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冢》一千度眼镜

20、噩梦

　　轩辕云池站在树木的阴影里，看着灯火通明的未央宫。南朝的宫殿真是金碧辉煌，记得尉伯懿曾经为此而十分骄傲，肆无忌惮的嘲笑北朝的圆顶穹庐，但这只会更加坚定轩辕云池要夺得这一切的决心。
　　这样的金碧辉煌，迟早也会匍匐在他脚下的吧！
　　那个面无表情的于黑子不在，想必尉飒已经让苏喆请去了，那清雅的贵公子可是打死都不愿和百里牧共处一室的。不过……轩辕云池暗笑着，百里牧真有那么可怕吗？也不想想当初是谁先欺人太甚，惹得百里牧这个血性汉子一着急便将人狠狠地撂倒了……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轩辕云池绕过巡视的禁卫，轻轻松松的摸到了未央宫的寝殿之前，只见尉麒身边那个常常随侍在侧的小内侍正一脸忧郁的站在门口，看见了他，那孩子便立即警戒的盯着他猛瞧。
　　轩辕云池犹觉好笑，他悠然的走上去，笑道：“你是小喜吧？”
　　“是……干嘛？”小喜乍见轩辕云池的笑颜，不禁有些恍然失神。
　　轩辕云池笑得无比灿烂，宛若夜空中的月华：“没什么，只是不日将要启程，特来向四皇子辞行。烦请通报一声！”
　　小喜咬了咬唇，从未有人对他如此客气过，眼前的轩辕云池不仅人长得俊美非凡，礼数又周到，不得不让人顿时的心生好感，于是，小喜也不问他是怎样进来的，为何没有前殿侍卫的通传，当下便微笑道：“皇储请稍等，奴才这就去禀告四皇子。”说罢便翻身进去。
　　轩辕云池挑了挑眉，唇边露出一个嘲弄的微笑。半晌，小喜垂头丧气的走出来，望着轩辕云池摇摇头道：“四皇子说今日已晚，明天再说。”
　　轩辕云池仿佛知道尉麒不会那么容易就出来见自己，何况还是大晚上！他嬉笑着走过去，凑近小喜的耳朵，轻声道：“小公公，麻烦你再进去说一声，就说本皇储想带四皇子去他特别想去的地方！”温热微香的气息拂过小喜的耳垂，他敏感的一颤，顿时面红耳赤。小喜惊惶的点点头，逃也似的又回身进去了。
　　轩辕云池期待的看着寝宫那两扇朱红豪奢的门，无视左右内侍向他投来或惊奇或怀疑的目光，他只一门心思的等着尉麒出现。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尉麒便带着一丝冷漠站在了轩辕云池面前。
　　“你想带我去哪儿？”尉麒一点儿也不废话，直接的开门见山。
　　既然尉麒如此直接，轩辕云池自然也不好故作扭捏，“去了不就知道了！”他一把捉住尉麒的手腕，丝毫不顾对方的惊叫，像捕获猎物般的拖了就走。
　　“皇储，快放开四皇子……”小喜战战兢兢的喊着，两旁的内侍和宫女也纷纷目瞪口呆，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拉开两人。
　　“你想干什么？去哪里……”尉麒拼命挣扎着，就知道自己不该出来见他的！
　　轩辕云池倏然回头，肃容道：“别让那些奴才跟来，我会带你去你一直想着的那个地方。”
　　一直想着的地方？难道……尉麒停止挣扎，他疑惑的看着轩辕云池，而对方只是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相信自己。尉麒咬牙向身后道：“我和皇储出去走走，你们不用跟着了……”
　　尉麒一语未了，已叫轩辕云池拉着飞奔起来，“啊……你能不能慢一点……”尉麒跑不快，只得踉跄的跟在他身后大叫着。等出了未央宫，轩辕云池才放慢了步子，他回头看了一眼气喘吁吁的尉麒，走前两步，蹲了下来，示意尉麒趴到自己背上去。
　　“我们慢慢走不行吗？”尉麒摇头道，“我才不要你背呢！”
　　“慢慢走的话非得到天亮不可，你准备挨骂吗？”轩辕云池笑着，“这里到那边可有一段路程，要是绕过巡夜的侍卫，还得多走一段……”
　　“这么远？”尉麒半信半疑着，但最终还是乖乖的爬到了轩辕云池的背上。
　　轩辕云池的脊背很暖和，仿佛还带着草原上独特的清新的气息……即使隔着单薄衣衫的接触，还是让尉麒有片刻的窘迫。轩辕云池暧昧的笑笑，尉麒瘦瘦的身躯安静的帖服在他的背上，甚至都能感到他急促的心跳，不知为何，这样的感觉让轩辕云池的心底横生一种柔情，并且逐渐满溢开来。
　　两人各揣心思，默不作声的走了一段路，忽听尉麒在背后轻声的问道：“你知道我想去哪儿？”
　　轩辕云池默默地点点了头，“我受了伤，受了委屈的时候，也总是希望能在母亲身边的……”轩辕云池低声道，忽然，颈项中落入几滴冰凉，下雨了么？“麒儿，你哭了？”轩辕云池将他背上一些，看不见尉麒悲伤地神情，却感觉尉麒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尉麒对轩辕云池的态度总是很迷惑，他知道尉飒和尉伯懿对他好那是因为他们是亲人，他们之间有着血脉的牵扯。但轩辕云池呢？这个不过见面两三次的异国皇储，为什么也要对他这样好？
