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冢》一千度眼镜

21、离别之际

　　“娘亲……救我……”尉麒惊叫着伸手，有人将他一把抓在了手心。
　　仿佛被他从恶魔的包围中拯救出来，尉麒猛然睁眼，对面是轩辕云池担心和歉意的眼神，两人不禁同时松了口气。
　　“对不起，麒儿，我也许不该带你去那里。”轩辕云池扶着他靠在自己怀中。
　　尉麒摇摇头，他现在连挣扎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只得让轩辕云池抱着，横竖那怀抱很是温暖，在噩梦中醒来的他急需安慰。尉麒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有凉风伴随着水声袭了过来，他举目四顾，不禁一阵恍惚，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已到了湖边。
　　“这是雨湖，废宫到雨湖并不远……”轩辕云池伸手一指，“对岸就是内廷……”
　　原来这里是雨湖的对岸，尉麒靠在轩辕云池怀中悠悠的出神，湖那边一片亮丽的风景，湖这边却是荒草连天，浮萍飘零，同样是一片湖，两面风景，宛如这宫中女子，前后也似两世为人。
　　“你刚才……一直都喊着娘亲……”轩辕云池心疼的看着尉麒苍白的脸，唇上一丝血色也没有。
　　尉麒不说话，闭上眼睛又立即睁开，刚才的梦太过恐怖，以至于眼前一黑便有残存的景象浮现出来。
　　轩辕云池叹了口气：“原本只是让你过来悼念一下你的母亲，却忽视了这样的情景会让你感到害怕——你毕竟还是个孩子。”
　　“你怎么知道我想来废宫？”尉麒疑惑的道，他记得自己从未有向人提及过自己想来废宫看看的心思。
　　轩辕云池沉沉一笑，柔声道：“那日我看见你和那个小内侍一起走，问他废宫怎么走来着，他当时阻止了你，你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于是我就猜想，你要到废宫去干什么呢？”
　　“原来如此……”尉麒忽然有着莫名的感动，只是一句话，他便留心了吗？“谢谢！”尉麒真心的道。
　　轩辕云池笑着摇头：“麒儿，你太单纯，把你一个人留在深不可测的皇宫里，真是叫人不放心。”
　　尉麒一怔，继而笑道：“不碍事，我有父皇呢，还有伯懿哥哥……他们会保护我的。”
　　“是么？”轩辕云池唇角露出一丝讥笑，“他们？父亲和兄长？”
　　尉麒知道自己提及这两个人就会惹轩辕云池不高兴，“难道你认为他们会不管我的死活？”他对轩辕云池的态度很是不满，毕竟对尉麒来说，尉飒和尉伯懿是自己的亲人，而轩辕云池不过是外人！
　　轩辕云池冷笑道：“现在是太平无事，自然有人愿意扮演一下好父亲好哥哥的角色，当真正大难临头，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你……”听见轩辕云池这样质疑自己深深信任着的两个人，尉麒不禁一时气结。
　　仿佛也知道自己的话说得太重了些，轩辕云池看了一眼尉麒，将语气放柔和了继续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不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押在那两位身上！身为受宠的皇子又怎么样，一旦自己的父皇驾崩，养尊处优惯了，没有自保能力的儿子，还不是被人猜忌，任人宰割？尉伯懿又怎样？过几年娶了妻生了儿子，自然是以自家儿孙的利益为重，谁还会理睬你这个本来就不是同胞的弟弟！还有那位韦皇后！你真的认为尉飒会对她严加惩处吗？有点心机的帝王是不会轻易废掉皇后的，因为那会使后宫大乱，继而引起朝局不稳，尉飒绝不会为了你如此做！而只要尉伯懿登基，她便成了太后，失去了保护的你，会是她的对手吗？所以麒儿，别被眼前的一时太平迷住了眼睛，其实你处境堪忧啊……”
　　尉麒愣怔的看着轩辕云池，真的，他从未想到以后的事，如轩辕云池所说，他的确被眼前的一时太平迷住了眼继而高枕无忧，总觉得日子就会一直这样下去，不会有所改变。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为什么……”尉麒喃喃的道，如果轩辕云池不来提醒他，那他即便像温水中的青蛙，那也不是不可以的……也不是……不可以！
