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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致舒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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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锐斜斜地背着包,骑车转过路口,路过第三家的时候,他微微偏过头,放慢了一点速度。

      上个星期舒苒请了一周假去参加比赛,按理说这周一该去上学的,但今早顾阿姨又说舒苒身体不舒服,又给她请了一周假。高一刚开学,舒苒本来就没有参加军训,现在又连续请假,班里同学都只知道班里有这么个人,对她没什么印象。

      从舒苒去比赛起,他就再也没和舒苒见过,她不出门,房间的窗帘一直合着,连消息也断在比赛那天。

      太反常了。
      他很想知道舒苒到底是怎么了。

      祁锐看着舒苒房间的窗,厚厚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

      “小祁回来了。”一进家门,就看见顾医生和叶婕坐在沙发上说话,“放学了。”

      祁锐微微诧异。
      舒苒的爸爸妈妈工作都非常忙,尤其是顾医生,经常有手术,平时这个时间点都没下班,更不会来他们家和他妈聊天。

      “阿姨好。”他微微点头,很沉稳,反手把书包放在架子上,坐到对面沙发上,“我听说舒苒身体不舒服?这是怎么回事?”

      早上他去找舒苒一起上学,根本没有见到舒苒本人,是顾医生来开的门,临出门去上班的样子,匆匆地告诉他舒苒今天不去学校了。后来还是他问了班主任才知道舒苒是身体不舒服。

      顾医生听他这么问,神情不由泛起苦涩,祁锐看见她眼下微微青黑,看起来有些憔悴,“唉,她……我真是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好了。”

      祁锐凝眉,神色微沉,“怎么回事?”

      “上周她参加那个比赛,得了第二。”顾医生说着就叹气,“我们都跟她说,裁判审美不同,第二名不代表就比第一差,但她……”

      说来像是炫耀,舒苒在舞蹈上一直都拿最好的名次。

      “最打击她的还不是名次,是评委。”顾医生苦笑,“舒苒那个舞蹈老师之前有个学生,也是跳舞很好的,每次比赛都拿最好的名次,有个很有分量评委特别欣赏那个女生,之前就大力推荐那个女生,正好舒苒这次比赛她是评委主席。”

      祁锐很快就猜到顾医生说的是邵倩茹。

      “舒苒性格特别掐尖要强,一直拿自己和师姐比,也是她运气好,之前的比赛都拿了好名次,助长了她这破毛病。偏偏这次比赛里,舒苒和另一个选手都跳得很好,评委组打分的时候,是评委主席力排众议,把另一个女生排上第一,这一对比,她就受打击了。”

      至于她们是怎么知道评委后台打分的过程的,顾医生就没细说了。

      她坐在那,疲色难掩。
      “回来就不说话,大哭一场,一直哭一直哭,晚上就发烧了,折腾一周末,今早还低烧,状态特别不好,怎么也没法去上学了,我干脆让她再请一周假吧。”

      舒苒从小就乖巧懂事,从学习到生活,再没一处是让人操心的,认识的都和夫妻俩说他们运气好,孩子太省心了,没想到省心十几年,一来就操碎了心。

      “劝也劝不动,骂也不敢骂狠了,她也不发脾气,也不是要你去安慰她,就是想哭,我嫌烦了,我说你爱怎么样怎么样,我懒得管你——她就真的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一直哭,我看着她哭,我也要哭了。”

      顾医生是真的没办法了,“小锐,我今天来就是想请你帮帮忙,能不能去我们家一趟,你和舒苒关系好,你能不能劝劝她?她这样下去身体要垮掉的呀。”

      祁锐已经站起身了。
      “顾阿姨,您别急,我去看看她。”他嗓音低沉,语速缓和,很能让人定心,“舒苒她性格本来就骄傲,总要有个接受过程的。”

      “希望是这样。”顾医生苦笑,看他就要往外走,又拦他,“别急别急,你还没吃晚饭呢,你妈妈饭都烧好了。也不差这点时间,待会再来也一样的。”
      找人家孩子帮忙,总不能让人家饭都来不及吃吧?

      至于顾医生自己家,舒苒上初中后家里就不请保姆了,这几天家里兵荒马乱,只给舒苒搞点清淡的吃食,夫妻俩都吃食堂的。

      “不用。”祁锐简短地说,不容反驳的笃定,抬步朝门外走去,“我先去看看她。”

      顾医生劝不动,只好和叶婕道了个歉,跟着一起往家里走,祁锐走得大步流星的,顾医生跟在后面一路小跑,差点没跟上。

      一开门,空调温度开得很低,迎面是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没有家的温馨,反倒有种冷冰冰的感觉。

      这和祁锐之前来的时候很不一样。

      顾医生比祁锐还惊讶,“苒苒,你用消毒水了?空调温度怎么这么低啊?”

