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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余情之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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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像是舒了一口气,深呼了一口气,苏琉注意到老板口中流淌出来白色的雾气,
雾气在空中晕染模糊了远处的晨暮,老板病恹恹的面容,在雾气中如白玉雕琢,没有温度的冰窖。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非得在宵禁来临之时支开你?”
老板像是察觉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转过头看着谢必安寂寥的身影,如同枯木朽株般做着最后的挣扎。
“我知道。”
谢必安把青铜盒的卯式构锁抽离,随着“咔”的一声,一直闭锁的青铜盒被打开了。低头凝视着青铜盒里的物什。
选在这个时间去行凶,是为了嫁祸于宵禁时期在场的谢必安。
但是范无救没想到,谢必安回来客栈晚了,错过了正门的楼梯,而是走了另一条偏门楼梯。还有开门大爷为谢必安作证。
从走进客房的那一刻起,谢必安看到的不仅仅是两杯余热温存的茶盏,更是有人余情仍在,有人在等着自己回来。
谢必安决定从这一刻开始什么也不知道。
一丝淡然的,悲悯的释然浮现在谢必安的脸上,那是苏琉不曾见过的,救赎般的微笑。
谢必安似乎回忆了自己短短却又漫长的一生。
孩童无忌,少年无羁,青年无执,
谢必安伸手抚摸着手里的油纸伞,眼神里再无执念。
“赶考之后,弟弟东鹄带着姐姐的尸体返乡,自然的,取代弟弟东鹄金榜题名的变成了范无救,范无救开始渴望权利,渴望有人对他的决策言听计行。”
谢必安把发髻里的发簪抽离,青丝如袍,随意披挂身上,手里玉簪轻攥,却又像刻骨铭心般的疼痛。
“这是我们进京赶考之时遇到大雨的时候给我赠送的伞,我还记得当时也是卯时,路途遥远,不得不耽误了些时间,突逢大雨,店里只有这一把伞,我们就擎着这一把伞,雨很大,挤在一起,到达客栈的时候我们整个人都湿透了。”
谢必安回想起那个凌晨,尽管两个人身上冷冰冰的,但是却无比快乐,像回到了孩童时期的快乐,哪怕手里能够握紧的,只是一杆荷叶。
苏琉突然明白过来,如果说青铜盒是范无救被谢必安攥在手里的“把柄”,家训是一种刺刀,时时刻刻威胁着范无救的官场仕途,
那么对谢必安来说,更加重要的,是里面的油纸伞,刻有家训的青铜盒,只是一种警示,一种容器,一种提醒儿时无忌初心未改的情怡。
合上青铜盒,放在身边石栏上,看着上游扑过来的一层又一层巨浪,谢必安一言不发,水流已经漫过谢必安的脚踝,
“真的好冷。”
谢必安纵身一跃。
“啊——”
苏琉下意识伸手去拉,身后却有一股力把自己拽住。
“你忘记了我跟你说的吗?”
老板盯着苏琉的眼睛,提醒着苏琉,
“不可救,不可不救。”
“卯时三刻。”老板看了看日出的方向,提醒了苏琉时间。
时间刚刚好,卯时三刻就是苏琉为了赶早班公交车误入谢必安执念的时辰。
又一个巨浪拍打在石桥的栏上,溅起的水花很快就覆盖了河流之下的人影,苏琉眼睛里噙满泪水,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一个人,尽管与现实中的自己毫不相干,眼睁睁看着他的离去,还是会很难过。”
救死扶伤从来就不是一个医生生命中的全部,至少在这层牢里不是的,苏琉一直很清楚,自己只需要离开这里,回到别人纂写的历史中。
范无救和谢必安是好朋友,一人死于大雨被淹死,另一人自吊于南枝随之而去。
“难过啊……”
老板手里却更加使劲,拽住苏琉手腕的手却忍不住的颤抖。
“所以看着一个人的离去真的会难过吗?”
如果一次又一次的看着对方的离去,却无力回天呢?
会不会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远处的巨浪似乎停止了涌动,跃起的水花在空中停止了旋落,老板闭上眼睛,通过黄金瞳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石桥上的青铜盒现在只是一个死物,没有谢必安的魂魄附在上面,谢必安已经完完全全放下了对范无救的执念。
一切就到此为止了。
这个牢构建的环境逐渐变得模糊,似乎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老板又从身上绣龙服上扯下一根线头,捆绑在苏琉的手腕上。
“我们回去吧。”
“不是说回去就没有什么危险了嘛?”苏琉看到老板又捆这玩意,吓得不敢乱动。
老板看了看紧张的医生,心想神经内科的人指定本身就有的毛病,敏感得很。
“哦,我喜欢这样子玩,这只是一根普通的线头。”
苏琉:“???”
