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如初》紫苏北见

6、第 6 章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除夕当天，一大早谢府上下就张灯结彩地忙活起来，每个人脚步匆匆，脸上却都是高兴的神色。
　　谢岚给谢老爷请过安之后，刚要拉着寒食准备出门，就被谷雨堵在了门口。
　　谷雨哀求道：“我的好少爷，您这又要去哪？今儿可是除夕，您就安安分分的在府上待着，需要什么我给您去办！”
　　谢岚哭笑不得：“我就是去街上走走透个气，这几日在屋里闷坏了！”
　　谷雨把谢岚往回推：“病才刚好，就别折腾了！让寒食陪您下会棋吧！”

　　屋内瓷器摆件都被擦得锃亮，灯罩也换了簇新的，案台上的书册都整齐的摆放着，瓷瓶里的腊梅散发着阵阵幽香。
　　屋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在寒风里摇摆着，门上红底黑字的春联已经贴上了。
　　院中石桌上，纵横交错的棋盘里黑白棋子针锋相对，每一步都是你追我赶步步紧逼。
　　落子无悔，黑子刚落，白子就来了招出其不意。
　　“你又输了！”谢岚笑着说道，心情甚好。
　　谢寒食将棋子一颗一颗收回棋盒，有些恼火地说：“不玩儿了！”
　　谢岚揉了揉他的头轻笑出了声。
　　也许是过年这几日没什么事可忙，谢寒食好似又跟从前一样，时时跟在谢岚身边，仍然是一身清冷的长衫，默默地不起眼地跟在身后，如影子一般，不用回头也知道，他就在那，叫人安心。

　　冬日天黑的早，厨房早早地备好了一应酒水菜肴。
　　同往年一样，那些没有家室或者妻儿不在身边的下人都可以留下来一起吃年夜饭。
　　谢寒食将谢岚面前的屠苏酒撤了下来，从炉上将刚温好的那壶摆上。面前的下酒菜也依着谢岚的喜好，将他爱吃的摆近些，不爱吃的干脆搁远点。
　　小满见了笑着说：“还是寒食细致！以后离了你，怕少爷一时半会要适应不来呢！”
　　谢岚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本来刻意淡忘寒食要走这件事，现在小满一提又浮出了水面，他有些不自在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而谢寒食脸上看不出别的情绪来，低头吃着面前的菜肴，留意到谢岚杯子空了，拎起酒壶又给他满上了。
　　屋里炭盆烧的正旺，每个人脸上都是红扑扑的，一室温暖消融了屋外的苦寒。

　　杯盏撤了之后，一个个精巧的消夜果子盒被摆上了桌，盒内摆放着蜜饯及市食，如蜜酥、市糕、炒栗……
　　不知谁家率先放了冲天炮，一声震耳的轰鸣声后，“兹拉”一声五彩斑斓的火树银花在夜空中绽放了开来。
　　有的缩着脖子趴在窗沿上仰头看着，有的披着外衣呼着热气寻了一块视线好的空地站着，遥首等着下一株烟花在空中绽放。
　　小满将早就备好的一大袋烟花拎了出来，那些个小厮家丁都是爱玩的，没一会就被抢了一空。
　　谷雨好言提醒着要仔细火星，那些厮嘴上应的爽快，拿了东西就跑没了影。
　　谢岚披着氅子出来，看着小满手中空了的袋子问道：“可还有多的？”
　　小满神秘兮兮也不多言，将几人引进谢岚的院子，在屋子一角翻出一包东西来。
　　“我特意留了一些好的，就猜到那些家伙跟土匪似的！”
　　小满将炮筒放到院中空地上一字排开，其余几人在屋檐下躲得远远的。
　　眼看芯子燃尽，一声巨响后火炮冲天，刚盛开的烟花还没来得及消散，下一个就叠着绽放开来，看得人眼花缭乱。
　　谢寒食转头看着身边的谢岚，烟火明灭，惊艳众生，却不敌那人唇间一抹温柔浅笑，刹那即是永恒。

