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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救世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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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景陈说你很帅。”】
沈苗苗卸了妆,躺在姥姥家的床上给隔壁屋的明安泉发信息。
【“我知道。”】
【“你知道?”】
【“她在我头像那张照片的朋友圈底下评论说帅妹妹。”】
第二天,明安泉跟家里人去拍照,沈苗苗好不容易回国一趟,大家都想开开心心拍一张全家福,摄影师是一个肥胖的男人,轮到她的单人照时,这个男人全程皱着眉头指导明安泉的动作,叫她把腿踩到椅子上,好拍到她的裙底,她想起多少摄影追着要她当模特,于是又不争气地恼羞成怒,从照相馆逃了出去,留下一大家子人不知所措,明辉也恼羞成怒,在那个瞬间想把她打死。
明安泉踱步在商场大门外,思考着手机列表里有哪个男的能随叫随到,而不用提前预约,她的手指慢慢往下滑,停在了那个有些陌生的聊天框上,聊天记录只有两条通过好友验证的消息,显示是明安泉这边主动。
备注是“长辈”。
这是那晚明安泉在他车上问他要的微信,明安泉选了三个人,群发了一条消息:“出来陪我。”
她发信息习惯带标点符号。
长辈是回复最快的一个,于是她又将剩下的两个人回绝了,她说还是算了,突然又有点懒得出去,不好意思。
【“我过去可能要半个小时。”】长辈回。
明安泉按住语音键:“没事,我在麦当劳等你。”
他与别的男人也没什么不同嘛,她想,之前是她多虑了。
明安泉点了两份穷鬼套餐,因为她昨晚回家刚买了一条烟,这个月的零花钱没剩多少了,“贵烟跨越”,她觉得这才是最像自己的味道,姜味的橘子调,浓烈的味道,比她之前用过的所有香水都更好闻。
两个脆笋鸡肉卷,两个派,一杯可乐,一杯雪碧,她喜欢喝雪碧,但猜测大多数人更喜欢喝可乐。
长辈很快就到了,没有让她等半个小时。
他的腿很长,放在麦当劳的桌子底下,显得有些局促,为了摆脱这种禁锢,他将腿叉开,踩在桌腿两边,很不雅的姿势,明安泉看出来,对方做出这种举动,显然是对自己没意思。
“姜景陈姐姐是你的女朋友吗?”她咬着菠萝派,说。
“谁?”长辈用一种受到了侮辱的语气说,“你说那个胖子?”
他是在侮辱姜景陈姐姐吗?明安泉甜甜地笑了,他可真是个烂人,她最懂得如何掌控这种恶臭男。
“姜景陈姐姐不胖,她多可爱。”
长辈笑着摆了摆手:“你不用,”你少来,别出这假惺惺的样,“就叫她胖子就行,她能是我女朋友?我能看上她?”
她能看上你?明安泉甜甜地笑着:“你跟她好熟,好羡慕你们的交情。”
“能这样在别人面前说对方坏话,一定是很熟吧。”
“不熟,也就那样,”长辈沉默了一会儿,说,“要是熟的话那张音乐节的票她就不会要我钱了。”
“那张票是我表姐卖给你的,收钱的人不是她啊。”
长辈愣了一下。
明安泉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忙端正了坐姿,试探道:“这是可以说的吧?”
“她收了你多少钱?”
“两百。”
“那张票市场价要三百五呢。”明安泉拿了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说:“这点你能吃饱吗?”
长辈在大庭广众之下掀起上衣,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说:“看。”
明安泉扶额。
他执着地要送明安泉回去,没询问明安泉的意见,就带她去了他家楼下。
那是一个叫‘水星花园’的小区,很怪的名字,明安泉看到,旁边不到一个路口就是他和姜景陈姐姐的单位——通亭区人民法院。
他从后视镜里看到明安泉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笑笑,说:“怎么,怕我给你卖了?”
“我又不是你的,你怎么卖我?”
