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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故友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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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列德利克在布格豪森的老家度过了大半个圣诞假期,中间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除了平安夜以后的某个暴风雪肆虐的夜晚,那一夜的雪下得比在霍格沃茨看到的任何一回都要大。刀刃似的冷风从早晨起就席卷了这个德国南部的宁静小镇,镇上的人家纷纷关紧大门,谁也不敢随便出来。
施耐德在临近傍晚的时候出去了一趟,没有走远,但回来时肩上已经落满了白雪。他把挂在古堡大门外,用冬青树枝编成的圣诞花环摘下来,一边脱掉大衣掸上面的积雪,一边将花环远远丢给坐在壁炉边的地毯上,正在专注地看电视剧的弗列德利克。
屏幕上的鬼魂夫妇死命拉扯灯链,想要完成这辈子的最后一件好事。
弗列德利克接住了花环,冬青树鲜红的果实和翠绿的叶子都被冰晶裹住了,弗列德利克简直能想象到它们在里面瑟瑟发抖。他披着条羊毛毯,伸手把花环朝壁炉那里靠,很快看见水珠滴滴嗒嗒落了下来,火炉里的焦炭味道也悄无声息地迎面扑来,这是冬天里特有的温柔味道。
蹲在角落里打盹的贝恩德似乎终于从美梦中醒了,它扯开喉咙满足地叫了几声,然后张开翅膀,落在了弗列德利克的脚边。
“老奥托估计会在晚饭后到,”施耐德说,“所以我们得快点。”
老奥托是乡里的农民,原本约好下午给格里芬古堡送木炭,结果路上遇到了大雪,到现在还困在镇上。
临近七点的时候他总算敲响了古堡大门。憨厚老实的中年男人就站在门外面,脸被冻得通红,但还是咧开嘴角朝他们傻笑,“该死的鬼天气,”他搓着手,又大大咧咧地摘掉帽子,露出油光光的额头。然后他扛起车上的木炭就往门厅里走,“冯格里芬,你真该去镇上看看,喷水池子都给冻住了,荷尔德林家的那几个风骚的娘们儿浑身裹得只剩眼睛,我想她们一定在怀念上个夏天露大腿的日子!”
“这可真不幸。”施耐德帮了他一把。老奥托说话时那种毫无掩饰的粗野,倒也不叫人讨厌。
“说真的,这儿已经好多年没这么冷过了,但愿你没被西西里的阳光给养娇了。”
和木炭一起被带来的还有老奥托的念叨。外面雪下得正大,中年男人冒雪赶车过来,眼下显然不是个逐客的好时机。所以施耐德打发弗列德利克去酒窖里拿了瓶酒,招呼老奥特去客厅烤火。
老奥托自然是兴高采烈地答应了。
弗列德利克继续坐在地毯上看电视,《大楼轶事》的最后一集已经结束了,现在正在放一段汽车广告。
背后沙发上的施耐德则和老奥托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去年二月我到过威尼斯,恰好是谢肉节的时候,那儿的狂欢恐怕在西西里生活了几年的你都从来没见过!”老奥托骄傲地说着。在喝了几口烈性酒后,他健谈的本性已经充分流露了出来,并在看见施耐德点头后更加来劲,“到处都是戴面具的人,路上,桥上,贡多拉上,我敢说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华丽的打扮!”
