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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真的爱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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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山回来第二天,上学一路上,宋飞不停地哎哟来哎哟去,说昨天把这一年的山都爬了,腿真是疼呀。
听到她说起爬山,我又想起当天的事,想起小叔背我,想起沈逸远背我,想起他俩气喘吁吁,想起薄薄的汗水,我的心里,有点内疚,又有点幸福。
我不再想爬山了,耽误了别人上山的进度不说,还要让别人背我,想必小叔和沈逸远的腿现在更疼吧。我不要当他们的拖累,以后我再不爬山了。周末,小叔去学校打球,有时也叫我,但我总以想多弹弹琴而拒绝。我不是不想出去玩,我只是,只是不想看到他跳跃的样子,不想让他看到我在场边一瘸一拐的腿。那样,他会自责,我会自卑。
第二学期期中成绩下来了,我还是排在全班第三。宋飞第一,这家伙在学习上不吭不哈,却铆劲儿十足。突然很想向她看齐,于是我把空闲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
体育课对我而言已是一种折磨,不认真做准备活动,不认真小跑,不认真听体育老师说话,甚至对体育老师产生了厌烦的情绪。快到下课就频繁地看表,期待下一秒就打铃。每次做活动,老师都要求一排一排单独“表演”,我当然是不合格的那一个,虽然同学们有的知道我经历过车祸,但他们的眼神,于我而言,是更加自卑的起头。
这样的眼神让我认识到我与别人的不同,虽然走路的时候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时间一长就会被发现,然后我接收到的可能是同情和怜悯的信息,也可能是对方渐渐疏远的距离。
但姜昕是个例外。
姜昕是我们班的体育委员,全班跑步最快的是他,跳远最远的是他,初中部篮球队主力有他,体育老师最喜欢的也是他。可他偏偏代数不好,老是借我的作业抄。
课间,我和宋飞出教室休息眼睛,一回来就看见姜昕坐在我的位置上,正和我的同桌刘晓哲聊天,旁边偶尔会围一群男生,天南海北什么都说,不亦乐乎。
我走近,他便笑着让开位置说:“陆筱叶,你回来了。”然后回到他自己的位置,那群男生也随之散去。
那个时候男生女生似乎都有层隔膜,“喜欢”、“爱”这样的字眼,在他们心里都很朦胧、很美好,也很尴尬、很羞赧。
后来我才知道,姜昕总是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我搭话,是想借我的作业抄。可是,抄作业被发现是要罚的,不单罚抄作业的人,也要罚被抄的人。
我终于鼓起勇气找到他,跟他说如果你不会,我可以给你讲,但是抄作业是没有前途的,不但在老师那里没有前途,你的人生都将没有前途。
那一刻,我看见了他不好意思的眼神,有点……游离的状态,一会儿看我,一会儿又低下头,而且一直在抿着嘴笑。
好熟悉的笑,抿着嘴的笑。那是沈逸远的标志性笑,他看见我的时候通常都是这种笑。
我心软了,我对姜昕说了一句我自己回想起来都很肉麻的话,而且是用比较肉麻的语气:“题不会做是正常的,不用不好意思,谁都是一点一点弄懂的,你要是代数有什么困难,就找我吧,我不能说全都会,但作业还是能拿下的……我把我家的电话给你,你不会就问我好了,别担心。”幸亏声音不大,否则,我俩肯定会被起哄。
有了我的允诺,他便隔三差五地打电话到我家问作业、问题,有时周末我们也会在电话中闲聊几句。他是那种在初一孩子中少见的有点儿成熟的男生。和他聊天,我发觉他的知识面挺广,关心时事,思维敏捷,也许只是对代数不屑罢了。其实平时在学校我也发现他周围不乏多看他几眼的女生,别的班的有,别的学校的也有。有的外校女生甚至是一路打听专门来找他的。我见过几次,他和她们在校园里淡淡地说话,他和她们保持着距离,他没有表情,她们却眉飞色舞。宋飞见到这样的场景,总是很鄙视地说那些女生真不害臊。偶尔姜昕会朝我们这边看来,我分不清是在看我还是在看宋飞,反正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坚定和对他身边那个滔滔不绝的人的不屑。
之所以说他是个例外,是因为体育课上他从未向我投来过那种怜悯甚或距离的眼光。临近长跑考试,他会在我身边晃着,貌似不经意地教我:跑步的时候大幅度高频率地摆臂,就能跑得轻松,尽量左腿用力,不要管好不好看,你可以的!
