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如初》紫苏北见

3、第 3 章

　　寒来暑往，又过了春秋五载。
　　谢寒食已长成俊朗少年，手中木剑穿风儿过，落叶纷纷于剑气中被劈得七零八落。
　　“少爷回来了！”小满扶着墙气喘吁吁地说，待直起身子，哪里还有谢寒食的身影？只有那满地落叶裹着一把木剑，在秋风的萧瑟中，沙沙作响。
　　谢岚一回来就去谢老爷院子请安了，谢寒食就立于中庭傻等着。
　　等谢岚和谷雨从谢老爷院中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一袭青衣的少年，于斜阳下拖着长长的身影，静静的伫立着。
　　“寒食！”谢岚轻唤了一声，那少年清冷的面容有了些微松动，转头看着他们，竟好似柔和了些。
　　谢寒食走上前去，那满腔波澜已经平复了下来，他沉着地说：“少爷，你们回来了！”
　　谢岚拍了拍寒食的肩膀称赞道：“不错，愈发结实了！”
　　当初那个面黄肌瘦的半大孩子，如今竟然快赶上自己的个头了。
　　小满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抱怨道：“寒食，你跑这么快作甚？”见谢岚他们已经出来了，顺了口气问道：“少爷，这次去京城怎么这么久？足有半年光景，可还顺利？”
　　小满道出了寒食心中疑惑。
　　谢岚笑着说：“我们绕道去了趟蜀中，耽搁了些时日。”
　　谢寒食疑惑地问：“蜀中？”
　　谷雨神气地说：“等年后开春，咱们江南布坊蜀中分号便能开始营业了！”
　　谢岚满眼笑意，一身风尘疲惫也遮不住的愉悦。
　　“去让厨房多备几个菜，今晚咱们好好庆祝一番！”
　　小满拍手称好，跑着去了厨房。

　　秋夜微凉，没了酷暑的燥热，浩瀚星空，托着一轮明月，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了。
　　小满将酒菜摆在谢岚院中的石桌上，谢岚让几人随意不用拘泥主仆身份。
　　酒过半旬，小满不胜酒力，发起了酒疯来，在那手舞足蹈，逗得几人哈哈大笑。许是很久没有这么酣畅，连平素滴酒不沾的谢寒食都不觉多饮了几杯，几人都有了些醉意。
　　谷雨好不容易将小满按着坐下，刚撒手，小满就歪倒在他身上，竟然睡了过去。
　　谷雨站起身，稍微踉跄了几下，对谢岚说：“少爷，我和小满先回去了，这些杯盏我明天差人来收拾……”
　　谢岚撑着头对他摆摆手：“你们回去歇着吧，这些你不用管了，奔波了数月你也辛苦了，左右这几天无事，好生歇着便是！”
　　谷雨扶着小满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谢寒食怕谢岚喝多了第二日会头疼，于是柔声道：“少爷，我去差人备些醒酒汤。”
　　谢岚抬起头看着他：“无妨，你坐着便好！” 脸颊因酒气醺得微红。
　　谢寒食重新坐下，端着酒杯的手有些微不稳，他借着酒劲说道：“少爷下次再出远门……带上我吧！”
　　谢岚笑着说：“我平时去哪你不都跟着么！况且是你自己不愿踏足京城，所以这次才没带着你！”
　　谢寒食苦笑，如果知道你一去半年，说什么也会跟着的。
　　谢岚见寒食闷闷不乐，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来递到他眼前：“给你带了样好东西！现在京城中的孩子都玩这个！”
　　原来是个精巧的九连环。
　　谢寒食拨弄着那环环相扣的圆环，面无表情地说：“少爷，我不是小孩子了！”
　　谢岚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叹息道：“还是小时候可爱些！”那时候给他什么都当个宝贝，虽然话少，隐忍克制，但是小孩子心性，好恶都在脸上写着，不似现在，愈发让人看不懂了！
　　“你若不要，我明日给小满好了！”
　　谢寒食却不动声色地将东西揣进了怀里。
　　谢岚忍不住笑出了声。
　　果真还是个孩子！
　　谢岚瞥见他腰间别着的玉箫，说道：“吹奏一曲？”
　　谢寒食站起身，倚在院中那株枝叶繁茂的梨树下，月色如水，疏影横斜。低沉的箫声从指尖溢出，似是道不尽的相思苦。
　　有道是“秋月无云生碧落，素蕖寒露出情澜……一自箫声飞去后，洞宫深掩碧瑶坛。”

　　“少爷，热水备好了，现在更衣沐浴吗？”谢寒食放下帘子，转身见谢岚已散着发，衣襟也微敞着，没了平素的端正。
　　他赶紧去把房门关上：“夜深露重，小心受了寒！”
　　谢岚笑着说：“你可别学了谷雨，像个老妈子！”