　　“尉麒，你这样的人身处皇宫真是太危险了。我今天带你来废宫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想提醒你，如果你不想有一天落得她们一样的下场，就从此刻改变自己吧！虽然我并不想看到如此天真纯洁的你变成心机重重，但是，我要的，只是你能活下去——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我想你的母亲也一定是这样认为……”轩辕云池转头望着身后一片黑沉沉的死寂，“你不可以再重蹈她的结局！”他的声音在夜色中听起来有些凉意。
　　“别说了……”尉麒站起来，夜风撩起他的衣摆和发丝，在潮湿的空气里飘荡，他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个讥诮的表情，“轩辕皇储不该做皇储，倒是应该去做人家的先生……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每次见到我都要一番说教，我怎样活是我的事，似乎很不与皇储你相干！”
　　听他不再叫 “云池”，想必那几句话把他给得罪了。轩辕云池嘴角上勾，右手一把将眼前这个别扭的小孩抱入怀中，未等尉麒反应过来，他已经迅速的捉住他的下颔，将自己的唇紧紧堵住那张讥讽的嘴巴。
　　尉麒这次学乖了，他紧紧抿着唇，知道自己一旦开口，轩辕云池必定是“趁虚而入”！但尉麒似乎想得太简单，将两片嘴唇抿起来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抗衡舌头的侵入，而轩辕云池用力的捏着他的下颔让他的牙齿无法咬合，两人如同交战一般，未及三个回合，尉麒便全军溃败。
　　待轩辕云池心满意足的退出时，尉麒已然疼得眼泪汪汪，他不知道轩辕云池是不是在报复他，因为他刚才所说的话。舌尖差点被咬掉！尉麒捂着嘴，一脸怒意的瞪着那个笑得无比灿烂的罪魁祸首。
　　“太晚了，我要回去了……”尉麒很明白此时要是跟他起了争端，那大概就会没完没了了，不如装作无所谓，反正过些天看不见他，眼前就清净了。
　　轩辕云池将手伸过去，却被尉麒一把隔开：“不用了，我自己会走！”
　　看着尉麒漠然的表情，轩辕云池不禁哀叹了一声：“我再过些天就要走了，不知何时才会再见你，你就委屈些，让我再背你一下吧。”
　　尉麒见轩辕云池说得伤感，心中也未免有些愧疚，毕竟人家除了轻狂些外，对自己还是不错的，刚才他背了自己一路，现在也不好立即的翻脸。再说，这么长一段路，自己非得走到脚酸不可，便是给他背一背，又有什么打紧？于是尉麒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轩辕云池不禁大喜，连忙蹲到尉麒面前，他一点也不认为这样做会有损皇储的威仪，他喜欢尉麒，深深地怜惜着他的幼小脆弱，背上自己喜欢的人，那是再自然不过了。
　　“明天我也许就会住到宫外的驿馆去，以后便不能来看你了……”轩辕云池心中氤氲着离别的感伤。
　　“嗯……”尉麒的回应显得淡漠而无所谓。
　　“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提防自己身边的某些人，不是谁都可以相信的……再过几年，我一定会来看你……”轩辕云池深信自己定会和尉麒重逢，再次重逢，那就别想再逃出自己的掌心。
　　“嗯……”尉麒同样的回应让轩辕云池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自作多情。
　　“除了‘嗯’这个字外，你就没有别的话可以跟我讲吗？”轩辕云池微微埋怨着，真是个别扭之极又不懂风情的孩子啊！“至少也该说一句‘路上小心，自己保重’之类的……”
　　“我们又不熟，干嘛说这些？”尉麒别扭的道，他们之间好像还没热络到要临别互道珍重的程度吧？
　　“哎……”轩辕云池一脸黑线的将尉麒放下来，“臭小鬼！好像论辈分我还是你姐夫吧！”
　　尉麒冷哼一声，将头别了过去：“我没有姐！自然也不会有你这个姐夫！”
　　轩辕云池强忍着朝尉麒头上挥拳的冲动，重新拖住他将他一把甩在自己背上，迈开步子就走，“臭小鬼，你个臭小鬼……”
　　“喂！有件事……”尉麒忽然想到什么，轻声道，“有件事我想对你说！”