      “嗯,”舒苒在客厅,抱着腿坐在瑜伽垫上,手里不知道拿这个什么,背对着他们,看不清楚,声音听起来有点哑,“家里有病菌,不干净,消消毒。”

      她连自己生病也嫌不干净啊?
      顾医生叹气,随她去,只要不再哭就谢天谢地。

      “苒苒,你看看是谁来看你了。”顾医生提高嗓音,拉着祁锐往前走两步。

      祁锐终于看清了舒苒的样子。

      地上铺着瑜伽垫,她就虚虚地抱膝坐着,手里拿着冰袋,一点一点地敷在眼下。头顶的灯没开,只有零零散散的光透过来,映在她脸颊边像冰雪一样苍白。从前还有点婴儿肥的脸颊,好像也消瘦了一点,仿佛一下子褪去残余的稚气,真正像个娉婷纤弱的少女了。

      其实也没有很久不见,可祁锐却觉得她变了好多。

      “你怎么来了?”舒苒抬眸,不像顾医生说的那样一直在哭,可眼睛红红的,分明有些微肿,连神情也恹恹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的样子,看了顾医生一眼,“妈妈叫你来的?”

      来时走得急,什么也没想,真正见了她,祁锐又觉语穷。

      他和舒苒认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她这般恹恹的样子。
      褪去那副有点小骄傲又特别活泼的样子,祁锐一点也不习惯。

      “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他一时没话,沉默地挨着她坐在地上,“开学好久了,我看你连班里同学都认不全。”

      “嗯。”她安静地拿着冰袋一点一点凑在眼睛边上,没看他。

      连话也不搭,只有一声嗯,细细袅袅,轻轻的,没一点气力,看来心情是真不好。

      祁锐明白顾医生的担忧了,舒苒以前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但或怒或愁,总是透着鲜活的情绪。可她现在坐在这里,一点活气也没有,像个纤细安静的剪影,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现在身体好点吗?”他干脆问,“要不陪我出去走走。”

      窝在家里好几天了,祁锐都没见她出门。
      出去走走,视野开阔了,也许心情就好点了。

      顾医生也很支持这个主意。
      “对对,就带她到边上逛逛,不要累着就行——苒苒,你和祁锐出去走走吧?”

      “不想动。”

      那就是可以动的意思了。

      祁锐拉她,“真不给个面子啊?”

      舒苒重重叹了口气,烦他。
      但祁锐拉她,她倒也没有特别抗拒,推了两下就被他拉起来,她知道不走这么一趟,妈妈还要担心。

      祁锐把自行车又推出来,拍拍后座,舒苒坐上去。

      “也不问我带你去哪啊?”祁锐笑了一下。

      舒苒很没劲地看了他一眼。
      “都可以。”她说。

      见惯了她伶牙俐齿不饶人的样子,她不和他斗嘴,祁锐反倒不习惯了。

      他沉默地骑车,感觉后座上载着的也是一尊沉默的塑像,要不是骑起来有重量,他都要再看看舒苒到底在不在后面。

      这是真棘手。
      他在心里默默叹气。

      “你到底要把我带哪去啊?”自行车在大街小巷转了一圈又一圈,祁锐专门往不堵的巷子里去,晚高峰的时间,愣是骑出悠闲来,舒苒没忍住。

      终于愿意开口了。

      祁锐在前面笑了一声,“终于舍得问了?刚才怎么就不问呢?”

      舒苒不想搭理他。
      要不是他这一圈圈绕来绕去,她才不想问。

      祁锐也不在意。
      “我也不知道去哪。”他说,很光棍的样子,“反正就溜圈呗。”

      “溜圈?”舒苒匪夷所思,“你非要拉我出来,就是为了溜圈?你又不是景点边上骑三轮车的。”

      祁锐就笑,“我还不如人家呢,我载你也不收钱啊。”

      舒苒坐在后面,好一阵没说话。

      祁锐现在就怕她沉默,她一不说话,他心里就发飘,生怕她又陷进那副没有生气、轻飘飘风一吹就走的模样。

      “怎么没声儿了?”他心里皱眉,声音倒是很正常,和平时一样飞扬意气,逗她薄怒,“是觉得不好意思了,准备给我结个账啊?”

