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如初》紫苏北见

7、第 7 章

　　才过完年没几天，谢府上下又重新忙活了起来，迎亲的日子定在了正月十二。
　　那大红灯笼尚未褪去颜色就被取了下来挂上新的，门上窗上贴了没几天的福字被揭了下来换成了大红的喜字。
　　谢府许久没有喜事了，连平时不怎么露面的谢怀清都出面张罗了起来，脸上也是难得一直挂着笑。
　　新郎官谢岚更是忙得脚不沾地，这三书六礼需得办的周全妥当才体面。谢秦两家虽都是商贾之家，不比达官显贵，然而在江南一带也算声名显赫的。
　　好不容易到了亲迎之日，按礼出发前需得有“上头”之礼，梳头要用新梳子，助“上头”的人须是那全福之人才行。
　　谢岚一身大红喜服，愈发显得丰神俊秀，他端坐在铜镜前，由那梳头婆替他梳头。
　　那梳头婆一面梳一面说：“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谢寒食守在门口一脸冷漠生人勿近，谷雨笑着说：“好歹少爷大喜日子，你平时这样也就算了，今儿好歹笑一笑吧？”
　　谢寒食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来，却被谷雨调侃说：“还是别笑了，比哭还难看！等会去秦府迎亲你确定不去吗？跟少爷说好了？”
　　谢寒食目光闪烁：“不用特意跟少爷说，一行这么多人，少我一个也无妨。”
　　谷雨却说：“旁人也就罢了，少了你少爷一定会发现的！”

　　谢府在城东，秦家在城西，谢岚骑着高头大马，一行人抬着花轿吹吹打打地去迎亲了。
　　谢寒食站在酒肆二楼目送迎亲队伍远去，一身不起眼的青衫仿佛要与那散落的阴影融为一体。
　　这么个欢喜的日子，他的悲伤与无奈是那么的不合时宜。
　　从今往后，会有个知书达理的女子，好好照顾他，他们会儿孙满堂，白头偕老。
　　而他，永远都不会让那个人知晓自己的心意！

　　迎亲队伍接到新娘子之后从另一条路回的谢府，以取不走回头路之意。花轿进门，奏乐放炮迎轿。
　　踩着满地红火，新人进了正厅。谢怀清端坐高堂之上，笑意盈盈。
　　吉时到，新人在傧相的引导下拜了堂成了亲。
　　将披着红盖头的新娘送入洞房之后，便请宾客入座开了酒席。谢岚满面春风挨桌敬酒，谷雨和小满跟在他身后，端着酒盅，这喜酒，旁人自然是替不得的，好不容易得了喘息的间隙，谢岚收起了笑容皱着眉对小满说：“将寒食找过来！”
　　小满没花多少功夫就在后院假山的凉亭里找到了谢寒食，这里也是府中鲜少有人来的地方，颇为僻静。
　　小满气喘吁吁地说：“少爷让我寻你，赶紧随我去前厅吧！”
　　谢寒食迟疑了一下，还是起身跟着小满走了。他答应过谢岚要喝他的喜酒的，既然这是他所想的，那便如他愿吧！
　　谢岚已经敬过一轮酒了，脸色绯红地坐着歇息，谷雨将早已备好的醒酒汤药递给他。
　　谢岚接过来一饮而尽，远远看到谢寒食面无表情地跟在小满身后走了过来，刚压下的不痛快又涌了上来。
　　谢寒食垂首立于谢岚身侧如往常一样，不言不语。
　　谷雨拉着小满去前厅招呼宾客，屋里只剩下闹着别扭的主仆二人。
　　“刚才迎亲，你为何没去？”谢岚先开了口。
　　谢寒食眸光黯淡，他淡淡地说：“别的事耽搁了！”
　　这拙劣的借口谢岚自然是不信的，他不知道谢寒食闹的什么小孩子脾气，叹了口气，态度先软了下来，提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两杯酒，摇摇晃晃着起身递了一杯到谢寒食手中。
　　“今儿我大喜日子，这一杯你少不得要喝的！”
　　谢寒食端着酒杯，看着谢岚说：“我祝少爷和少夫人琴瑟和鸣，白头偕老！”那深邃的眸光中似藏着波澜暗涌，不待人探个究竟便仰头一饮而尽。
　　谢岚也饮尽了杯中酒，他看不透谢寒食眼中的忧思，开口问道：“为何事闷闷不乐？”
　　谢寒食嘴硬：“不曾。”
　　谢岚还待说什么，谷雨却找了过来让他去前厅。
　　谢岚只得对寒食说：“明日得空了再跟你说吧！”便随谷雨而去。
　　谢寒食看着谢岚远去的背影怔怔地在原地呆立了许久才离去。