我知道我的缺陷在他是显而易见的,他这么说只是想掩盖对它的不在意。其实他越是这样尽可能的表达他的不在意,我就越是觉得他在意。唉,算了,我又何必计较这些,至少他愿意帮助我,就像我愿意帮助他一样。我想这就是所谓的革命战友吧,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可是对姜昕的感激只限于这一点,我还是比较乐于沉浸在喜欢沈逸远的喜悦之中。
晚上写完作业,台灯下,我总会拿出记录着我和沈逸远见面次数的年历卡片看呀看的。我多希望我能把它填满,画得乱七八糟,但是没有,沈逸远不常和小叔过来,小叔最近周末也不在家呆。因为“五四”青年节,小叔学校要举行文艺汇演,他们报了名,以“断点乐队”的名义。小叔的乐队已经初见雏形,他是主唱兼贝司,沈逸远是键盘,岳一鸣是吉他,高遥是架子鼓。虽然文艺汇演我看不到,但他说等他们练好了,会邀请我去他们租的房子里听他们唱。
我终究没有去他们租的房子听,因为期中考试,但也很幸运,考完试,我去看了他们最后一次彩排。
那天我是拉了宋飞一起去的,我们坐在第二排稍侧一点的位置。彩排现场有些乱,学生会文艺部的人有的在调整灯光,有的在调整音响。高遥一记爆炸性的架子鼓过门,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太帅了!
随后,岳一鸣的电吉他起,一小节后,沈逸远的键盘、小叔的贝司和高遥的鼓一同进入,那首原创自Beyond的《光辉岁月》款款而来。
接着是小叔的声音:
“钟声响起归家的讯号
在他生命里彷佛带点唏嘘
黑色剪给他的意义
是一生奉献肤色斗争中”
然后,沈逸远的声音和进来:
“年月把拥有变做失去
疲倦的双眼带着期望
……”
此时,我的眼睛里,除了台上的沈逸远,什么都没有了。他白皙的脸庞,高挺的鼻梁,葱白般有力的手指在跳跃,跳跃……他的眼神时而专注于手指,时而陶醉于和声中。他额上那不长的刘海,随着他的抬头、低头而飘动。他坚毅的脸庞,微薄的唇,让我忘记了时光的流逝。
突然,他看向台下,目光投向了我——也许他只是扫到了我,可在我看来却是有意的——又是抿着嘴的淡笑,那一刻,我的心融化了,融化在他的光辉岁月里。
不知什么时候,歌曲完结了,听到旁边的掌声,我才赶紧跟着鼓起掌来。
小叔唱罢,酷酷地介绍起乐队成员。被介绍的成员还不忘用乐器耍一把帅。下面的工作人员哄吼成了热情的海洋,不时有女生的尖叫和男生的口哨传来。
“下面,再给大家献上一首《真的……爱你》。”
“哇!”这一声是宋飞叫的,我确信。
我扭头看她,她双手握在胸前,一脸崇拜地看着小叔,一副花痴的模样。
“无法可修饰的一对手
带出温暖永远在背后
纵使罗嗦始终关注
不懂珍惜太内疚
……
叮嘱我跌倒不应放弃
没法解释怎可报尽亲恩
爱意宽大是无限
请准我说声真的爱你”
他们四个人一人唱一段,我的目光一直在沈逸远身上从未转移。最后一句,沈逸远看向台下,我捕捉到他的眼神,他唱道:“真的爱你。”那一刻,我恍惚了。
台下沸腾的不绝于耳的欢呼声盖过了我的心跳。我不知不觉把手放在了胸前,心脏就在与手一寸之隔的地方不停地跳、大胆地跳、放肆地跳、狂妄地跳……我的太阳穴随着它不停地胀大又胀大……我不能控制它,仿佛它已不是我的,沈逸远,看到你,我如何能控制它?
回家的路上,宋飞在我耳边一直说小叔怎么怎么帅,唱得如何如何好,她兴奋地说,我麻木地点头表示同意,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我的脑子里都是沈逸远专注的表情,和最后一瞬要命的眼神。
我的心乱了,当我睡下闭上眼,沈逸远俊俏的脸依然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微笑,时而坚定。
他此刻在做什么?和小叔他们一起准备明天的汇演么?他最后一眼看的是我么?他会在深深的夜里想起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