“听起来真不错。”
“那是当然!”老奥托咧开了嘴,笑嘻嘻地继续说,“后来我看见了游行,那些服装古怪又华丽的男男女女全都排成两列——面具是必不可少的。最开始的那批人大声欢呼,跳跃的时候威尼斯的大地都在抖动,但越到后面就逐渐安静了下来。当地人告诉我说,那是威尼斯狂欢的传统,据说在狂欢的末尾,已经死了的人也会戴着面具混进队伍里,他们不说话,就算你认出了他们,也绝对不能摘下他们的面具。”
“这是真的吗?”心思早就已经不在电视上的弗列德利克转身问他。
“怎么可能,”老奥托爽朗地哈哈大笑,“死了的人当然不会回来,那群戴着面具,安安静静的家伙就是故意扮演他们的,为狂欢节特殊的气氛。”
意料之内的答案让弗列德利克有点泄气。他关了电视,乖乖去帮施耐德收拾厨房。
魔杖就在楼上房间里,一个简单的清理咒语就能瞬间解决所有脏盘子,但却偏偏不能在校外用魔法。弗列德利克在水槽旁郁闷了一会儿,把跟着进来的贝恩德赶出厨房,关上门,然后戴上橡胶手套,就着热水老老实实用手洗盘子。
“对了,冯格里芬,你大概还没听说过这桩怪事。”
厨房离门厅很远。当弗列德利克为盘子上的油污犯愁时,在他顾及不到的客厅里,施耐德和老奥托的对话仍在继续。这一回老奥托提起了镇上一些稀奇古怪的传言。
“最近镇上闯进了怪人,”老奥托忽然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情,“到今天下午已经是第二例了。最早是镇东头的沃尔里希,那天夜里他在楼上听见客厅里的壁炉炸开了,可下去一看却什么都没发现。今天的老弗莱舍就没那么幸运了,哦,这个可怜的老头,当他发现发出巨响的壁炉里钻出一个男人时,他简直吓疯了。他尖叫着,连滚带爬去敲邻居的门,说是看见了强盗。”
“圣诞老人吗?”施耐德不动声色地喝了口酒,同时却悄悄坐直了身子。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冯格里芬,”老奥托似乎对施耐德的风凉话很不满,“黑斗篷,金头发,绿眼睛的成年男人,老弗莱舍能把那家伙的样子描述得清清楚楚。那动静实在闹得太大,所以老弗莱舍隔壁的格尔夫,你知道的,那个野蛮壮硕的屠夫在第一时间堵住了老弗莱舍家的门。过了一会儿他们俩壮着胆子一起走了进去。外面围观的人很多,至少有二十来人可以证明在这期间没有人走出过这间屋子,无论是通过大门还是烟囱。”
“这么说你们抓住了那个怪男人?”
“哦,不,当然没有。”老奥托摇了摇头,“当外面围观的人听见里面又传来一阵巨响——当然了,照旧是客厅壁炉的位置时,更多的人冲了进去。但我们不仅没有找到怪男人,甚至,当进去的人向正在朝完好无损的壁炉发呆的老弗莱舍和格尔夫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时,他们俩竟同时露出了一副茫然的表情。该死,冯格里芬,你绝对无法想像那样的场面,刚才还吓破了胆的小老头居然还理直气壮地问我们,为什么会闯进他的屋子?”
奥托还在不停埋怨着老弗莱舍的忽然变脸,专注得以至于他压根没注意到施耐德已经变了脸色。
施耐德握紧了酒杯,几乎快把脆弱的玻璃器皿捏坏了。然后他缓缓将视线投向了仍旧燃着熊熊烈火的壁炉,面色有些发白,却没有说半句话。
像是在回应他似的,壁炉里的火苗忽然剧烈跳动了一下。紧接着,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巨响,绿色火苗中漏出的黑色人影让施耐德和老奥托都条件反射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哦,天哪!天哪——”
老奥托终于忍不住尖叫了。
酒杯掉在了地毯上,琥珀色的液体浸湿了地毯的一个角。比起老奥托的惊慌失措,施耐德反倒表现出了一种古怪的镇定。他一言不发地站在沙发前,眼睁睁地看着壁炉里那个被黑色长袍紧紧包裹住的男人走了出来。老奥托显然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但僵在原地的施耐德又让这个善良淳朴的农民无法抛下他独自逃走,因此他只能徒劳地挥舞手臂,冲不远处古怪陌生的黑衣人大喊:“你是谁!别过来!别——”
他的声音结束于黑衣人长袍底下射出的一道金色的光。老奥托软绵绵地倒了下去,脸朝下趴在了地毯上。
“昏迷咒加遗忘咒,足够让他做个漫长的好梦了。”
壁炉里的火苗已经平静了下来。它们安静地燃烧着,嘶嘶舔舐着空气。黑衣人绕过了晕过去的老奥托,径直走到施耐德面前。他的头发和眼睛都被兜帽遮住了,施耐德能看见的只有他弧度上扬的嘴角,以及下巴侧面一道醒目的短疤。
“我找了你好多年。你几乎抹掉了所有魔法的痕迹,真是个狡猾的人,冯格里芬,”他用一种只有他们俩听得见的声音喃喃低语着,“而且很不幸,虽然我曾经考虑过,最不可能的地方往往是最可能的,却没料到格里芬古堡驱逐的不是麻瓜,而是巫师。”
“但你还是找到了。”
“是的,不仅找到了,还因为走错路,顺带吓坏了镇上那几个可怜的麻瓜。哦,这位也是,真对不住。”高大的黑衣人侧了侧头,毫无疑问他指的就是老奥托,“怎么样,冯格里芬,这些年东躲西藏,过得还不错吧?”