　　宴饮结束宾客尽欢，接下来便要开始闹洞房了，小满和谷雨将谢岚送入洞房之后带了一帮人守在门口，将那些要闹的都挡在了门外。那些宾客多是谢家生意上的伙伴或者四邻街坊，说不上有多亲厚，所以玩闹时也还算收敛，见一帮下人拦着小闹了一下也就悻悻地散了。

　　洞房里满眼皆是喜庆的红，红烛，红帐，红衾，红枕，还有新嫁娘头上的红盖头和一身绣着金丝的凤冠霞披……
　　谢岚缓慢走到床前，拿起台子上的秤，将那红盖头轻轻掀了起来。
　　新娘子低着眉眼，面若桃花，含羞带怯。
　　谢岚将合卺酒递到新娘子手中，二人手臂相交，一饮而尽。如此良辰美景，郎才女貌，至此便是“一生一代一双人”了。

　　赏心乐事入了谁家院，孤枕难眠寒了谁的窗？
　　谢寒食提着一坛花雕，一路跌跌撞撞上了望月桥。湖中冷月易消散，月下孤影难成双。
　　夜半寒风吹在身上是刺骨的冷，那一身青衫于桥上萧瑟翻飞，浑然不觉似的。少年提酒仰头豪饮，而后将酒坛重重摔在地上，他摸出腰间的玉箫珍宝似的摩挲着，而后凑到唇边吹奏了起来，依旧是那首《相思》，吹到最后，箫声呜咽竟似哽咽之声。
　　有道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谢寒食终于真切地体会到了当初娘亲的苦痛，满心满眼皆是那人，所有悲欢喜乐皆因那人。
　　思而不见最是神伤。
　　爱而不得最是要命！

　　他想起那年元宵少东家第一次带他来此赏花灯，彼时年幼瘦弱，终日警戒仿若惊弓之鸟，谢岚笑着说他像只受惊的兔子，还塞了盏兔子花灯给他……
　　去年中秋两人一起放河灯，他傻傻地在心里许愿，愿少东家永远待他如初，只是不想刚漂出去没多远，独独他的那盏河灯沉了下去，九月的河水已然清冽，他还是不管不顾地下了水，连累了周遭的花灯跟着一起遭了殃，却还是没能救回自己的那盏，让他不痛快了好几日，谢岚还笑他小孩子心性……
　　往事一桩桩一件件，让他如何轻易放下？

　　东方既白时，谢寒食裹着满身风霜回了谢府，他竟在望月桥上吹了一宿的箫！
　　屋里没有点灯，他借着窗外一点白摸到了火折子，双手冻得没了知觉，好半晌才点亮了灯。
　　他走到里屋开始收拾行囊。
　　打开第一个箱子便呆住了，那箱子里都是谢岚送他的小玩意，什么都有，从草编蝴蝶到兔子灯笼，再到布老虎，兔儿爷，还有那个越解越乱的九连环……
　　初到谢府的时候，谢寒食由于之前在外流落两个多月，显得十分瘦弱，也许是初时印象太过深刻，谢岚总把他当小孩子，去哪看到什么好玩的都会买了带给他，后来他渐渐长大，谢岚却还保持着这个习惯，这么几年下来竟然也攒了满满一大箱子了。
　　谢寒食将箱子重新盖好，只收拾了几身常穿的衣袍，腰间别着那把玉箫，在桌上留了字条，便头也不回地关门离开了。
　　天刚泛白，街上静的很，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小贩起早摆了摊。
　　谢寒食回头望着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谢府，按捺着去见那人的冲动，翻身上马出城而去。
　　此去蜀中，归期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