　　轩辕云池默不作声，为什么？其实连他自己也糊涂，是不是第一次初见时，尉麒便已经抓住了他的眼睛他的心，宛若前世相约一般，从此他的心里眼里便只剩下一个尉麒，甚至他觉得可以为他生为他死也不为过！自己一定是疯了！要不然一向在别人眼中认为很风流的北朝皇储怎么会如此轻易地便折在了南朝年幼侍卫四皇子的手中！
　　轩辕云池一反常态的不说话，让尉麒纳闷着也闭了嘴，甚觉无趣。忽然，他只听轩辕云池低笑了一声：“麒儿，真幸运能够遇见你。”
　　“啊？”尉麒一愣，不明白轩辕云池的意思，他刚要询问，轩辕云池却绕过一处高大绵延的宫墙，此后的景色开始显得荒芜起来，在夜色中看去，那些明显没有专人修整的荒草恣意的蔓延，废旧空置的宫室显得颓败而零落，有种让人头晕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着。
　　“看来废宫是真的烧了……”轩辕云池嗅着空气中浓烈的焦味，可以想象当时的大火有多猛烈。
　　尉麒浑身一颤，心被捏紧了，随着轩辕云池慢慢的走向最里面，那残酷的景象让尉麒忍不住紧紧的闭上眼睛，他全身发着抖，轩辕云池不得不将他从自己背上卸下来，紧紧抱在怀里。眼前的景象让轩辕云池这样见惯了战争厮杀的人也觉得不可思议，毕竟这里不是战场，这里只是关押一些失宠嫔妃的废宫。
　　一片乌黑，被烧焦的木头压住了这块土地，而在那些焦木之下，藏满了当时未能逃生的冤魂。而废宫的大门，无论日夜都是紧闭着的，所以，没有人能够在这片火海中逃出生天。没有人来救她们，也没有人来清理她们，过一段时间，她们的遗骸便会随着这些散落的木头被运出宫去，随意丢弃在荒山野岭，或许也会被当做肥料撒在田间地头，但谁也不会再知道她们之间的绝大多数人，都曾经沐浴过帝王的恩宠，有着灿烂的笑颜和辉煌的某一个时段。幸福抑或苦难，一切都归于终结。
　　秦芳芷也是其中之一，当她已经无可辨认的身躯被随意抛弃的时候，没有人会知道这个女人养育过皇帝最宠爱的四皇子，而她的儿子正在宫中尽享奢华……
　　“不……”尉麒捂住眼睛，痛苦的叫着。
　　“我去求父皇，让他派人寻找一下娘亲的尸身……”尉麒转身欲走，却被轩辕云池一把拉住：
　　“都烧成这样了，还能找得到吗？”
　　“可是……可是……”尉麒看着他，大大的眼睛里盛满泪水。
　　轩辕云池将他抱紧，安抚道：“麒儿，你想哭么？我知道你已经委屈了很久，这儿没有别人，你大可尽情发泄一番……你娘亲虽然已经故去了，但我相信，她的魂魄依然徘徊在这里，永远保护着她的儿子……”
　　“云池……”尉麒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泪水汹涌而出，然而没等他哭出声来，尉麒便觉得自己眼前一黑，仿佛从忽然变得不稳的地下窜出细细的触手，瞬间缠上自己的脚踝，猛地将自己扯进黑暗的地下……
　　“麒儿……”轩辕云池的叫声微弱的响在耳边，但尉麒没有丝毫力气去回应他。感觉自己像是死去一般，黑色的泥土泛着腥臭，眼前有虚幻的影子在飘来荡去，他集聚精神仔细看去，是人？她们从透明的影子逐渐变成实质的躯体，浮在半空，居高临下的盯着尉麒，目光中含着愤恨和不甘。
　　尉麒想了半晌，终于记起来了，是他曾经的邻居们——那些风光不再的，苍老的女人们。他记得她们刚刚走进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目光，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她们的眼神逐渐逐渐的暗淡下去，到了最后，就只剩下了麻木和冷漠，宛如死鱼的眼珠。她们终于意识到，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根本不会再想起自己的遗弃物，即使想得起，也没兴趣再去捡回来了。她们将在废宫待到死，然后，她们真的死了！
　　尉麒惊怕的根本无法发出声音，他下意识的转动着眼珠，希望能找见母亲的脸，或者是香兰姑姑和大用公公，然后，在一个角落里，他终于依稀看见了三个人模糊的身影，尉麒忙不迭的伸出手去……“娘亲，救我……”他大声喊着，但没人转过头来理睬他。更可怕的是，周围的“她们”已经越来越不耐烦，她们扭曲着自己的身躯，仿佛在烈火中挣扎一般，渐渐变得乌黑而充满焦臭，她们的恐惧和愤恨急于发泄，纷纷向尉麒抓过来……
　　脸颊上仿佛被尖利的指甲的划过，尉麒惊叫着伸出手去……向那个模糊的身影……
　　“娘亲，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