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如初》紫苏北见

8、第 8 章

　　蜀地与江南大不相同，不论男女俱豪爽彪悍许多。与南方人口味偏淡不同，当地人喜食辛辣，炒什么菜都要放两根小米辣，连空气里都弥漫着辣味儿似的。
　　谢寒食初来时十分不习惯，嘴角的火泡反反复复月余才好，现在也已练就了一身能吃辣的本事。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走？”身后一声爽朗清脆的声音。
　　谢寒食躺在院中藤椅上晒太阳，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不请自来，来而不禀的也没有旁人了。
　　来人便是这蜀中分号的掌柜赵昭，一身女扮男装招摇过市，以为旁人都是瞎子看不出来。
　　谢寒食仍是闭着眼睛，答非所问的说：“你好歹是个姑娘家，总是这般私闯男人后院怕是不妥当吧！”
　　赵昭搬了个板凳在谢寒食身边坐下，毫不在意地说：“我这身扮相极好，除了你旁人都没瞧出来，连少东家都瞒了过去！”
　　听到她提谢岚，谢寒食这才睁开眼，他毫不客气地说：“那是少东家不想拆穿你！”而后声音好似柔软了下来接着说：“他一向任人唯贤从不问出处，你既有本事，他便用你，不论男女！”
　　谢寒食只有在说到谢岚的时候话才会多一些，平常都寒着一张脸，店里那些伙计都不怎么敢找他搭话，只有赵昭是个聒噪的主，热脸贴冷屁股也无甚知觉似的。
　　赵昭又问了一遍：“你到底什么时候走？少东家都来信问了好几次了！分号事务皆已妥当，你都赖在这快三个月了！赶紧回去复命吧！别整的我多无能似的要你在这巴巴的督着！”
　　他敷衍道：“快了！”
　　赵昭不满地说：“每次你都是这句话！你在姑苏是有不想见的人，还是有不想面对的事？”
　　谢寒食不愿多说，重新闭上眼。他想回去，无时无刻不念着那个人，却又怕回去，不知该怎么去面对，所以才一直这么拖着。
　　赵昭仍然赖着不走，神神叨叨地说：“少年，我看你是为情所困吧！何不说出来，我好为你开解开解！”
　　谢寒食被戳中心事，有些恼羞成怒地说：“再不闭嘴我让少东家把你辞退了！”
　　赵昭这才乖乖闭了嘴。

　　说来这个赵昭也是个奇人，虽是个女流之辈，然而谈吐见识不俗，不像那穷苦人家的女儿。商铺新开，少不得要与官府打交道，也不知她使得什么手段，那些个批文下的十分顺畅，之前预备打点的银两也省下不少。
　　不过谢寒食也不想去探究，谁还没有点不为外人道的秘密呢！

　　蜀中地广人稀物产丰饶，城中南来北往的商贩不计其数。
　　川香楼算是当地比较大的酒肆，菜品地道正宗，价钱也公道，那些走南闯北的贩夫走卒多在此落脚。谢寒食闲来无事就喜欢在二楼临窗的位子坐下，听那些商贩说着各地的风土人情。
　　楼下一个大胡子一边大口喝酒一边跟同桌的人说道：“我跟你们说，近来匈奴蠢蠢欲动，漠北边境可能要乱！你们最好不要往北边去，还是南下的好！”
　　另一个刀疤脸凑近问：“兄弟，消息可靠吗？”
　　大胡子抹了把脸说：“我就是从北边过来的，近来边防守卫都增多了，各路关卡盘查的也更仔细了！”
　　其他人听了连连摇头叹息，若是真打起仗来，苦的还是这边境百姓啊！

　　谢寒食在酒肆吃饱喝足才回的住处，春意渐浓，晚风拂面带着花香暖意甚是舒爽。
　　院中一株桃树前几日开的正好，桃花灼灼，还没几天就落尽了，枝桠间肉眼可见的绿意冒了出来。
　　天未全黑，虽未掌灯，谢寒食还是瞧见了院中藤椅上躺着个人。
　　赵昭听到脚步声转头冲他打了声招呼：“回来了？”
　　谢寒食也不理她，径直往房间走去。
　　“你的家书！”赵昭也不急，四平八稳地躺着，缓缓开口道。
　　往常姑苏来信大多是为公事，最多在信末寒暄几句，所以一般都是赵昭阅览，与他相关的事就代为转告，单独写给他的家书还是头一遭。
　　谢寒食以为府中出了什么事，慌忙上前抢过赵昭手中的信，也忘了点灯，借着一点月色拆开信笺就看了起来。
　　谢岚亲笔书信，他的字还是当初谢岚手把手教的，怎会不认得？
　　赵昭还是头一回见谢寒食慌乱的模样，她正想调侃他几句，就见谢寒食阅信后一脸失魂落魄，她以为是东家出了什么事，又不好直接抢了别人的家书看，于是关切地问：“出什么事了？”
　　谢寒食脑中只剩那一句话盘旋不去：瑶儿已有身孕，你的小侄儿岁末便能出世。蜀中事务妥当便回苏吧，甚是挂念！
　　他将书信叠好揣进怀中，脸上又恢复了常态，淡淡地说：“无甚要紧的。”而后转身往房间走去。
　　赵昭在身后喊道：“你什么时候走啊？这么一日日的拖着总不是办法啊！”这一天天的跟在身后撵人，自己成什么了！