眼前的世界开始模糊消失,宛如水墨画被泼上了水流晕染开来,再也看不清这个世界的画面,到最后,两人的眼前渐渐只有一片黑暗。
在两人离开后,桥下叮咚水流声响重新开始流动,撞击石块的悦耳声响,混揉着木屐敲击桥面的声音。一只修长的手搭在了青铜盒子上,抚摸盒子上的纹路,如同仔细把玩着一件古玩物件。
来人嘴角轻扬,像是旁观了全局般蔑笑,
玉簪被插进油纸伞的伞面上,伞面应声破裂……
再看到光透进眼帘,苏琉发现自己跟老板两人已经站在雨里,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
现在外面正是哗啦啦的大雨,手上的油纸伞不知道何时破了一条裂缝,现在已经不能遮风挡雨了,
苏琉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嗅到了城市街道湿漉漉却又清晰的味道,确定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然后忍不住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活着真好。”
在伞里度过三个牢,现实生活中依旧是没有天亮。
阴森森的爬山虎爬满了荛轩的整片围墙,门前的路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明暗交错。苏琉看着路灯觉得阴森森的,
“路灯该维修了。”
老板站在石狮前,手上全然没有了任何疤痕。要不是老板身上的衣服那根红绣线还连着自己手中的油纸伞,苏琉都还以为自己做了个梦。
红绣线在空中滴落着雨滴旋落,像是被血液浸染一般刺眼。
苏琉看了看手表,五点五十分。
从荛轩出门到出生入死才过了五分钟?
“你进不进来。”
老板站在荛轩门口,身上的玄衣此刻跟自己第一眼看到的一样,变回了中山装的衬衫模样,头发依然病态似的一头花白。
“算了,停雨了再打车回家吧。不差这一会。”
苏琉收起手中已经破烂的油纸伞,抽出那根捆绑在伞柄上的绣线递给老板,
抬起头傲娇地踏进荛轩大门。
苏琉内心:以后不值夜班了……实在是太害怕再遇到这种情况了,晚上出门简直比鬼打墙还要恐怖啊啊啊啊——
老板随后也走进大门,在进入大门前愣了一下,几千年来的敏感气息让老板不禁看了看手里
的绣线,绣龙服上的龙纹似乎暴躁不安,对刚刚栓连在伞上的绣线产生排斥,不肯收回手里的绣线……
怎么?
老板在进入伞的执念的时候,还刻意把伞里的世界最快倍速去破译,相反现实世界只会发展得最慢倍速,就连屋檐上的一滴雨滑落地面都需要两分钟,人就更不可能走过来了,就是以防有人注意到自己跟苏琉。
刚刚还在西街的扫地工人,已经在街头拐了个角,看不见有任何人影,除了自己跟苏琉,就只有一个扫地工人在场。
奇怪……
绣龙线上有第三个人使用的痕迹,或者说,不是人……
“把这伞给我吧。”
老板把看着苏琉随意放在桌子上的油纸伞,水珠滴落得到处都是,心里有点嫌弃,
“我正巴不得,鬼知道哪一天又把我吸进去了。”苏琉不知道啥时候在案桌上自己拿了一个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苏琉躁动的内心随着茶的沁香入鼻,开始慢慢平静下来,此刻只想在太师椅上来个葛优躺,好茶,苏琉想起来十分钟前自己还在吐槽谁大晚上喝茶要么不注意身体要么脑子有病的。
啪啪打脸。
这玩意比镇静剂还要管用。
跟老板在牢里出生入死之后的自来熟的体质让苏琉开始大胆环顾荛轩的环境,不知道为何,从外往里看,荛轩只是一个小小的平淡无奇的说书店,但是坐在里面,才发现里面空间宽敞得很,大堂摆纳的物件还挺多,
有复古的长信宫灯,这个苏琉在博物馆看过,还有紫铜香炉台,还有身上坐着的太师椅,想不到老板年纪轻轻,就活成了退休的老人家模样。
苏琉把视线投向香炉旁的屏风,屏风上闪着点点烁亮荧光,
香炉旁屏风上的图案,苏琉第一次进门的时候,是拿捏着轻罗小扇的窈窕淑女,现在却变成了一团舞蹈的少女……舞女围绕的中央,篝火正在熊熊燃烧。
苏琉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荛轩的每一件事物,都有着自己的灵,就好像这把伞,因为悲悯谢必安,所以给谢必安的执念留了一魂之地,”
老板用一块玄青色的丝绸轻轻擦拭着手上的油纸伞,油纸伞擦掉雨水之后变得有了光泽,
“万物皆有灵这个我听说过,但是那屏风的舞女看起来跟第一次见的时候不一样了?”
“她们高兴,”
老板顿了顿,继续低下头擦拭着手中的油纸伞,
“再次见到你,她们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