　　热水漫过身体，四肢百骸都舒展开了，在外奔波了这么久，谢岚到这一刻才觉得心定了下来。水汽蒸腾，酒劲上涌，让人愈发懒得不想动弹，不一会竟毫无防备地睡了过去。
　　谢寒食看他满脸疲惫睡的正沉，有些不忍心叫醒他，又担心在水里泡久了着了凉。于是俯身在谢岚耳畔轻声唤道：“少爷，去床上睡吧！”
　　谢岚疲惫地“嗯”了一声，却并未醒来。
　　谢寒食看着谢岚熟睡的容颜，心里涌出莫名的情愫来，他伸出手想抚平那人紧蹙的眉心，却最终停在了一线之间。
　　他拿过身边的袍子，动作轻柔地将谢岚抱了起来，放到了床榻上。

　　送走了春风十里桃红，碧波万顷夏荷，那三秋桂子的香不经意间就飘散在了大街小巷。女人们采了枝上的桂花，或拿来酿酒，或做成桂花糯米藕，家里的男人和孩子都能尝到想了一年的时令美味，仿佛再清苦的日子都多了些滋味。
　　谢寒食剪了几枝桂花插在谢岚案桌上的白釉瓷瓶里。
　　谢岚闻着味，从一堆账册中抬起头来：“好香！”
　　寒食说：“院中桂花开了，再过几日不出门都能闻着香味！”手上捻了一些花蕊搁到茶杯里，用山泉煮的热水一泡，幽香扑鼻。
　　待茶水半温，他将茶盅放到谢岚手边，谢岚端起来尝了一口，连连称赞：“好茶！”
　　“让李婶多采集些花蕊，中秋家宴上多做些桂花糖藕给大家尝尝。”
　　谢寒食说：“已经吩咐下去了！”
　　谢岚笑着说：“知我者，莫若寒食也！”

　　谢家对仆从一向仁厚，加之族中人丁不旺，没那么多规矩讲究，所以像中秋这种团圆夜宴，上至家主，下至厨娘伙夫，可赴宴共饮。
　　中秋一大清早，府中各人就开始忙碌起来，有张灯结彩的，有洒扫庭院的，有摆放桌椅的。
　　谢寒食服侍谢岚洗漱完，就被谢岚拉着，两人骑马出了城。
　　“少爷，我们这是去哪？”
　　“寒山寺！”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这千年古寺，坐落在阊门外，门对古运河。寺里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有求财的，有求子的，有求姻缘的……
　　方丈空渡法师与谢怀清私交甚笃，两人经常一起品茗对弈，辩论佛法。
　　谢岚坐在禅房中，喝着茶：“早点躲出来清净，不然等会都是鸡毛蒜皮的事，这个也来请示，那个也要讨一个示下……”
　　谢寒食一身青衣立在谢岚身后：“若是有要紧的事……”
　　“大事有我爹在，小事有谷雨和小满。这里素斋不错，等吃了午饭，过了未时我们便回去！”

　　吃完斋饭，左右无事，谢岚领着谢寒食在寺中四下闲逛。他之前来过多次，无甚新鲜的，在回廊处遥望主殿，只见不少妙龄女子在佛前虔诚跪拜，大抵是想求个好姻缘吧！

　　“阿瑶，咱们也去求一支签吧！听说这里求神很灵的！”
　　黄衣女子道：“你去吧，我不信这个！”
　　紫衣女子赶忙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佛祖莫怪！”而后对黄衣女子说道：“阿瑶，快别乱说！不过，听闻近来陈公子去你府上勤快的很，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
　　黄衣女子冷笑道：“我们秦家女儿合该都给别人做填房不成？任那陈府权威再大，我也不稀罕！”说罢便走开了。
　　那紫衣女子赶忙追上去：“阿瑶，你别恼，等等我！”

　　谢岚看着走远的两人，对谢寒食道：“若我猜的没错，那黄衣女子便是茗扬茶庄的二小姐秦瑶……我与秦家小公子秦泽见过几次，此人满腹草莽，无甚经商才能。听闻都是这秦二小姐运筹帷幄，将茶庄经营的风生水起，只因身为女儿身，不宜抛头露面，委屈了一身才华！”
　　谢寒食见谢岚一副惺惺相惜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快，却也并不言语。
　　“寒食要不要也去求个姻缘？”谢岚打趣道。
　　谢寒食红着脸，无措地快步朝马厩走去。

　　从侧门出来，远远看见寺门外围着一些人，谢岚在人群中看到了陈文聪，心想准没好事。
　　果不其然，那陈文聪带着几个小厮拦着一辆马车，不让其通行，出言甚是无礼。
　　谢岚对领路的小师傅耳语了一番，小师傅双手合十快步离开了。没一会空渡方丈领着几名弟子出现在了寺门口，不看僧面看佛面，陈文聪再不甘心也只得放那马车离去。
　　谢寒食道：“那是秦二小姐的马车吧？”
　　谢岚没说什么，翻身上马踢着马肚离开了，谢寒食也匆匆上了马，紧跟在后。

　　话说这陈文聪欲纳秦家二小姐为妾，奈何秦瑶抵死不从。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管你从与不从，直接强掳了去，等生米煮成熟饭也就成了。
　　这秦家虽为商贾之家，然秦家长女秦筝嫁与了朝中户部侍郎于之问为妾，说来也是有靠山的，是故这陈文聪也不能拿秦家如何。
　　不过他偏是个心胸狭隘手段卑劣之徒，不知怎的寻了个机会，在此将人堵个正着。
　　若不是谢岚遣人寻了方丈过来，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