      还是没声儿。

      祁锐心里一咯噔,一刹车停在桥边上,转头就去看她,没想到舒苒也在看他。

      眼波就像一汪清泓,黑白纯澈,他那一瞬来不及掩饰的忧与急,全都给她看得真真切切。

      祁锐微怔,那一瞬有种心事全被拨开,赤条条半点不剩的惊惶。

      匆匆一眼,是他没撑住,率先挪开眼,狼狈不堪。

      “吓我一跳。”他没看她,像是为了掩盖唯有自知的狼狈惊惶,匆匆忙忙地说,“还以为你怎么了,一点声音也没有。”

      舒苒不回答。
      过了一会儿,她问他,“我脾气也不好,你干嘛一直让着我?”

      这问题太急了、太快了,快得祁锐还没来得及想出一个完美无缺的潇洒答案,不容他周全,就在猝不及防的某一刻,像流星一样砸到他面前。

      他从前设想过很多次有关于恋爱、结婚的场面,其实也不向往,在他心里这只是一种人生必经的路线,他会找一个条件出挑合适、他不讨厌的伴侣,两个人相敬如宾、互相帮助地完成“人生赢家应该有个和谐家庭”的任务。

      自然的,选择伴侣将会是一场双向选择的考试,双方互相交出一份对方满意的高分答卷,表白、求婚、生育……一切都在规划中,他游刃有余、成竹在胸。

      可他半点也没想到,一切从最开始就不遵循规划。
      和舒苒认识的每一天,都是一场意外的开始。

      祁锐沉默了很久。
      “那怎么办呢?”他说,半真半假,“谁叫我就是那个大冤种,八岁就摊上你了呢?”

      他比任何人都烦这种失控的感觉,可他能怎么办?
      谁叫是她呢?

      舒苒垂着眼睫不说话。

      祁锐也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偏头看她,“这次到底怎么回事?”

      舒苒沉默了好一会儿。
      “妈妈和你说了吧?”但这次,她回答了,“……那个评委老师,我见过很多回了,以前比赛的时候就见过,还说过话。她一直很喜欢邵倩茹,那时候她听说我是邵倩茹的师妹,专门从后台过来看看我,和我说,你要好好跳,争取和你师姐一样棒啊。”

      好多年,她一直都信心满满,把这当成一个必然实现的目标。

      “然后就是这次。”她摊手,说得很平淡,“她说这些年看下来对我有点失望,差了点灵气,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

      最让人难过的不止是失之交臂的第一,而是对方当真别无私心,真心认为她跳得不够好,甚至不好的地方不是明确的技巧,而是虚无缥缈、说也说不出来的灵气。

      艺术类的领域一旦涉及到灵气,很容易就联系到天赋这种宿命般的东西。

      祁锐张张口,想说话又止住。
      他很想说一个评委的话又不是金科玉律,她说你没灵气你就真信了?

      可他想到这是舒苒。
      是过程也要赢、结果也要赢的舒苒。

      这还是她第一次输。

      祁锐忍不住叹气,愁人。
      舒苒在这方面是有缺陷的,这他心里一直清楚,毕竟哪有永远都赢的人呢?要换成别人,他早就嗤笑了。可一直看她赢,就忍不住希望她能一直赢下去。

      “烦。”舒苒把手搭在桥栏杆上,厌烦般轻轻踢了石子一脚,石子咕噜噜顺着缝隙滚下桥,“噗通”掉进河里,闷闷的,转眼淹没在嘈杂里,“就是一时接受不了,加上排练比赛转机凑太紧累着了,回来不小心发烧了,把我爸爸妈妈吓着了。”

      其实再过两天她也会正常去上学的。

      祁锐并肩打量她的神情,确认她说的是真话,不自觉悄悄松了口气。

      “妈妈说,总算有人治治我这破毛病了。”舒苒笑了一下,“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我好矫情。”

      祁锐也许在这一刻能共鸣顾医生说这话时的感觉,分明是奚落,说起来却比被说的更难过。

      他想了好一会儿,最后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鬓角。

      舒苒忽然转头看他,一下子搂住他的肩膀,把头埋在他的颈窝。
      她动作特别急,就好像有谁赶着拦住她一样,像风一样撞在他怀里。

      祁锐连心跳也漏跳一拍,下一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耳边的风都好像呼啸,他仿佛能听见全身血液顺着背脊升上脑后的声音。

      “祁锐,你也太好了吧。”她轻轻的,声音却贴着他的肌肤传到耳蜗,微弱的颤动后是欲望的攀升,他微微收紧搂着她的手臂,心跳快得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可她犹豫了一会儿,声音在风里散逸,也许有点颤抖,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你是我……最最最喜欢的朋友,你呢?”

      她鼓起勇气的试探,他却以为是拒绝。

      一瞬间什么都烟消云散,他冷静得自己都惊讶。

      “我也一样。”祁锐说,竟然还有点笑,“你也是我最喜欢的朋友。”

      笑个屁啊,他想。
      根本不好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致舒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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