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褐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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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这道城楼，便是彻底驶出了京城的管辖范围。从幽暗壮阔的城门下策马通过，与百柳挥手道别，舒书抬眼回望了望城楼上高高挂起的匾额，上面用沉着的小籇书写着“鞍州”二字。她眼前的却不是这匾额，不是卷裹在风里的沙石，不是对面辽远的原野。
。。。。。百柳是对的。那个人不是她能够轻松应付的类型。外面是用清澈泉水雕塑起来的皮骨，里内却包裹着滚滚烈火。接近他，剥开他，立即就会被那汹涌的炙热灼伤了心神。悠夜是不一样的，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从前她未曾遇见过这样的人儿。舒书很了解，不管是自己豪放专制的亲亲祖父大人，机灵挑剔的百柳，一板一眼的大哥或是浪荡的二哥，隔壁爽朗的王大小姐，和傲慢冷清的靳越，或者他沉着睿智的二姐靳謩，甚至那林小姐、曹公子莫公子，那些总是尾随在她身后的世家少爷们，太极殿上的群臣们，更甚于今上。。。。。他们看起来如此不同，却都全部是同一种类型。和悠夜不同的类型。他们不会在人前哭泣，他们的弱点总是藏匿在身后。就如儿时那次一样，爷爷用手紧紧捂住她的眼睛并不是要将她和面前的惨状隔离，而是————她还记忆犹新那硌着她幼小脸颊的胡渣，和他低沉的话语：“书儿，把你的眼泪逼回去。记着，绝不能让任何陌生人窥视到你心底的恐惧。”哭过一次，她便再也不哭了。那时候她四岁。
一开始对待悠夜的确不是十二分认真的。虽全然未放在心上，她却也并不想戏耍于他。护国大将军府的继承人，是不会屑于去戏弄一个小倌的。。。。。只不过他要如何她便依着他，让他开心满意便好了。他太弱小了，弱小得无法凭一己之力改变任何事情；他总是很容易被情绪所影响。回想起来，从第一次的夜里，他面色潮红眼中水光泛滥时，他就把自己毫无防备的深处裸露在她面前。后来他在她面前迟疑地恳求、或是自暴自弃地挑逗、没有预兆地落泪、他手心的温度、他带着蜜意的笑容、浅浅的亲吻、怀抱的香馨，总是诚实地传递过来他的心绪。她给他的许诺像是他的庇护伞，事实却正好相反。在自己尚未意识的时候，他带来的深切温柔就包裹了她，比什么都温暖，比什么都强大。她不自觉地越来越期盼这种陌生的温柔。
此时京中传闻遍飞，大概是关于舒家和靳家的联合。从小时候开始舒书便知晓自己有一天终会和所有世家子弟一样和某人结成互利的姻缘。正如她的父母，她的祖父母。。。。和所有人一样。权势，名声，地位，财产，门当户对。相爱永远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少年轻狂一阵子后，早已不在乎花轿那头的是不是坐着心盼的人。幸好她一直都无所谓。坦然地接受这个事实，坦然地接受注定的命运。甚至，比起别的陌生人，靳越至少是熟识的，对这点她毫无不满。。。。。直到，直到流言传入她的耳里，才意识到自己也许并不想和这个人共渡一生。如果没有任何想要捍卫的东西，便不会在意自己的懦弱；不是意识到自身的懦弱，也不会渴望任何改变。在发现不愿同靳越结婚时，舒书忽然觉察到自己的年幼无力。
揣摩着局势，她很快作了决定。
今上需要古老的世家舒家和新兴的靳家给他强有力的支持，给那些异议的百臣和不齐心的各封地贵族们发出主战派的警示。随着今朝的强大，他对西南几个小国野心已久。。。但这场战争必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舒家和靳家的联姻是最简单的方法。却不一定是唯一的方法。南疆的多年来不平稳的局势一直未被放在心上的，今上决定选择此时对付他们，不过是想迅速解决，对日后的征战小试牛刀，扫平南边的道路。比起为了几年后征战的联姻，还有什么比舒家的继承人和靳家的少爷此时共赴战场更加明确的信号呢。今上在乎的不是联姻而是联合，他必然是乐于见到的。所以舒书入宫请求提前出征时他并没有顾虑她不够年纪，稍稍考虑了一下就爽快答应了。
“你不觉得自己太鲁莽吗？”靳越和她共同退出上书房的时候，带着一丝责难地问。
“有什么好埋怨的，”舒书睨了他一眼回答，“你不是一直希望辅佐我左右么？现在这个机会提前到来，我还以为你会和我一样乐意呢。”
舒将军自然不会反对的。他十三岁便随母亲征战沙场，快十五岁的舒书出征对他来说并无不妥。他很高兴自家孙女有挑起大梁的觉悟了。
可是舒书和他们想的都不一样。轻骑营的皇家卫队不是服役的军队，奔赴战场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试练的一环。多则两年，若不是本人的特别请求留下，很快就会被从京城奔赴的新队员替代。就算在这两年之内她不能立下什么不得了的战功，回京之后至少能提前立府。那时。。。。。她要做什么，她要留着谁用着谁，即是爷爷也不定拿她有办法。于是，一方面可以摆脱联姻，一方面能够获得更多的自由。然而她并未细想过，这样做是为了自己多一点，还是为了那个人多一点。
…………
本来舒书心想着最快第二年夏天出征，在那之前会有充足的时间跟悠夜慢慢解释。变化却在她生辰之夜突然来到。皇上收到南疆急报，形势有变。本来是第二年秋天才要出发的部队在五日后就必须出发了，连同轻骑营的年轻人们一起。
舒书第一次觉得胆怯，心中无数的准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尤其是、尤其是她不知如何对那个人开口才好。在马车上预备着说辞，却立即被他之后的眼泪堵了回去。第二天吧，她想，第二天可以好好地告别。他却威胁着祈求着把她留在房中，他滚烫炙热的怀里。这样也好，就这样作为离别的回忆吧。。。。。温存之后愈发的难以启齿。如果告诉他，小夜，她立即要出发了，却不能确定会离开多久；要奔赴边疆，却不能预知那里会发生什么事情。。。这样的告别，对过于年轻的他们来说，简直像是永别一样的煎熬。那还不如不要说出口。永远不跟他说再见。
于是她轻握着花结子伏下身，在熟睡的他耳边轻轻道别：小夜，待会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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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书又一次回首遥望了望渐渐快消失在视野中的城门。转过身来，掩盖在薄雪之下的褐黄原野在眼前变得清晰。一匹红枣马靠近，和她齐头并进。马的人主并未如往常般穿着雪白的衣服，而是浑身裹在淡金的轻甲之中。他束起的长发和头盔上的黑缨一道被大风狂乱卷册着，飘散在身后。这套装备倒是和她一模一样的。他侧头审视她一番，吐出和往日一样鄙薄的话语：“舒闲之，别让我首次出征就看到你垂头丧气的晦气样子。”
舒书的目光变得清明。聚焦在他脸上，她轻轻一笑，“休要盛气凌人，护军参领，我看你能得意多久。”
她一夹马肚子，白马立即飞奔向前方大部队而去，扫起一片尘土，将靳越远远喇在身后。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褐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