻止着他继续平静的日子。
命运这种东西，当它的本身被说出来的时候，没有人会相信它的存在。但所有有所经历的人都知道，命运，在于冥冥之中。
——我想要每个人都自由自在地过他自己愿意过的日子。
叶孤城想到阿吉的话，于是他道：“他们的目的是我，与你无关。”
阿吉却道：“谁能置身事外？若不从了他们的意，他们只会一直纠缠下去。他们不见血不死心，见了血，却又只会加剧冲突。”
叶孤城道：“你似乎对他们很了解。”
阿吉淡道：“天下当权者不外如是，推而知之罢了。”
叶孤城道：“你说的是大老板？”
阿吉笑了：“你在这里已经呆了许多天了，还不知道大老板吗？”
叶孤城不答，眼中已有睥睨之色。阿吉知道，这神色不是针对他的，而是对大老板的。
他笑道：“大老板就是这里的老大，手下有个被称为竹叶青的谋士。大老板很有钱，还有好几个打手，武功都还过得去，他们刚刚说的铁头是一个，至于其他的叫什么，我就不记得了。”
叶孤城沉默了一下，道：“这里的州官，什么也不管吗？”
阿吉道：“侠以武犯禁。一个人读了半辈子书，好不容易考上个举人进士，出来做官。一介文人初到一地，打又打不过，手下人马也与之勾结，不服管束，律法也无用。等在这地儿呆熟了，有了实权了，人也就和其他的差不多了。不压地头蛇，谁还能指望着做些什么事呢？不求有功，无过就是功。左右待评期一到，但凡不遇上什么天灾，守个原有之势，便能评个中上，也能小升个一级半级的，何乐不为？”
人为私利，天下人事说穿了，也不过如此。
叶孤城道：“你倒是看得透彻。”
阿吉笑道：“世事无常亦有常，你看，剑之道不亦也如此吗？你还年轻，就该多出门游历才是。一个人的生命，是能装得下很多东西的。”
叶孤城长居白云城，往常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岭南平南王府。认真一算，这此来中原竟是他第二次出远门。如此看来，阿吉的话倒也无过。
次日，两人便往大老板处去了。
对于大老板的府宅，叶孤城不曾在意，阿吉虽是去过，却早也忘了位置。城里人虽然都知道有大老板这么样一个人，可是见过他的人不多，知道他住在哪里的更少。
如此便有了耽搁，当两人到时惊讶地发现大老板府中守卫松懈，竟是无一活口。
待寻到大老板的房间，便正见西门吹雪一剑刺入了大老板的胸膛。
叶孤城的瞳孔忽然收缩，他仿佛看见了紫禁之巅的西门吹雪，锋锐而凌厉。他甚至觉得，眼前这个西门吹雪有着比之紫禁之巅之时更甚的剑意，他就像是已经超脱了剑，就像是剑神一般！
叶孤城一时困惑了。他立在原地，脑海中重复着西门吹雪的最后一剑。于此同时，阿吉与西门吹雪的对话也传进了他的耳里。
阿吉道：“你杀了大老板？”
西门吹雪道：“此人为非作歹、残杀无辜，本就该死。”
阿吉又道：“大老板的手下，也是你杀的？”
西门吹雪道：“他们拦了我的路。”
阿吉露出了审视的神色。
西门吹雪续道：“况且这些人为虎作伥、狐假虎威鱼肉百姓，也是该死。”
他举起剑，轻轻地吹了吹。待最后一滴鲜血自剑尖滴落，他方朝向叶孤城道：“又见面了，叶城主。”
叶孤城点点头：“西门公子。”他忽然注意到，西门吹雪手中的剑刃已有些翻卷。这柄剑，并非是他所熟悉的那柄形式奇古的乌鞘长剑。这柄剑不是什么好剑，反而更像是从哪个守卫腰上顺手拿着的。
阿吉定定地看着西门吹雪，道：“你杀了所有人？”
西门吹雪道：“我只杀了对我出手的人，还有许多人已经跑了。”
阿吉道：“那么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被称作小弟的年轻人？看起来应该有二十岁了。”
西门吹雪想了想，道：“我没有见过这样的青年。”