“说得好。”
他下车拉起一个卷帘门,从里面提出了一箱白酒,放到了后备箱里:“给你拿两箱酒,你到时候给你姐提上去。”
明安泉没接茬,她这个年纪的少年,最看不起那种推推搡搡的客套话,她走的时候不拿就行了,到了姥姥家,长辈也忘了要让她拿着酒这个事儿。
当天晚上,他们聊了很多,最后嫌打字太慢,干脆打了语音通话,明安泉就坐在姥姥家楼下那个常年亮灯的大滑梯上,一股脑地把自己的事情都给他说了,包括明辉,包括秦黛渺,也包括冯五花。
在冯五花之前,她曾经在这个滑梯上遇到过一个短头发的女孩,明安泉记得,那个女孩的背很软,那个女孩有女朋友,明安泉记得她曾跟那个女孩说:“你跟她好好谈,好好学习,把我当个备胎就好。”随后那个女孩把这句话告诉了她的女朋友和她的母亲,两个女人把明安泉堵在楼底下,她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长到一米六七了,比大多数大人还要高不少,两个比她矮半个头的女人看到明安泉一身腱子肉,终是没敢动手。
她可是每天举铁的舞蹈生啊,只是举铁练不到心脏,言语侮辱造成的伤害比打她一顿更让人防不胜防,虽然她练出的肌肉纯属摆设,她的力气其实并不大。
“我上次跟一群狐朋狗友喝酒,”长辈说,“聊到一些不检点的女人,真让人难受。”
明安泉听笑了,她说:“你跟他们说我没关系,但不要把我的事情跟姜景陈姐姐说,她会转头就告诉我表姐的,我表姐会把这些事情告诉我妈···答应我好吗?”
长辈顿了顿,说:“我不会跟他们说的。”
随你怎么说了,明安泉笑笑。
她下定了决心不再找他了,其实那时候还算不上要下什么决心,她以为那通电话就是结束,怎知那只是一个开始。
她虽然长得像是身边有一堆朋友的样子,但其实她并没有什么朋友,因为一旦她把对方当了朋友,对方就不会把她当朋友了,像是什么魔咒。
这天,她跟王正君聊起了长辈,她问他,怎么才能不经意地跟长辈说上话,王正君说:“简单,问他吃了没。”
她沉思了一会儿,打开聊天框,问他:“吃了没。”
长辈说:“出来溜溜,我去接你。”
他朋友圈里有一只小猫,名字叫“滚滚”,他们用同一个音乐软件听歌,他喜欢骑摩托车,雅马哈R3,黑色车身,一点也不酷,明安泉时常担心他骑车会死掉。
在他车上听到的歌十有八九是孙燕姿的歌,因为他,明安泉也开始听一些安静的情歌。
明安泉连过他车的蓝牙,放自己歌单里的歌,那个时候,她应该是放了一首国风说唱,长辈说她:“听得什么玩意儿,没品。”
他常开着他那辆白色商务车,明安泉坐在车后排,忍无可忍地问:“你真的是司机啊?”
“昂,谁说不是呢,”长辈从副驾驶的抽屉里翻出一双装修工人戴的那种厚厚的白手套,“我真的是司机。”
明安泉嘲笑他,笑得不亦乐乎。
那天,他带明安泉去音乐节那晚的大排档,看明安泉开瓶啤酒都那么费劲,无奈地扶额。
“教唆未成年喝酒。”明安泉一边开酒,嘴里嘟囔道。
“你平常不喝酒?”长辈夹着花生米,问道。
明安泉嘿嘿了一声:“喝。”
这下终于轮到她逗得长辈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比她小说中写过的一切情话都更浪漫。
“你看,”长辈拿起一瓶酒,瓶口往一次性塑料杯上一靠,他把塑料杯子斜过来,让啤酒顺着杯壁流下去,渐渐将杯子填满,“酒要这样倒,不会起沫,能倒满。”
明安泉双手托着腮,笑着看他。
“你看我干嘛?学啊!”
这段时间她常住姥姥家,小区叫玫瑰园,二三月份,迎春花会围着人造小溪开一圈金黄,像是在宣告自己对春天的主权,现在的时节迎春花已经从玫瑰园身上褪去,接踵而来的是一片姹紫嫣红的野花。
玫瑰园不开玫瑰,却送给明安泉岁岁年年胜过玫瑰的温柔,她从小就常住在这里,这里的亭檐上有明安泉的乳牙,溪中石缝有明安泉丢失的弹力球,对明安泉来说,“玫瑰园”这三个字,才更像她的家乡,不是老城区,不是W市。
明安泉趴在北屋柔软的大床上,跟长辈语音通话。
“你会唱“恶作剧”吗?”
明安泉想了想,摇了摇头。
长辈当然看不到她摇头,说:“我想听你唱那首歌。”
明安泉立刻打开音乐软件,搜索他说的那首歌。
“等我学会了给你唱。”
“好。”
明安泉那时候不怎么穿有女人味的衣服,所以想要搭出一身适合约会穿的衣服异常艰难,长辈还雪上加霜地总临时约她,不光临时,还是凌晨。
当她绞尽脑汁搭出一套丑陋至极的服装时,长辈常常是已经在南门等了她半个小时了。
他等急了,就会说一句:“打扮这么久,就打扮了些这个啊?”
