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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风雪再大,也挡不住归人心。
      冬月初,谷雨和小满终于回府了。
      而谢岚的亲事也基本落定,已与秦家下了聘书,只等年后开春便可纳吉、纳征,请算命先生择了吉日,便可迎亲了。
      谷雨跟谢岚简要说了各分号的经营状况,以及来年的采买计划,棉麻丝绸各处报了多少,往年售了多少……二人商谈完毕,已是日落黄昏了。
      谷雨出了谢岚的院子,在回廊处看见正杵在风口处发呆的谢寒食,一袭落拓青衫,在寒风中猎猎翻飞。
      他走上前去拍了拍寒食的肩膀,与他并肩站着,远处落霞满天,倦鸟归林。一只寒鸦落在谢府的墙头,孤独的啼鸣着,墙根处枯死的藤曼,如无数只触手紧贴着墙面,仿佛想努力向着高处攀爬,抓住些什么……
      谷雨说:“想什么呢,要在这风口上。”
      谢寒食面无表情的说:“没什么,求个心静。”
      谷雨感叹道:“等年后少爷娶了亲,府上就热闹些了吧!少爷这几年心思都花在了布坊上,也是时候娶妻了!对了,你到时候可以搬到我和小满的院子里,有了女眷你再住少爷院子里也不妥当……”
      谢寒食眸光黯淡,如那蒙尘的珍宝,几番流转,没了光彩。

      “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
      腊月里,佃户们遥首盼望的瑞雪终于覆白了整个姑苏城。
      昨个傍晚开始天就阴沉的很,到了夜里,一整宿的寒风吹得窗棂呼啦作响,早起开门眼前已一片纯白,难得的一场大雪,阳光一照,倒有些刺眼睛。
      谢岚坐在院中石凳上一边品茗一边赏雪,久病初愈人愈发消瘦了,虽然面色苍白,但精神倒还好。
      谢寒食在身后给他披上厚厚的大氅:“咳嗽才好,院子里风大!”
      谢岚笑着说:“不打紧!”却还是紧了紧氅子将带子系上,而后问道:“这几日跟着谷雨,学的如何?”
      谢寒食立在一旁道:“谷雨虽然唠叨些,但是脾气好,教的仔细,确实受益匪浅。”
      谢岚笑了笑:“那便好,小满就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等年后,你看看想打理哪一块,染布坊,织布坊,各地分号,还是与商户打交道,只管放手去做,不能总跟着我端茶递水的!”
      谢寒食脸上一抹悲戚一闪而过,沉声道:“我想去蜀中。”
      谢岚讶异地看着他:“好端端的,怎么想去蜀中?”
      以往谢寒食跟他走南闯北也去过不少地方,却从未独自出过远门。他以为这小子怎么着都会留在姑苏,在他能照拂到的地方,却不想他竟然想去那山高水远的蜀中。
      “蜀中分号新开,事务繁多,有个信得过的人过去盯着,总归妥当些。”
      虽然谢岚本也这么想的,他也跟小满提过这个事情。如今寒食主动揽了这个活,不知怎的让他心生不快。
      他赌气似的说:“蜀中就蜀中吧!”不过三两个月就回来了。
      谢寒食接着说:“我想过完年就动身。”
      谢岚脸色一沉,压着火气说:“年后择了吉日我便要成婚了,你我亲如手足,怎么说也要喝了喜酒再走!蜀中的事,也不急那三五日!”说完便开始咳嗽了起来。
      谢寒食赶忙拍着他的背,等好容易顺过气来,谢寒食柔声道:“我听少爷的便是!”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才到下午,大街上的雪在行人车马的踩踏碾压下,便都化作了泥水。晨起见到的玉树琼花,天地既白的假象,瞬间化出了原形。只有那贫寒人家青瓦屋顶上的一抹抹白,让人记着对“瑞雪兆丰年”的期盼。
      街边孩童冻得通红的脸颊吸溜着鼻涕追逐打闹着,没有筹谋生计的烦恼。
      小贩们搓着手跺着脚,在摊位后面有一声没一声的叫卖着,所有的活力都被生活的贫苦磨得一丝不剩,只盼着能早点收了摊回家喝口热汤。
      谢寒食在陈记买了一包糖炒板栗,揣进怀里捂着往回走去,在半道上却被两个人拦了下来,看身形装束就知道是练家子,且功夫不低。
      “我们家老爷有请!”
      谢寒食警惕地看着对方,心里盘算着若是动起手来有几分胜算,嘴上问道:“你们家老爷是谁?”
      那两人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只说:“公子去了便知!”