　　放完了烟花回到屋里，小满又从书案下抱出一坛屠苏酒。
　　谢岚笑着说：“你到底在我屋里藏了多少好东西？”
　　小满吐吐舌头讪笑道：“没了没了！这不是今晚要守岁么，干坐着熬一夜得多无趣啊！”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天。”
　　四个人围着炉火温着酒，桌上摆着各色果脯蜜饯。
　　小满从怀中摸出两个骰子，在桌上丢出了一个二四。
　　谷雨说：“你怎得还玩这个？赶紧收起来，别带坏了少爷！”
　　谢岚从未去过赌坊，他捏起一个骰子好奇地问：“这是怎么个玩法？”
　　谷雨黑着脸看着谢岚。
　　谢岚放下骰子笑着说：“我开玩笑的！不如我们换种有趣的玩法？掷出点数最大的人可以支使点数最小的人去办一件事，事情不可太大，能在府中完成的皆可，如何？”
　　谷雨附和道：“这个有趣！”
　　小满也拍手称是。
　　谢寒食看他们都兴致高昂也不想扫了兴，便点了头。
　　第一把小满点数最大，谢寒食最小。
　　小满托着腮看着寒食笑着说：“我得想想……有了！你就去厨房把今晚吃的烧鸡拿一只来！”
　　说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说：“有点饿了！”
　　寒食没法，只得起身掀了帘子往厨房去了。
　　三人等了好一会才见谢寒食手里拿着油纸包着的烧鸡进了屋。
　　谢岚好奇的问：“怎么这么久的功夫？”
　　谢寒食叹了口气道：“遇到李婶了！”被硬拉着唠了半天的家常，好不容易才脱了身！
　　谷雨笑道：“没想到你还怕了李婶！”
　　小满说：“也就你见了李婶能没完没了的聊，我也怕她，看来厨房咱们得除了不能再去了。”
　　第二把谢岚点数最大，又是谢寒食最小。
　　谢岚看着谢寒食道：“你也不用出屋了怪冷的，就吹支曲子吧！”
　　小满不满地说：“少爷，你这要求也太容易了吧！果然少爷偏心寒食！”
　　谷雨敲了敲小满的头说：“你要觉得容易，等轮到你了也让你吹如何？”
　　小满瘪着嘴连连认错，他哪里会吹什么曲子！
　　谢寒食从腰间抽出玉箫，一曲《凤凰台上忆吹箫》娓娓吹奏了起来。箫声悠扬绵长，往昔如梦般在指尖流淌，教人忍不住回味思量。

　　俗话说：“一更人，二更锣，三更鬼，四更贼，五更鸡。”
　　谢岚撑着额头问谷雨：“几更天了？”
　　谷雨揉了揉眼说：“估摸着有三更天了吧！”
　　炭盆里的火明明灭灭几乎燃烧殆尽了，蜡泪顺着烛台凝固成小山似的，寒食拿着剪刀将发黑的烛心剪了去，屋里瞬时亮堂了许多。小满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谢岚觉得头有些发涨，眼皮子也不听使唤地直打架：“守岁过了三更就行了，不用熬通宵，你们都回去睡吧！明儿初一还得早起！”说完就站起身，也许是起的快了，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没站稳。
　　谢寒食赶紧从后面扶着他。
　　谢岚抓着他的胳膊缓了好一会说道：“起的急了，不碍事！”
　　谷雨将睡的正香的小满摇醒，两人摇摇晃晃互相搀扶着先回去了。
　　谢寒食将谢岚的床榻整理好，将外间的炭盆挪到里屋，重新加了些新炭用罩子仔细地罩好。
　　谢岚体寒，一到冬季就手脚冰凉尤其怕冷，在外间玩闹的几个时辰，虽然炭火烧的旺，手脚仍捂不热似的，冷若冰霜。睡前需得拿艾草用热水泡了脚才好躺下，不然一宿都睡不安稳。
　　谢寒食蹲下身帮谢岚脱去了鞋子，他试了下水温，不是太烫，才小心地将谢岚的脚放进水盆里。
　　谢岚之前说过谢寒食不用做这些粗使的活，府上有的是机灵懂事小丫头，奈何谢寒食就是不听，谢岚的吃穿用度他从不假手他人，凡事都亲历亲为。这几年下来，怕是府上再没有人比谢寒食更懂谢岚的。
　　不一会谢岚终于觉得脚有了知觉，手心也有些冒汗了。
　　他看着谢寒食感叹道：“明日你就又长一岁了，有十八了吧！”
　　谢寒食坐在床边的矮凳上低头轻声“嗯”了一声。
　　谢岚从枕头下摸出一个荷包在谢寒食眼前晃了晃，谢寒食抬起头来看着谢岚。
　　谢岚笑着说：“拿着，给你的压岁钱！”
　　谢寒食别扭地说：“我都十八了，再收压岁钱不合适！”
　　谢岚端起寒食的手将荷包塞在他手中：“小满和谷雨比你年长几岁可从来没说过不收压岁钱的，等哪天你们一个个都成家了再想讨要我可是不给的！”
　　听了这话，谢寒食只得将那沉甸甸的荷包收了。
　　“谷雨和小满的份我明儿早上给，可别说你得了多少，不然他们又要说我偏心了！”
　　谢寒食看着笑意盈盈的谢岚，少爷越是待他这样好，他就越是觉得难以割舍。
　　他小心地掩饰自己的情绪，努力不让谢岚或旁人看出任何端倪来。
　　以前他以为，只要少爷过得好，自己哪怕就远远地看着，便也知足了，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愈发做不到了，所以才想着要逃离！
　　掀开帘子出了屋，一阵凛冽的寒风瞬间吹走了一身暖意。
　　谢寒食抬头望天，漆黑如墨的夜空，繁星点点。
　　若是人间所有的悲欢离苦都是命定的，那他，又将处于何种境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