他带她去吃路边摊,她常年闷在家里,看到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就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
恐惧,在人多的或者不熟悉的地方,她只会感到恐惧。
长辈可能是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一个喜欢高级餐厅的女生。
回去的路上,她在他的车后排抽烟,手里拿着他车上那个小小的黑色车载烟灰缸,他的车很宽敞,原本商务车是有三排座椅的,但他给拆掉了一排,他用羡慕的语气对明安泉说:“后边坐着舒服吧?那一般都是大老板坐的。”
长辈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两眼,说:“你别抽烟了,我看你不像是会抽烟的样子。”
“怎么才能对烟快速上瘾?”她问。
“为什么想对烟上瘾?”长辈说,“你抽烟过肺吗?”
“应该是不过肺吧,我现在还不会过肺。”
“那不是浪费吗,快别抽了。”
长辈把车停在了北门,明安泉让他陪她再溜达一会儿,她又点上了一支烟,下了车。
“你抽的这是什么烟?”长辈说,明安泉把烟盒递给他,他拿着烟盒仔细端详了一通,没找到烟名,明安泉说这是跨越,长辈说没见过,什么烟?
长辈沉默了一会儿,问她抽烟多久了。
“认识你的前两天。”
长辈苦笑,那他来得真是不赶巧。
到了楼底下,明安泉赖着不想上去,她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久到觉得三生三世都不会忘记这张脸了,她一句话也不说,看得长辈浑身不自在,但又不能表现出怂样,于是只好回看她。
他的眼睛很锋利,锋利到什么程度?那细长的眼尾像是在说:“铲除世间所有狡诈奸邪。”
“长辈,我从我堂妹那里存了一个‘可以问朋友的一百个问题’,我问你答,好不好?”
她坐在他的商务车后排,翻找着手机备忘录,她两天就要写好多东西,那个‘一百个问题’已经被压在了很下面。
“第一个,”她说,“下雨天还是下雪天?”
“下雨天。”
“为什么是下雨天?”她追问道,一边在问题后面记下他的答案。
“因为下雨天好睡觉。”
“唔,”她佯装思考道:“我也觉得。”其实她对下雨天没什么太大感觉,她任何时候都能倒头就睡大觉,但她确实很喜欢下雨天,雪天很冷,雨天淋雨正好,不会冷,不会冻到流鼻涕,她喜欢屋外的雨天,而长辈喜欢屋内的雨天。
“第二个问题,”她说,“四选一春夏秋冬。”
“冬天。”
“为什么?”
“因为讨厌夏天的炎热。”
“第三个问题,你对自己的定位。”
长辈这次想了一小会儿,时间没有太长,他说:“废物。”
明安泉这次没有问为什么,她悄悄笑笑,感觉像有一块烤棉花糖从嗓子眼里滑下去,落到了心房里。
“最不想成为的一种人。”她跳过了一些没有意义的无聊问题,先挑自己最感兴趣的问长辈。
长辈淡淡道:“现在这种。”
明安泉像一个小记者,抱着手机挨个记下他的答案。
“下一个,喜欢的一个气味。”
长辈像一只大型犬一样抱着身周的空气嗅了半天:“这是什么味儿?”
明安泉看不懂他在干什么:“不知道啊。”
“你过来闻闻。”
明安泉往前凑过去,趴到前排主驾和副驾的座椅中间,嗅了嗅长辈刚刚闻的那片空气:“不知道啊。”
下一秒,长辈向她凑过去,在离她只有几公分的地方停下,低头闻了闻她的头发。
车载空调吹出来的冷风都是他白T上的皂液味,明安泉看着他的侧脸,大脑突然宕了机。
“是不是你洗发水的味儿?”长辈垂眼看她,看她慌张躲开他的眼神,不敢与他对视。
“我,我的洗发水?”
“喜欢这个气味。”
“什么?”
“你的洗发水。”
明安泉坐回了后边,长辈看她走神,提醒道:“记下来啊。”
“啊?”明安泉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看到他在看她,又连忙躲开了眼神。
“哦。”
她在问题的后面记下:我的洗发水。
她的洗发水?
回到玫瑰园的北屋,她盘腿坐在床上,将脸埋在自己的头发里,闻了又闻,也没闻出什么特别来。
就是洗发水的味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