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如初》紫苏北见

4、第 4 章

　　等两人回到谢府的时候，谷雨正黑着一张脸在谢岚院门口等着。
　　见人回来了，不满地抱怨道：“少爷，你怎么一声不响就跑出去了？好歹知会一声，今天过节事情也多，都需要您给拿主意，那些合作的商铺，该怎么送礼，收到的赠礼，该怎么回，还有官府那边怎么打点……”
　　谢岚赶忙打断道：“好谷雨，你看着拿主意吧，实在拿不定的，就照着往年的惯例多加一些便是，赶紧去办吧！”
　　谷雨见谢岚回了屋，拉着谢寒食：“你怎么也不拦着些，净跟着一起胡闹！哪有大过节的少东家先出去躲清静的？那些人来送往，人情世故的，我们哪做得了主？老爷也是，这几年愈发不爱管事了……”
　　“少爷在叫我，我去看看！”谢寒食赶忙借故跑开了。
　　谷雨叹了口气，去找小满了。

　　“谷雨走了？”谢岚见谢寒食逃也似的进了屋问道。
　　“嗯，他也怪不容易的！”谢寒食实事求是地说。
　　“等再过两年，你能帮他分担些便好了……对了，我那件月牙色带青丝纹绣的锦袍你帮我找一下。”
　　“在下面那个箱子里！”谢寒食没一会便将锦袍翻了出来递给谢岚。
　　谢岚从箱子里拣出一件湖蓝色的锦袍，衣襟和袖口处用丝线绣着祥云纹。他在谢寒食身上比划着说：“你现在身量和我一般，这件我瞧着就挺适合你，簇新的我还没穿过。你别整天穿青色的，显得咱们布坊没有好布似的。”
　　谢寒食说：“我穿少爷的衣服恐怕不妥，青色的挺好！”
　　谢岚将衣服塞到寒食手中：“今天过节，你就穿这件！晚上我带你去看花灯！”

　　酉时一到就正式开了席，谢府上下二三十号人，满满当当坐了四五桌。
　　宴席就在中庭空地上一字摆开，谢老爷坐在席首，说了几句吉庆的话，就让大家不用拘谨随意吃喝。
　　皓月当空，空气中弥满着桂花香，酒香，菜香；耳畔是欢笑声，打闹声，杯盏相碰声。
　　谢老爷喜静，没一会便离了席，谢岚也是个随和的主，下面的人玩得愈发疯了，有划拳的，有行酒令的……
　　下面的人轮着给谢岚敬酒，虽然被谷雨和小满挡了大半，却还是多饮了几杯，脸色也醺红了起来。
　　谢寒食将大氅披在谢岚身上：“这么闹要出了汗，吹了风又要受寒了！”
　　谢岚笑着说：“今天高兴！这桂花酿入口柔和甘醇，你也尝尝！”说完就将手中的杯子凑到谢寒食嘴边。
　　谢寒食看着谢岚，而后接过他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确实甘甜。
　　底下一帮小兄弟轮番举杯，这回不光小满喝多了，连谷雨都趴下了。

　　谢岚眼神示意寒食，趁众人不注意，偷偷从侧门溜了出去。
　　再不走，要是下面的人再来敬酒，怕是招架不住了！

　　谢岚带着谢寒食来到山塘街，一个白衣似雪，温润如玉，一个蓝衣锦缎，剑眉星目，引得不少赏灯的姑娘掩面娇羞地偷看。
　　两人立于望月桥上，四下无人倒是清净些，只有那摇曳的乌篷船载着姑苏小调悠扬远去，弄皱了一湖红灯残影。
　　谢岚看着远去的乌篷船，正经地说：“听梁师傅说你现在的功夫愈发精进了，有没有考虑做点什么？”
　　谢寒食不解的看着谢岚。
　　谢岚解释道：“你有没有想过考取功名？譬如武举？”
　　谢寒食说：“庙堂虽高，却风云诡谲，不适合我，还是身在江湖自在些！我就跟着少爷，哪也不去！”
　　谢岚叹息道：“跟着我有什么好的……若有一天，你有想去的地方，或者想做的事，便放手去，我定不会拦着。”
　　谢寒食奇怪地问：“怎么好好的说这个？”
　　谢岚犹豫了一下而后说：“这次在京城，听到一个传闻，几年前林征将军庶子林越走失，近来将军府开始四下寻人了……”
　　谢寒食面色冷若冰霜，毫无波澜地说：“都这么些年了，才开始寻人？早已暴尸荒野也说不定。”
　　谢岚转头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因为，林将军嫡长子林超，意外身亡了。”
　　谢寒食觉得可笑，将军府后继无人了，所以才想起他这个不受待见的歌姬之子？
　　“将军府怕是寻不回人了。”
　　谢岚看着寒食，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
　　既然他不愿认，那便由他去，谢府虽小，但永远是他安身之所！
　　“走，去猜灯谜去！”谢岚拉着谢寒食过了望月桥，往那人声喧闹处走去。