　　又过了半月余，果真如那大胡子所说，烽火起，战火生，边境乱。
　　镇北将军裴广带一支骑兵暂时击退了匈奴的先遣队。可敌人来势汹汹，不日便有五万大军压境。边境百姓无不背井离乡拖家带口的往南逃窜，是以蜀中流民日增。不过好在天气渐暖，立夏将至，那些无处容身的流民不至于冻死街头。
　　谢寒食给谢岚写了封书信，告知蜀中详情，还说暂时留下帮忙，归期待定。

　　谷雨见谢岚皱着眉头看完谢寒食的信，赶忙问道：“蜀中出了什么事？寒食可还好？”
　　谢岚没说什么，将信交给谷雨，谷雨接过快速看了一遍。
　　边境战乱现在举国皆知，蜀中离得近，所受影响非同小可。虽然寒食有武艺傍身，但在谢岚看来他仍是个孩子，战火不比其他，若是蔓延开来……
　　谢岚亲自提笔，让他们务必注意安全，若官府需要江南布坊配合安置流民，任凭差遣。
　　纵使再不放心，也不可能在这时候让寒食回来，即使说了，他也是不肯的罢！
　　当初寒食不告而别，很多话都没来得及问清楚，之前书信中催过他几次忙完便回来，这一拖就是小半年！眼下战火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团圆了！

　　赵昭看着谢岚的回信啧啧称赞：“少东家果然仁义，安置流民自有官府，咱们做生意的去掺和，是要做赔钱的买卖了！不过倒是能赚个好名声，也不算太亏！”
　　谢寒食习惯性地摩挲着手中的玉箫，不知在想什么发着呆。
　　赵昭将茶杯往石桌上重重的一搁：“想什么呢？”
　　谢寒食回过神来瞥了她一眼。
　　赵昭接着说：“你这一天到晚当宝贝似的也没见你吹过，心上人送的？咱们好歹相识这么久，吹一首让我开开眼如何？”
　　“你见过谷雨吗？”
　　赵昭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的一愣，点点头说：“见过，少东家的得力副手！”
　　谢寒食接着说：“你们俩挺像的，或许能成知己！”
　　赵昭两眼放光兴奋地说：“你是说我和他一样精明能干？”
　　谢寒食嗤笑一声：“不，是一样的聒噪！”
　　赵昭气的差点把手中的茶水泼到他脸上，却见谢寒食将箫凑到唇边缓缓吹了起来。
　　倦鸟归林，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赵昭放下杯子，托着头静静听着，那箫声好似能入人心魂，直勾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来，是思乡吧！没心没肺在外混了这么久，忽然就想回去看看了！
　　箫声未停，便已人走茶凉。

　　平素龙虎精神的赵掌柜的，竟然罕见地足足两日未露面。
　　谢寒食也就只清净了两日，到第三日，赵掌柜回来了，又复往常，聒噪不堪。

　　边境战事胶着，双方大大小小冲突不少，有胜有败，匈奴见讨不到好处，暂且退兵五里安营扎寨。
　　裴广老将军立于城墙之上远眺敌营，目光如炬，表情严肃，微微叹息几不可闻。

　　蜀地盛夏日益闷热难耐，一丝风都没有，此起彼伏的蝉鸣声更是吵得人心烦意乱。
　　或许是男装穿太久，整天跟一群大老爷们混在一起，赵昭言行举止都粗放了许多，她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骂骂咧咧地说：“我的个娘啊，这也太热了吧！”
　　伙计小陶附和道：“可不是！真是一年比一年热了！”
　　大中午店里没什么顾客，几个伙计凑到一处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到了下午天上黑压压的一片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屋里人影幢幢，没一会屋外就开始飞沙走石。
　　赵昭起身找火折子想点灯，一个霹雳惊雷吓得她将火折子甩出老远。
　　暴雨将至，沿街小贩都收拾摊位往家赶，一队官差模样的人步履匆匆像是要去拿什么人似的，本就鸟兽状的行人，散地更快了，没一会大街上竟然空无一人了。

　　谢寒食本躺在花架下午睡，那道惊雷生生将他炸醒，他摸了摸额头上的汗，心里没由来地发慌。
　　山雨欲来，他刚起身，就听到凌乱的脚步由远而近。
　　他转过身，就见赵昭一脸焦急地说：“大事不好，东家……被抄家下狱了！”
　　这时一道闪电将头顶的天一劈为二，接着又是一声响雷，炸得蜀中地动山摇。
　　谢寒食手中的玉箫应声落地，一摔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