施耐德脸色阴郁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文不对题地冒出一句:“弗列德利克还在厨房里。”
“哦,冯格里芬,你喜欢逃避别人问题的缺点可真是一点都没变,”黑衣人叹了口气,但还是很理解似地将魔杖指向厨房的方向,手腕轻轻一抖,吐出一条咒语。
“你……”
“别担心,”黑衣人安慰欲言又止的施耐德,“只是个普通的静音咒罢了,我想就算没了魔杖,你也不至于把所有事都忘得一干二净,有近十年时间足够你慢慢回想。况且……”他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我怎么会对亲爱的弗列德动手呢?要不是他,我或许压根不会想到再来这里看看。”
“弗列德?”
“是的。你离开德国,让弗列德在你的介入下错过了德姆斯特朗的猫头鹰。我对你的动机没兴趣,也就是说,无论你是想避免弗列德走你从前的老路,或是阻止他发现你那些不怎么光彩的过去,这些都与我无关。但你一定没有料到,即使在遥远的霍格沃茨,我也依旧有机会找到他,并且一路来到了这里。”
“……别告诉弗列德,那些事和他无关。”
“是的,无关,我尊重你的决定,虽然我很好奇你究竟打算瞒他多久。”
两个人面对面僵持着,对话里四处充满着奇怪的跳跃,偶尔还有些若有若无的空缺,像是在刻意回避什么,但已经足够他们互相听明白。壁炉里的火苗依旧在敏感地窜动,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映在城堡的石墙上,像是个忽明忽暗的古怪的梦。
最后黑衣人收起魔杖,将头上的兜帽慢慢褪了下来。
那是个比施耐德稍微年长一些的成年男人,身材高大,有着与他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英俊,连下巴上的那道短疤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他的金发已经有些黯淡,但那对颜色像苦艾酒似的绿眼睛却洋溢着奇怪的快乐。
“还是少说一些令人丧气的话题吧,冯格里芬。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即使你执意想把它们背在身上,未来我们也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讨论。”男人朝他张开手臂。“但现在,那么多年没见了,我想你应该不会吝惜一个简单的拥抱,对吧,我的老朋友……”
“或者该说,我亲爱的学弟。”
当弗列德利克走出厨房,回到客厅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瘫躺在长沙发上的老奥托,他睡得够沉,甚至打起了响亮的呼噜。施耐德则坐在另一个单人沙发上,对着打开的电视机发呆。客厅里没有开灯,壁炉里明明灭灭的火光混着电视机里五颜六色的彩光打在施耐德脸上,刻下了大片诡异的阴影。
“老奥托喝多了,”施耐德说,“去睡吧,弗列德。一会儿等雪小了,我会把他送回镇上。”
圣诞假期很快就要结束了。一月初的时候,施耐德带弗列德利克提前回到了伦敦。他们仍旧住在伦敦近郊的那栋房子里,房子的布置和半年前来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似乎在这段时间里压根没有人呆过,弗列德利克简直怀疑施耐德已经把这里买下了。
但弗列德利克没敢多问。似乎是从那段可怕的大雪天起,施耐德的情绪就一直有些低落,明显有心事。
他很少出门,多数时候总是捧着一本书,坐在壁炉前柔软的扶手椅上,像是提前进入了老年。玻璃窗上的冰晶凝结成各种稀奇古怪的形状,弗列德利克站在窗外,贴近了打量它们。这块靴子似的是意大利,那片规规矩矩的是德国,还有零零散散的是英格兰。他把它们推到一块儿,过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于是用手套把它们擦掉。
透过光鲜的缺口却发现施耐德呆呆盯着壁炉里的火焰看,完全不像在看书。
由于上一个夏天就已经在这间屋子呆过,这趟回来,周围的人家俨然已经把他们当成了邻居。
弗列德利克毫不费力地和那些英国男孩们混到了一块儿,在假期的最后几天里跟着他们四处乱跑。偶尔有几次英国男孩们问起弗列德利克在哪儿念书,十一岁的金发异乡人也只是轻巧地用父亲教给他的说辞搪塞他们。
“劳伦提斯(Laurentius)学园,”弗列德利克装模作样地冲他们解释,“在德国,海德堡附近,一间该死的男校。”
踏入了巫师的世界后,该说什么话,该怎样善意地欺骗别人,都逐渐变成了血液里的习惯。
“哦,连个娘们儿都没,那可真不幸!”
男孩们嘻嘻哈哈地笑了开来,勾肩搭背,好心安抚可怜的金发小子。
如果没有在之后的某天碰到德拉科,弗列德利克或许会认为,这半段在伦敦度过的假期能用完美来形容。
Laurentius:头戴桂冠的胜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