　　谜面都在那花灯下坠着，只须花两文钱，猜中哪个，便能将那盏灯提走。
　　谢寒食被灯谜分了心，刚才的不快已消散。
　　谢岚笑着说：“喜欢哪个？”
　　谢寒食指着一盏兔子花灯说：“这个吧！”
　　谢岚宠溺地说：“怎的每年都要这兔子灯！”嘴上说着，却还是看起那灯谜来。
　　“一边是红，一边是绿，一边怕风，一边怕雨”
　　“老板，这个谜底便是中秋的秋字！”
　　老板笑着说：“公子答对了！”而后将那兔子花灯取下递给谢岚。
　　谢岚将兔子灯递给谢寒食说：“你也猜一个吧！那盏荷花灯如何？”
　　谢寒食走到那荷花灯下，琢磨起谜面来。
　　谢岚也走了过去。
　　“左边不出头，右边不出头，不是不出头，就是不出头。”
　　谢岚脸色微变，拉着谢寒食：“不猜了，咱们走吧！”
　　谢寒食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笑着说：“少爷是怕我猜不出来吗？这有什么难的，老板，这个谜底是双木成林的林字吧？
　　老板笑着说：“两位公子好生厉害，都猜对了！这盏灯您拿好！”
　　谢寒食将花灯递给谢岚，难得主动地说：“少爷，咱们去放河灯吧！”
　　谢岚想到去年中秋，谢寒食的河灯在半道上翻了，他竟然跳下河去救，不禁笑着说：“这次可不许再跳河了！”

　　千盏河灯随逝水，宛若银汉散人间。
　　那放出去的，是祈福，是思念，是寄托。
　　这一次谢寒食的河灯没有翻，他目送自己的灯漂出很远，直至消失在视线尽头。
　　“想什么呢？”谢岚问道。
　　谢寒食看着他浅笑着说：“愿岁岁有今朝！”
　　只可惜愈是朴实无华的愿景，实现起来愈难。所以那旧时光阴，总是弥足珍贵的，教人忍不住时时忆起。

　　花有开落，月有圆缺，一年的光景不知不觉中也慢慢到了头。才刚入冬，北边就下了场大雪，多少赶路的生意人耽搁在半路上，就怕腊八前赶不回去与家人团圆。而江南虽未冰冻，却也一日冷似一日，那树桠上枯败的叶子，早已被寒风吹尽，显得光秃秃的，让人觉得今冬比往年要更冷些。
　　门上已挂起了厚重的挡风帘子，屋里的炭盆也烧了起来。
　　打起帘子进屋，带起一阵寒意。昏暗的屋内，不时传来一阵咳嗽声。
　　“少爷，该吃药了！”谢寒食点了灯，将药碗递给谢岚。
　　谢岚将笔搁在笔架上，接过碗，忍着苦一饮而尽。谢寒食赶忙将蜜饯递上去，谢岚拿了一颗塞进嘴里。
　　“最近怎么咳得厉害了？让俞伯来瞧瞧重新开个方子吧？”
　　谢岚摆摆手：“无妨，都是些陈年旧疾，入了冬就犯，过几日便好了！”
　　谢寒食说：“少爷，去歇会吧，这些账册也不是一时半会能理清的。”
　　谢岚苦笑：“越是年关事务越多，那么多分号账目，年前盘清了，大家也能过个好年！”
　　“对了，谷雨和小满都到哪了？”
　　谢寒食说：“信上说已经在山东汇合了，快的话约莫月底能回来，慢的话估计要下月初了。”
　　谢岚点点头：“你给他们去封信，不用太急着赶路，北地多风雪，平安是最紧要的！”
　　谢寒食应了声，而后犹豫着问：“最近李媒婆登门的勤快，是要给少爷说亲吗？”
　　谢岚翻着账本并未抬头：“嗯，前几日我爹跟我提过。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谢寒食觉得万般滋味在心头，有惆怅，有失落，初时酸，而后苦。
　　他装作不在意地说：“是哪家姑娘？”
　　谢岚抬起头来笑着说：“你也见过的，是秦家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