阿吉皱起了眉，像是陷入沉思。许久，方郑重道：“请问两位，有否听闻江南七星塘慕容世家？”
叶孤城与西门吹雪对视一眼，俱是摇头。
忽然间，阿吉原先握紧的拳头放松了下来，全身的肌肉也不再紧绷。他长出了一口气，喃喃道：“也好，这样也好……”
人尚能有死而复生、重回过去之异事，这般少去了一个家族、少去了一段无可弥补的孽缘纠葛、少去了一桩不足为外人道的人心难知，实已不足再令人感到震撼。
相反，于阿吉而言，这倒是件好事。心中之贼早破，身外之人也终于在此间消逝了。
前业已消，因果已了，只看眼下。
阿吉忽然觉得，眼下此间，与其说是少了什么，不如说是有什么东西被替换了。否则，如叶孤城、西门吹雪这般的剑客，他又怎会不曾听闻呢？
“我近日听说，以武当峨眉为首将开武林大会，为得一位新的天下第一剑来。此处乃是前往会场的一条主道。两位偶遇于此，又俱是优秀的剑客，可有兴趣同去一观盛会呢？”
叶孤城微微颔首，西门吹雪亦道一声“可”。
阿吉却狡黠一笑，道：“只是，以我所知，这样的大会最为重要的最后部分，通常只有受邀之人才可参与。虽说以西门少侠之剑法必不会被埋没，只是终究麻烦。不知可有请函？”
西门吹雪摇头，他此刻只是初入江湖的年轻剑客，那些江湖名宿又怎么会给他发出请函呢？
但他看向叶孤城，飞仙岛的白云城主、新鲜出炉的南海群剑之首，江湖人又怎么会忘了他呢？
叶孤城一笑，自怀中取出一张薄纸展开，道：“幸亏我为了敷衍我家总管，将这请函带在了身上。这下可是帮了忙了。”
这一笑，方像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此时距离武林大会尚有一月，路程不远，时间绰绰有余。不论是叶孤城还是西门吹雪都不是什么世外之人，他们带有钱财，购置了马匹，三人也不心急，缓缓而行。
一路上只见数只信鸽折返于叶孤城之手。他虽面上不显，但不论是阿吉还是西门吹雪似乎都能感觉到他的心情正变得越发不好。
这一日，风尘仆仆前来寻到叶孤城的已不再是白云城的信鸽，而是白云城中的一位管事。
两人相谈许久，直至深夜，叶孤城才将那管事送出客栈。
他转身回房，便见一人立在门前。
白衣如雪，乌鞘长剑，正是西门吹雪。
便见他道：“白云城位于南海，地处南境。叶城主之心事，可与南王有关？”
这寻根究底的模样简直像极了陆小凤。
叶孤城不曾想西门吹雪也能这般通达世情、见微知著，不由得重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方道：“西门公子聪敏。”
西门吹雪又道：“白云城孤悬海外，独立于朝廷。然南王为藩王，拥兵自重、与人私交便是皇家大忌。叶城主明知如此还要与南王往来，甘犯禁忌，莫非是……有了谋逆之心？”
他的话才刚刚说出口，整个人便都已处在剑气笼罩下，一种可以令人连骨髓都冷透的剑气。
一双寒星般的眼睛也亮得可怕，正紧盯着西门吹雪，似剑一般要将他穿透。
忽然间，叶孤城想起了西门吹雪刺死大老板时的那可令仙佛鬼神动容的一剑。
他忽然笑了：“原来如此。”
见叶孤城如此反应，西门吹雪心下也是惊讶，接着便是一阵欣喜若狂。
他本不知叶孤城原也是如他一般死而复生，只是想着若是日后南王若当真相邀谋反，无疑能令叶孤城想起此刻情境，继而多做三思衡量。
神色不动，西门吹雪道：“月圆之夜——”
叶孤城面色安定，口中接道：“——紫禁之巅。西门庄主，别来无恙？”
西门吹雪终于露出了笑容，道：“多蒙成全，侥幸安好。”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偶遇西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