　　“嗯？”轩辕云池不禁站定了，侧耳听他说。
　　“纯惠公主的陪嫁宫女中有个叫吟柳的侍女……她以前伺候过我，人很好，但是似乎和公主合不来，你以后多照顾她一点……”尉麒分明是请求人家的话，却说的像是下命令。
　　这绝对让轩辕云池很不爽，他哼了一声道：“本皇储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去管什么宫女内侍！”
　　“你……哼……不行拉倒！”尉麒挣扎着滑下轩辕云池的背，气呼呼的径自往前走。
　　“叫什么名字？你声音那么小，我又没听清！”轩辕云池在他背后大声道，他终究舍不得尉麒生气，何况要是连这样的小事都无法应下来，尉麒可真是要不理他了。
　　“你不是不管么？”尉麒转过头，嘀咕道，“她叫吟柳，叫吟柳！这下听清了没？”
　　轩辕云池朝尉麒笑起来，尉麒不禁也自觉好笑，两人都如同正在斗嘴的稚子，天真无邪，没有一丝心机。轩辕云池重新将尉麒背起来，只听他在自己背后轻声道：“谢谢你，云池……”
　　“这是你第二次向我说谢谢……其实不必，这些都算不了什么……”轩辕云池低笑着。
　　“是吗，可是……”困意袭来，尉麒的声音逐渐低下去，最后他模模糊糊的说了一句，“云池，珍重……”
　　轩辕云池前进的步伐猛然一顿，随后他勾起唇角笑了，“你也要自己保重……”他低声道，然后继续迈开步子，沿着高大绵延的宫墙走下去……
　　如果这条路的尽头是北朝的圆顶穹庐，那该有多好……
　　有一双眼睛藏在黑暗之中，盯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憎恨，哀怨，迷惑，绝望，如同潮水将那双原本漆黑明亮的眸子染成通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得不到答案的疑问，连同那强烈到无以复加的杀意一道，被卷起而后碎在夜风之中……“我要杀了你……”
　　……
　　尉麒在晨曦的璀璨中睁开眼睛，明黄色的帐幔宣告着主人的身份，有人在他耳边惊喜的叫着：“四皇子，你终于醒了啊！”
　　奇怪，他每天都会醒，只是觉得今天特别没力气罢了……但何必用如此喜极而泣的态度？
　　随后，寝殿中的内侍和宫女全都像紧绷的弦刹那间松懈下来一样，不约而同的舒了口气。有人急急忙忙的出去禀告皇帝，还有人去殿外找正紧皱着眉配药的温宗明，小喜和莺歌则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给尉麒端水送茶。
　　“小喜，你去轩辕皇储那边问他什么时候离开，就说我会去为他送行的……”昨夜托了他吟柳的事，似乎还没谢他，他要得那句“珍重”，也没有对他说呢！人家待自己很好，自己不该失礼至此。
　　“轩辕皇储？四皇子，你是不是……病糊涂了……”小喜惊讶的看着一脸病容的尉麒。
　　“轩辕皇储恐怕如今已在千里之外了吧……”莺歌蹙眉道。
　　尉麒一怔，千里……之外……，可是昨晚……“四皇子，你那天被轩辕皇储带回来之后便一病不起，昏睡了好几天，皇上差点就没当场宰了我们……”
　　原来如此，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轩辕云池就这样离开了，现在……千里之外……不知道为什么，尉麒突然一阵怅惘。为什么？分明连朋友都不是的，为什么心里会觉得很难过呢？宛如身侧有风拂过，在刚刚感受到风的柔和时，它却已然翻山越岭，一路迤逦。
　　千里之外，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所在……尉麒转过昏沉沉的脑袋，继续闭上眼睛。念书的事情，不知道准备的怎么样了；还有和尉飒的巡视水防，大概启程就在这么两天了，希望届时身体能够安然无恙……还有……要靠自己活下去……
　　那就好好活下去吧……尉麒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外面匍匐在树荫间的蝉又呱噪的鸣叫起来，尉麒睁开眼睛，望向那扇半开着的窗，窗外一片湛蓝的天空辽阔而高远，阳光倾泻下来，在地上铺开一地灿烂……

作者有话说

　　第一部分完结……忽然发现自己越写越没底了……底下还有十来章存稿，努力吧……应该不会弃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