      有道是:“七里长堤列画屏,楼台隐约柳条青,山公入座参差见,水调行歌断续听,隔岸飞花游骑拥,到门沽酒客船停,我来常作山公醉,一卧垆头未肯醒。”
      这得月楼算得上是姑苏最好的酒楼,粉墙黛瓦,飞檐翘角。“得月楼”三字牌匾为名家所书,疏朗通透,形断意连。楼内装饰,一步一景、疏中有密。
      谢寒食被带到二楼包间,只见一中年男子墨色锦袍,青玉发冠,背手立于窗前,虽未看到正脸,光那一身不凡的气度便知不是寻常人。
      “老爷,人带来了!”
      谢寒食刚进了屋,那两人就带上了门,守在门口。
      那中年男子转过身来,眉眼竟与谢寒食有几分相似,只是那眼眸深邃,不怒自威。
      “越儿!”那男子开口道。
      谢寒食脸色微变,往后退了两步,而后强装镇定地说:“这位老爷怕是认错人了!”
      “是么?”那中年男子不急不徐地踱步到谢寒食跟前:“商贾谢家掳柺将军府幼子,你知按我朝律法,该当如何处置?”
      谢寒食脸色铁青,他攥紧拳头咬牙说道:“林将军想怎样?”
      林征叹息道:“越儿,跟我回去吧!”
      谢寒食直视着眼前的男人,有些激动地说:“我是不会回去的,你害死了我娘!”
      而后悲戚地说:“当初你就不该娶她!既娶了她,又为何将她困在那高墙深宅之中不相见,让她日日饱受相思之苦?大娘虽善妒,吃喝却不曾亏待我们,让她心死的人,是你!”
      林征面容微变:“芸娘她……是我对不住她!”
      谢寒食从颈上取下红绳挂着的玉玦,交给林征:“我娘让我有机会转交与你。”
      林将军伸出手接了过去,那刀疤纵横,历经沧桑的手竟然有些颤抖。
      谢寒食接着说道:“我娘还让我带一句话:与君相决绝,死生不复见。”
      林将军听了竟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那张镇定的脸上终于破了防似的,写满痛苦之色。
      “别再来找我了!”谢寒食说完转身离开。
      “越儿!”
      谢寒食在门前停下了脚步。
      “终有一天,你会回来的!”
      “林越五年前就死了!”说罢开门离去。

      街上戏耍的孩童已被大人拎着耳朵提回了家,小贩们也开始收拾物品推着车准备回家,只有那一两个跺着麻木的脚,还在固守着摊位,想着多挣几个铜板,好过年给婆娘做件新衣裳。
      谢寒食失魂落魄地回到谢府,他站在谢岚的屋外,捧着已经凉透了的栗子,几番踌躇,还是没有掀开那厚重的门帘,转身离开了。
      若真心想要一人好,不是得到,而是成全。

      都说过了腊八便是年,感觉才刚喝完腊八粥没几天,便又开始忙起了年来。
      不同往年,因着年后有庄喜事,所以谢府各人需要操持的事,采办的年货也更多了些。
      谢岚看着桌上瓷瓶里的红梅发呆,他抬头问小满:“寒食这几日在忙些什么?每日早茶后便不见人影。”
      小满笑着说:“少爷,寒食搬到我们院子里去了,自然不比住在这边,日日在您跟前晃悠。”
      谢岚诧异地问:“何故要搬?”
      小满说:“往后少爷院子里有了女眷,自然得避嫌,况且有了少奶奶和丫鬟伺候,自然比我们这些小厮更贴心细致。”
      谢岚面上淡淡的,“嗯”了一声便不再多问。

      年关将至,应酬也多了起来。有些能推的便推掉了,推不掉的,还得腆着笑脸去应酬。
      这个说:“李老板今年生意红火,望多提携提携老弟我啊!”
      那个接:“听闻张老板新纳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妾,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你来我往的奉承,那些杯盏后面的笑脸藏着多少精明和算计,只待有了机会便狠捅你一刀。
      “这几年江南布坊可谓遍地开花,谢老板真是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啊!”
      “是啊,上到公卿下到走卒,哪个不穿江南布坊的料子做的衣裳?”
      谢岚抱拳笑着说:“全仰仗各位老板!我们江南布坊做生意一向公道,若是能让天下寒士,皆能有衣蔽体,也是我们的功德!”
      “没想到谢老板胸怀苍生,堪比圣贤啊!”
      “是啊是啊!”

      谢寒食坐在马车外百无聊赖地望着夜空发呆,一条腿屈着,另一条腿在车架外晃荡着。
      那几个老板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地踉跄着脚步从酒楼出来了,各自的小厮立马迎上去,扶着自家老爷上了马车离去了。
      谢岚在他们身后跟着,脚步虚浮。
      谢寒食跳下马车拿着斗篷赶紧迎了上去,将谢岚裹了个严实,扶着他上了马车。
      谢寒食碰到了谢岚的手,只觉得如冰冻般:“手怎么这么冰?”
      谢岚带着醉意说:“不打紧!你下次在马车里等着便是,天寒地冻的,看你这一身寒气!”
      谢寒食将早就备着的圆形紫铜手炉递给他:“我不怕冷!”

      谢府除了守夜的几个家丁,其余人都早早熄了灯歇下了。
      谢寒食将谢岚扶到床上盖好锦被问:“少爷,要不要再加一条被子?”
      谢岚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说:“不觉得冷,倒是有些热了!”
      谢寒食在他额头探了探,竟觉得有些烫手。
      “我去请俞伯过来瞧瞧!”
      谢岚拉住他说:“不必了,这大冷天的想必俞伯也歇下了。许是这几日应酬多太过疲乏,睡一觉便好了!”
      谢寒食说:“之前俞伯给你配的养身丸我记得还剩一瓶,我去找找,你先服下看看!”
      待服了药重新躺下,谢岚看着谢寒食幽幽地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这些日子你待我生分了许多,不似往常亲厚了……”
      谢寒食也不敢看他,只盯着床头那跳动的烛火说:“少爷想多了!”
      谢岚叹了口气,而后说道:“你回去歇着吧,不用守着。”而后便闭上了眼。

      迷迷糊糊间,谢岚觉得额头一片冰凉,甚至舒爽。干燥的唇上,似有软羽轻轻拂过,挠得人心里一阵酥麻。
      他想睁眼,然四肢百骸骨都在叫嚣着疼痛,他轻哼了一声,而后又沉沉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已是“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谢岚摸了摸额头,已经退烧了,环顾四周,哪里还有谢寒食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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